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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1
不是人多的时候,东西上的也快,转眼就放了大半张桌子,热气腾腾的,店里的烧烤,糖水,连粥都点了一份。
菜是高中生点的,他问受喜欢吃什么,受拘束紧张,小声地说吃什么都行。高中生安静地看了他一眼,受绷得更紧了,抿着嘴唇,眼神都变得不安。
高中生没有再说什么,波澜不惊地点了单。
他将那碗小米粥往受面前推,说:“饿了先吃这个垫垫,再吃别的。”
受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地道:“谢……谢谢。”
高中生看着他,眉毛拧了拧,忍不住说:“我不吃人。”
受愣了愣,“……啊,对不起。”
高中生沉默须臾,移开了眼,桌上托盘上摆满了烤肉,次剌次剌冒着热油,食欲十足。
二人都不再说话,大排档对面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不是繁华地带,却很热闹,来往都是慢悠悠的行人,遛狗的,牵着小孩儿的,三三两两,别有一番滋味。
受吃东西也拘谨,他扒了几口粥,小心翼翼地偷看了眼高中生,犹豫了一下,却也不知说些什么。
二人都沉默着,大排档里人却渐渐多了起来,塑料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嘎吱响,有客人叫着要加单,当即就有了亮着嗓子应了声。隔得不远,隐约能见里头忙的火热,煤气灶里的火腾的一下蹿高了,火光摇晃交错了人影。
小米粥软糯养胃,受吃了大半碗,才伸手拿了串烤肉咬上一口,辣味儿在舌尖炸开,混着肉味,十分刺激味蕾。
突然,高中生听受含糊不清地说:“挺,挺好吃的。”
话说得尴尬,像是为了致歉,打破僵局。高中生顿了顿,看着受,受嘴巴里塞得满,腮帮子鼓鼓的,正往下咽。
他的脸颊是红的,嘴唇也是红的,口中的东西咽下去,就抱起粥碗不住地往嘴里送,还张着嘴,一副被辣得不行的样子。
高中生顿时反应过来,“你不吃辣?”
受眼睫毛颤了颤,不好意思地看着高中生,小声说,“……只能吃一点儿。”
高中生眉毛紧皱,“刚刚为什么不说?”他一边说,一边将他手边的烧烤都拨开,还拿了瓶冰可乐给他。
玻璃瓶浮着白汽,小小的,起了盖子,还插了根吸管。
受抿了抿发红发烫的嘴唇,轻声说:“吃一次也好的。”
高中生气极反笑,问他,“好吃么?”
受想也不想:“好吃——”话说到一半,对上高中生的目光,嗫嚅道:“真的。”
高中生看着受,忍不住想,明明想在对方面前表现的好一些,偏偏事事都弄巧成拙。
高中生说:“不吃了,换一家。”
高中生雷厉风行,直接就站了起来,受哎了声,忙抓住高中生的手臂,说:“不,不用,这里就好的。”
高中生一僵,垂下眼睛,看着他的手,受回过神,忙收回手,小声道:“就这儿吧。”
高中生这才慢慢坐了回去,受似乎是怕他反悔,忙将桌上的烧烤往他面前推,连带着两盅糖水。糖水是绿豆沙,银耳莲子,漂了百合花片。
高中生面色平静,桌子底下却攥紧了手指,还拿左手搓了搓,语气很认真又有点儿凶:“下次要告诉我。”
受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高中生说:“不能吃什么,喜欢什么,你直接告诉我。”
12
高中生说下次,受慌乱无措地想,下次……怎么还有下次?为什么会有下次?
“下次”这个词是个很微妙的词,它表示着人和人之间藕断丝连,充满着无数的可能。
受有些不安。
面前这人是个高中生,受隐约觉得他是在有意地靠近自己,可这个念头一起,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甚至是自作多情。
这么一个人,靠近自己做什么?受惶恐不安,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盛夏天,晚风吹走了酷暑的燥热,兴许是受气氛影响,受吃了几串烧烤,辣得脸颊都发红,热汗涔涔,捧着绿豆沙灌入嘴里解辣。
绿豆沙熬得浓稠起沙,海带切得碎,入口冰凉清甜,辣极了,一口冷饮下去,让人满足莫名,心情都放松了。
受舔了舔红润发麻的嘴唇,伸手又拿了一串烧烤。
这一盘都是微辣的,高中生让老板新烤的,受望着高中生侧头和老板说话的模样,受宠若惊,忙说:“不,不用麻烦了,这些已经够了,再点就吃不完了。”
高中生对老板说了句先这样,然后对受说:“不麻烦。”
受无意识地用掌心搓了搓塑料椅子的扶手,从来没有这样在意过他的感受,受怔怔地看着高中生,高中生对上他的目光,也是一愣,仓促地移开眼,仿佛被烫着了似的。
二人都没有说话,周遭萦绕着热闹的烟火气,心都浮动着,像落在了风里。
等他们都吃完时,桌上已经堆了几打木签,满桌狼藉。
期间受去拿饮料的空档,把单买了。
高中生皱着眉,不高兴,说:“我说了,我请你吃饭。”
受顶着高中生的眼神,勉强抬起头,开口说,“你……你还是学生,我买,不能让你买。”
高中生更不高兴了,抿着嘴唇,他那么一高个儿,垂着眼睛看人时,压迫力十足。
受紧张地捏紧椅子的塑料扶手,高中生看着他小心谨慎的样子,沉默须臾,说,“算了。”
受刚松了一口气,就听高中生说,“下次我请你吃别的。”
受:“……”
高中生说:“回家?”
