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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十六)
安思意回过神,还是经理赶到,在他身旁提示地轻咳了一声。
“思意。”经理对江惟为首的一行人礼貌地笑笑,转而对安思意压低声音,“想什么呢。”
安思意脸还不可抑制地发热,赶紧移开眼神,点了点头,回归状态。
“不好意思,”他强撑,再次着看向江惟,“您刚才说什么。”
江惟定睛看了他一会儿,才说:“我们迟到了十分钟,还可以保留预定座位吗。”
安思意点头,越说越小声:“十五分钟内都可以。”
经理看不下去了,心说他大概是最后一天上班了,魂不守舍的。向顾客赔了个笑脸,就让安思意带人进包间。正要走,被江惟叫住了。
“刚才是我着急了,态度不好,见谅。”说罢,他向身后,安思意的方向点了点下巴,沉声说:“他处理得很好,不用怪他。”
经理一愣,笑了笑,不明所以地答应下来了。
(一百十七)
同样的路线明明已经走过上百遍了,安思意把江惟和其他三四个顾客带进预留包间的路上,还是觉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等顾客们坐定,点单的服务生进来了,安思意便离开了。
他走到门边顿了顿,关上门的那一刻,抬眼往江惟的方向看了一眼。
毫不掩饰地,江惟也正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在空气里短暂触碰,下一秒,就被合起来的门阻断了。
安思意魂不守舍地走回吧台,心跳也没能平息。
他回忆着第一眼见到江惟的样子。
他瘦了,五官和骨骼更明显了,头发也剃短了,看着很职业,只是整个人,有一种缺少烟火气的冷。
想着想着,安思意眼眸垂了下来,落在了宽松工作服下,并不明显的孕肚上。
等会还是要找江惟谈谈,安思意心想,得把他的财产还给他。
然而,两分钟不到,江惟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思意。”
像是担心影响他的工作,害他被经理说,江惟走到吧台侧面,低头看他,轻声问:“你几点下班。”
安思意很久没和江惟说过话,也很久没靠他那么近了,心里还是紧张了起来。他如是说:“九点半。”
江惟了然地点点头,踟蹰片刻,问:“你下班以后有时间吗?”
像是怕被安思意拒绝,他不大自然地笑了笑,立刻解释说:“好久不见,想和你聊几句。”
安思意看了看他,慢慢点点头,说:“有时间的。”今天小莫不在,他也是一个人去坐公车。
他看到江惟立刻喜笑颜开,心里那种说不清的感觉又回来了,只觉得心跳变快。“我就在这边。”
安思意面上,好像很冷静地说:“你过会儿就来吧台找我吧。”
(一百十八)
九点二十的时候,大堂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经理来问安思意,一下午滴水未进了,要不要去后面吃点东西,给他留了热的,前台他来看就好。
安思意往纹丝不动的包厢看了一眼,对经理摇了摇头,说谢谢,不用的。
江惟还没出来,他怕自己一进去,一会儿江惟就找不到自己了。
其实他自己一个人挨饿倒也还好,习惯了,但现在毕竟是两个人。九点三刻的时候,安思意已经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了,他侧过身,面对大理石墙面摸了摸肚子,在心里说对不起啊,陪我一起再忍一忍好不好。
包间那里很快传出了骚动,像是开了门,一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
安思意刚转头往那边眺望去,快步走在一群人前面的江惟已经小跑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抱歉。”他眼里又是担心,又是庆幸,他怕安思意已经走了,眼神反反复复确认着站在他面前的人。“耽误了一点时间。”
安思意摇摇头,说:“那我去里面换个衣服,你等一下我。”
江惟点头说好,安思意看了看他,迅速脱下围裙进去了。
(一百十九)
五分钟不到,安思意就收拾好,穿着自己的衣服出来了。
店里已经打烊了,灯光昏暗,两人一起走进了朦胧的月色下。
“我送你回去吧。”是江惟先开口的。
安思意不置可否,只说:“你们刚才不是点了酒。”
“叫车。”说着,江惟就要拿出手机打车,言简意赅道:“我没开车。”
