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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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三)
苏姨请客的餐厅,是一家很有格调的江浙菜馆。她知道安思意要带人来,特地要了一间四人包房。
两天前,她和安思意打电话,说完要给他介绍对象,电话那边的安思意安静了一下,才委婉道:“苏姨,谢谢你,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苏姨当然听不懂这句话里的一语双关。
她只张大了嘴,又惊又喜,一个劲儿追问安思意对方什么来头。
安思意支支吾吾说不出。她只感觉安思意那边似乎来了什么人,他把手机拿开了一下,低声对那人说了句什么,片刻,又对自己说:“苏姨,到时候吃饭,我叫他一起来。”
苏姨当然一口答应。
挂了电话她就想着,不错啊,大晚上的,看来已经同居了。思意这速度和魅力可以啊,这么快就有第二春了。
想着马上就要回老家了,当晚,苏姨挑了一套最新最整洁的衣服换上,还特地买了双新皮鞋。她在蒋家做了几十年,现如今她和安思意都是自由身了,都有了全新的开始,苏姨想着,应当要体面地吃一顿饭。
只是,她想过安思意新找的对象,会是多么一表人才,温柔体贴,肯定要比姓江的好一万倍,更知道珍惜命运多舛的安思意。
却没想到,门一开,是戴着一顶巨大的遮阳帽的安思意,自己撑着腰,挺着一个不大不小,却明显是怀了孩子的孕肚进来的。
“苏姨。”安思意小声地叫她,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把摘下来的帽子抓在手里。
苏姨嘴唇动了又动,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她一直都是知道安思意身体的特殊性的,却从没想过他真的能怀。
纵使她自己也怀过生过养过一个孩子,面对这样的情况,她还是一片空白。苏姨赶紧回过神,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过去拉安思意的手。
“思意。”她看着这个几乎是被她在暗房里养大的孩子,像在看自己家里一个体弱多病,最不起眼的孩子。此刻的她是真正的五味杂成,有种一向让自己最操心,最心疼的小孩,终于长大了感觉,再开口,眼里已经噙满了泪花。“思意啊。”
安思意看着他,露出一个安慰的笑,眼睛也忍不住红了红,“苏姨,你别哭,我现在过得挺开心的。”
苏姨用力地点头,像是想把记忆里,亲眼看过的,和亲耳听过的安思意在蒋家和姓江的那里受过的苦甩走。“对。”她用袖子简单抹了抹,也不上这是今天下午刚熨过的衣服了,由衷地对安思意笑,“以后都是好消息,以前的咱都不想了,啊。”
安思意也点头,“嗯。”
(一百三十四)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苏姨才知道,安思意已经怀孕快六个月了。
她也这才想起关心安思意肚子里这个孩子的父亲。
“思意,你不是说他和你一起来嘛。”苏姨奇怪道,“人呢。”
安思意啊了一声,像是还没想好怎么说。身后的门恰好被推开了。
他看到苏姨神情愣了愣,一转头,果然是同样面面相觑的江惟已经站在了包房门口。
江惟显然也是没能习惯这样的氛围,但还是规规矩矩掩上门,站了进来,颔首,叫了一声“苏姨”。
安思意看看他,又看看还在瞠目结舌的苏姨,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从她手里松开了,溜到江惟身边,和他拉着手。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难得叛逆家长的乖乖牌,心虚地小声道:“苏姨,他到了。”
想到了什么,又提江惟解释道:“江惟刚才在楼下停车。说让你一个人等着不好,让我先上去吧。”
苏姨像是还没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好一会儿,才护犊子一般把安思意从江惟身边拉了过来,注意到安思意人虽过来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却没放,顺带着把江惟也来了过来,她眼里剩余的感伤一下子全憋回去了。
“思意,”她有意压低的声音里有种浓浓的恨铁不成钢,却还是让江惟听到了:“怎么还是他。”
安思意只好把为了不让苏姨担心,想了整整两天的拙劣谎言,磕磕绊绊地说出来:“就是,后来我们又不小心遇上了,然后就,就不小心——”
苏姨接过话茬:“不小心怀孕了?”