受呆了呆,“……啊,回,回——”那个字在口中转了几遍,分明再寻常不过的字,高中生说了一遍,他再应一遍,好像就多了几分亲昵,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回去的路沿着一条河,水面波光粼粼,荡漾了月色。
河边三三两两的有人在散步。
突然,高中生说:“我有钱的。”
受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可又想起高中生父母已经走了,他一个学生,要怎么上学又赚钱?
受怕自己伤了大男孩儿的面子,点头如捣蒜,“好……好的。”
高中生偏头看了受一眼,受的嘴唇还泛着红,眉眼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出一种吸人眼球的秀气,心里那点儿不虞转瞬就消失了。
转过小巷子,路过高低起伏的居民楼,老旧的筒子楼就在眼前。
不知谁家的狗吠了几声,打破了寂静的夜晚。
楼道狭窄,高中生推开陈旧的门,受犹豫了一下,先一步踏上了楼梯。
刚一上楼,楼道里坏了灯竟亮了起来,受抬头看了眼,是个崭新的灯泡。
受回头看着高中生,高中生靠着楼梯,正安静地看着他。
受小声地说:“我回去了。”
高中生嗯了声,说:“明天见。”
钥匙插上锁孔,受的动作顿了顿,高中生没有动,目光如有实质专注地看着他,身影被灯一照,投在门上,竟像个拥抱。
受的心脏跳了跳,掌心都出了汗,手忙脚乱地开了门,逃也似地钻进了屋子里。
13
高中生说明天见,其实二人第二天并未见着,他毕竟读高中,早出晚归,等他晚上回来就和受错过了。
不过高中生并不在意。
他们住在同一栋楼,高中生回来的晚,就会看见受的屋子里亮着灯,窗帘拉得严实,隐约透出些光亮。
高中生不可控制地想,他在做什么呢?是穿着裙子么,会不会化上精致的妆容?他穿过裙子出门吗?没有吧,胆子这么小,只敢躲着偷偷的穿。
高中生满腔绮念露骨又大胆,他甚至想,受会穿女式的内衣么?
念头越转越下流,高中生闭上眼,突然发现所有关于情色的想象都变得匮乏苍白,却又那般活色生香。
高中生弄在了自己手里。
再一次见面是在受工作的超市里。
高中生去的时候没有看见受,正好是小姑娘秋秋值班,高中生那张脸让人过目难忘,秋秋一眼就认出了他。
小姑娘说:“哎……你不是小陆哥的——”她想了想,说,“邻居?”
高中生看了她一眼,冰柜里拿了瓶水,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小姑娘哇了声,道:“小陆哥在后面忙呢。”
高中生说:“没事。”
超市里有个小吧台,高中生坐在高脚椅上,一只手搭着长吧台木桌,桌上懒懒散散地摆了几本书,还有一张卷子。他腿长,穿着学生校服,却也一副不好相与,拒人千里的模样。
秋秋说:“你和小陆哥真是邻居啊?”
高中生:“嗯。”
秋秋:“你是在等小陆哥么,要不要我去帮你叫他?”
高中生:“不用。”
他态度冷淡,秋秋半点都不介意,笑眯眯地说:“你是隔壁附中的学生吗?”
高中生:“嗯。”
秋秋又道:“读高几了,你成年了吗?”
高中生:“……”
二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说了几句,突然,受拿着一份单子走了出来,他戴着帽子,一边走,一边说,“秋秋,这个要补货了,麻烦你——”
他抬起头就看见了高中生,愣了愣,“哎?”
高中生平静地看着他,说,“下午好。”
“下……下午好,”受看着高中生,又看向小姑娘,进不是,走不是,一时有些无措。
小姑娘凑了过来,拿过了他手中的单子,笑嘻嘻道:“我去看看,小陆哥,你的邻居小哥哥找你哦。”
受睁大眼睛,望着高中生,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是有什么事吗?”