闻言,安思意转头看了看他,附近的灯光影影绰绰,安思意看不清他侧脸的表情。
“江惟,”他叫他的名字,“你把车卖了是吗。”
江惟不说话,低头摆弄着手机,好像在装没听见。
安思意就把他的手机按下去,说:“你别打车了,陪我坐公交吧。”
他假装没看到江惟脸上快速闪过的一丝喜色,听见他嗯了一声,把手机收了回去。
“我这小半年都在申城,去了我朋友的公司帮忙。”像是知道安思意想问什么,他主动汇报道:“这几天在H市见客户,后天就回去。”
好像知道自己不受安思意待见,把话说清楚了,不会特地来骚扰他,让他可以放心。
安思意小声哦了一声,没说什么。两人一起沉默地走到公车站,江惟才像鼓足了勇气问:“你呢,一切还好吗。”
安思意转头看着他,江惟以为他要说什么,可安思意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只说:“车来了。”
江惟就点点头,等车停稳,和他一起上了车。
夜里的公交车厢空空荡荡,江惟陪着安思意坐在了最后一排。发动的时候安思意想着,他也算是有进步,这次坐公交没忘记刷卡。
“江惟。”安思意叫他。
“嗯。”江惟转过身,一本正经看着他,像是很珍惜安思意还愿意和他说话。
安思意看了看他,又把视线移开了,平静地看着前方,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报告说:
“我一直都在H市,找了一份工作,就在刚才那家餐厅。同时也在念书,想争取明年能参加考试。”
安思意很轻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也在找你。”
“你换了手机,邮箱,还有工作。你的律师一直不松口,我怎么也联系不到你。”
“你给留给我的那些我想还给你。那些都是你工作的成果和积蓄,你母亲的遗物,不应该给我。”
“我什么也不缺,我过得还不错。我一直很习惯一个人的生活,现在的状态,只是回到这种模式。”
“你让我得到的,远比我失去的多。一个家,一个宝宝,一个爱人,即使很短暂,我也算拥有过,体会过了。真的,你给过我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人生。”
“我自己一直也知道那件事请不能全赖你,你也和我解释过了,只是我无法放过自己。因为按理说,我才是害死宝宝的凶手。”
“思意。”江惟忍不住低哑地打断他。
“你和我道过那么多次歉,其实我也想和你说一次对不起。”
“江惟,对不起。”安思意转头看着他。这些话已经在那些他见不到江惟的日子里,在他心里演练过无数遍了,可是真的当面对他说出来,安思意还是哽咽地:“那也是你的宝宝,你一定也很难过。”
情绪不可抑制地开始汹涌,安思意摸着自己的肚子,告诉自己要克制,不要过分激动。他做着深呼吸,努力把胸口的欺负平息下来,才说:“江惟,我很想告诉你。我们只是离婚了,我没把你当做仇人去恨你,你不用对我那么避之唯恐不及,对我们的关系那么讳莫如深。”
任后座的气氛多么翻涌,公车摇摇晃晃地往前开着。
一下午没吃东西,又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安思意觉得胃里有点难受,头皮似乎也在冒汗了。他不愿让江惟看出来,轻轻喘着气,小声说:“我说完了。”
江惟同样告诫过自己克制情绪,眼眶却也同样红得不成样子。他咬着后槽牙,点了点头,把一股子酸楚忍了回去,说好。
“那些东西你拿着,我没准备收回去。”目光坚定地,他看向安思意,说:“思意,我不是赔偿给你。”
“我是真的单纯地想要给你。”
江惟很像让他知道自己那种感受。
喜欢一个人,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办好,想把全世界的好都给他。
所以在被律师反复提醒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地就签字了。
他只是觉得安思意值得,或者说那些东西,如果没有安思意陪着他一起享受,也是虚度的一场空。
安思意很想回拒,可是他太久没有那么不规律地饮食,还一直生生站到了晚上,肚子太难受了,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好低着头,眉头皱在一起,像是很为难的样子。
“思意,你之后还在店里吗,我这两天还能来找你吗。”
安思意觉得感官都开始模糊了,听了个大概,摇摇头,简单说:“我不在了,不方便。”