安思意胡乱地点头,臊得像和对象被家长当场撞破的未成年。最后还是江惟咳了一声,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思意,”他看向两人,指了指餐桌,“苏姨,先吃饭吧。”
(一百三十五)
三个人吃着饭,也不是不热络,主要是安思意在和苏姨聊这半年以来自己的生活。
他把江惟的那部分说得很浅,只说知道了他怀孕,就辞职在家照顾他。
他们都没怎么说起在财经报纸上日渐式微的蒋家和江家,一是都不想提,二也是没工夫说。
苏姨吃着菜,想着几个月前安思意在电话里和她说起他们离婚了,那种了解一切的淡然。和更早以前,她用安思意的手机打电话给江惟,拜托他来蒋家接晕倒的安思意时,他表现出的那种厌嫌和不耐烦。
觉得完全和此刻眼前两人的状态对不上号。
这是一张传统的八仙桌,她和安思意面对面坐着,江惟坐在安思意身旁。
本来,安思意和江惟的椅子,就隔着一肘的距离。不知怎么,吃着吃着,两人就黏到一块,胳膊都要贴上了,像是有种只有她一人无法感应的磁场和引力。
安思意说话,江惟就面带微笑,侧着脑袋静静看着他,一字不落地听着。他自己蒸虾没怎么吃,倒是给苏姨剥了不少,又给安思意剥了满满一碗。汤一上来,先给苏姨盛好了,又去给安思意试温度,放在嘴边吹,恨不得每一口都亲自喂他,还要给他擦嘴。
后来安思意也察觉了,有些不好意思了,手肘撞了撞江惟,提醒地小声叫他名字,说“我自己来”,“怀孕了又不是手不能动”之类的,像是在家很习惯,在外很无奈的样子。江惟才收敛了一点。
但很快又忍不住发作了。
活像贤良淑德的小媳妇。
苏姨看着他们,有一瞬间很想问,那么你们到底为什么会离婚。
可他看着安思意说话时候不自觉地在笑,看着他的江惟也在笑,时不时注视一会儿他的肚子。苏姨便也浅浅地笑了,把那句话咽了回去。
(一百三十六)
吃完饭,安思意进了包房的洗手间。
苏姨起身,准备去结账。江惟立刻叫住她,说自己刚才出去要温水的时候已经买过单了。
苏姨下意识想说不用,想到什么,低低嗯了声,坐了回去。
她侧身,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实的红包,放到桌上,推在江惟面前。
“原本是想给思意,祝他拨云见日的。”哪知道拨云见日,见的还是江惟。
她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江惟,像是一种打量,最后轻叹一口气,说:“现在,就当给思意肚子里的孩子吧。”
片刻,江惟收下了,道过谢,说:“我会转达给思意的。”
“江少,我多少也知道你们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的脾气。”说着,她眼里又湿了,“思意也是这样家庭出来的,可他不一样。”
“你要和他过,你们就好好过。思意没有其他亲人了,如果你们不嫌弃我这把老骨头,我之后也可以过来给他带带孩子。”
江惟:“苏姨,别这么说,这是我们的荣幸。”
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似是斩钉截铁,他没说会和安思意好好过下去,只保证道:“我会好好照顾他。”
苏姨没留意到其中的偏差,点点头,忽然厉色道:“你要是再伤他的心,哎,你就——”
她似乎想说什么狠话,但想到这是安思意喜欢的人,认定的人,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人,自己把安思意当半个儿子,再狠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最后,她只得忿忿地:“那你就是傻。”
说完,她听见江惟轻笑了一声,便看了过去。
江惟脸上有种自嘲的笑意,他点着头,眼里渐渐出现一种怅然。
“您放心,”江惟说:“我已经傻过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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