他其实还想问江惟要电话,说你有空的话,我来找你,把财产的事情弄清楚,之后陪你呆两天也行。但实在难受得讲不出。
江惟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干笑了两声,半真半假地试探问:“你家里有人在等你是吗。”
安思意都快神志不清了,只想赶紧喝点热水,回去煮东西给他和肚子里那个吃。他听得很恍惚,也忘了江惟不知道他有宝宝的事,含糊地点点头,嘟囔说:“它也还没吃。”
他没注意到身旁江惟脸色瞬间凝固了。
安思意一直捂着肚子,没工夫想别的,只听广播里报到了熟悉的站台,才在微弱的车顶灯光里抬起苍白的脸,用手肘无力地撞了撞江惟,气若游丝地提醒他:“到了。”
两人以不同频率的凌乱下了车。
站到地上,安思意腿都是软的。他和江惟摆了摆手,没头没尾地说了句“那明天见”,转身要过马路,却被江惟叫住。
“思意——”
安思意站住了,艰难地转过身,努力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江惟。
他不知道江惟为什么眼眶通红,像是哭过,安思意伸了伸手,习惯性地想摸一摸他的眼皮,问他怎么了,却被江惟一把拉进了怀里。
“思意。”少有地,江惟吸了吸鼻子,脑袋埋在安思意肩上,声音闷闷的:“我很快就回申城了。”
怎么这么快啊,安思意在心里小声回复他。
“你可以最后抱我一下吗。”
虽然安思意不明白江惟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但还是在心里说了好。
说完不久才发现江惟听不到的,于是蹭着他的脖子,用力点了点头,伸手也想回抱他。
可是江惟的怀抱过于温厚,过于熟悉,像一条全世界最能给予安思意安全感的被子。安思意才刚虚环住江惟的脖子,就忍不住闭上了眼,整个人脱力地往下掉。
江惟浑身一僵,很快地托抱住了他。
随后看着无论怎么叫也没有回应的安思意,昏迷在了他的怀里。
(一百二十)
安思意意识清醒的第一个感受,是鼻尖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这种熟悉的味道在潜意识里提醒着他这里是医院。
似乎想到了什么,安思意几乎立刻睁开了眼,随后摸住自己的肚子。
没有异样的感觉,和上次流产手术后一样。
这让安思意感到恐慌,他着急地想从床上爬起来,随后看到了插在自己手上的营养液针头,和立刻过来扶起他的江惟。
江惟的脸色很差,精神也不好,眉头紧蹙,眼里都是红血丝,看起来一天一夜没睡,整个人充满一种不好惹的戾气。
安思意看着他,悄悄把手从肚子上移开了,藏到背后。
在江惟的帮助下,他靠着枕头坐好了。可他还是怎么也放心不下,刚想问,只听江惟低沉的声音:“你没事。”
安思意看着他,心里泛起一些紧张。
果然,江惟喉结滑了滑,一动不动地盯着安思意,说:“它也没事。”
安思意瞳孔不自觉地缩放,心虚地偏过头,移开了眼睛。
“你昨晚说也没吃的,”余光里,江惟逼视一般,仍是不偏不倚地看着他,问:“是不是你肚子里的那个。”
安思意不说话,执拗地扭着头,只是心跳变得很快,呼吸急促起来。
“二十二周了。”江惟慢悠悠地点着头,像是在心里盘算,这是多么长的一段时间,“你自己知道这件事吗。”
“你打算瞒我骗我到什么时候。”他是又气又心疼,几乎是咬着牙:“安思意,你怎么就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安思意觉得眼里很烫,很想伸手擦一擦,可他不想让江惟看出他的情绪。
他觉得很委屈,心里很酸。
他们这么久没见了,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江惟怎么还是一见面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凶他。而且他只是想回家吃饭,碎片一样的记忆里是江惟下了车一直抱着他才没吃上的。
“你别说了。”
莫名一股情绪涌上心头,安思意转过头,两只眼睛也红着,索性抱着肚子,气恼地对江惟说:“又不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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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