高中生脸色平静,道:“我钥匙落家里了。”
“……那怎么办?”受说,“有备用钥匙吗?房东那里有吗?”
房东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脾气好,笑盈盈的,受见过两回。
高中生波澜不惊地说:“没有。”
受眉毛也皱了起来,“那怎么办?”
高中生说:“借一下你家的阳台,从阳台可以上三楼。”他停了停,看着受,说,“可以吗?”
受迟疑道:“可以是可以,但是太危险了……”
高中生说:“不危险,你先工作。”
“我等你下班。”
14
高中生往那儿一坐受就紧张,受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短短十分钟,他却觉得分外漫长。
高中生说要等受下班,就真的只是安静地坐在吧台上等,可受心里如何也平静不下来。他本就紧张,高中生的靠近只会让他焦虑惶恐。
小姑娘秋秋凑过来,问受,说:“小陆哥,他真是你邻居啊?”
受啊了声,小声道:“嗯,他住我楼上。”
小姑娘说:“我怎么觉得他黏你呢?”
受睁大眼睛,慌忙摆了摆手,“没,没有,他怎么会黏我?”
小姑娘道:“我刚刚和他说话,他都爱答不理的,你一来他就看你了,看看看——”她看着高中生的方向,说,“他又在看着你。”
受耳根都红了,根本不敢看高中生,嗫嚅道:“他可能,可能怕生……”
怕生两个字一出口,受想,其实他和高中生也不熟,不过寥寥几面,楼上楼下的邻居。
小姑娘对上高中生的目光,被吓得心里跳了跳,移开了眼睛,这人长了张冷峻的脸,穿着校服,手里拿着笔也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小姑娘咕哝道:“怕生?哪里怕生了,别人怕他还差不多。”
受听着后半句,想起二人还未接触过时,他也怕得不行,顿时有些深以为然,可又觉得倒也不是那般吓人。
小姑娘回头看了高中生一眼,高中生已经低头做手中的卷子去了,她凑受耳边,说,“别说,小陆哥,你这个邻居小哥哥长得还挺好看的!”
“帅!”
受下意识地退开半步,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偏头看向高中生,高中生腿长,支着地面,他似乎在思索,手指修长,握着笔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试卷。
受看着,又一下子回过神,慌乱地应了声。
二人回去时,天色已近擦黑。
楼道里声控灯已经亮了,受拿着钥匙开了门,还有几分迟疑,说,“真的不危险吗?”
“要不要找开锁公司的人?”
高中生跟在受的后面,道:“没事。”
他顿了顿,看着受一截白皙后颈,说,“对不起,是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受忙道:“没,没有。”
卡嗒一声,受打开了门,他低声说,“家里有点乱……”他往里看了眼,一眼就看见了阳台上挂着的衣服,是一条红色长裙,颜色招眼,裙摆被夜风吹得摇曳。
嘭——受猛地关上了门,他心都狠狠跳起来。
那是他新买的裙子,昨儿到的,他洗了晾着,受一时忘了这回事。
高中生就在他身后。
受紧张地咽了咽,心惊胆战,手攥紧门把,许久都没有出声。
高中生垂下眼,看着受惊慌失措的样子,像被揪住了尾巴的小动物,惶恐不安。
高中生开口道:“是不方便吗?”
受捏紧门把,掌心都出了汗,过了许久,才说:“不——不是,不过你要在门口等我一下……”
他说的毫无底气,又慌又怕,高中生说:“好。”
受下意识地说:“谢谢——”说完,又回过神,低声说,“不好意思。”
高中生退了一步,道:“没有关系,是我麻烦你了。”
受回头看着高中生,在那一瞬间,心中竟莫名的对高中生的体贴生出了感激。
15
飘飞的裙角像蝴蝶,一闪即逝。
门再开的时候,阳台上挂着的裙子已经不见了踪影,仿佛那只是高中生的错觉。
受很紧张,客厅里灯是暖色的,陈列温馨,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他的气息。高中生强迫自己,没有让自己露出一点野兽闯入领地的贪婪,只抬腿朝着阳台走去。
这间屋子的构造高中生很熟悉,整栋楼都是一样的,高中生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再清楚不过。老房子,楼层不高,推开窗,翻身出去就能够着外露的铁管往上爬。
十年前还翻修过一回,高中生那时就站在楼下,看着维修的工人爬上爬下。
受见高中生没有异样,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二人都站在阳台边,受轻声问:“真的能上去吗?”
高中生嗯了声,受的阳台上栽了绿植,种类繁杂,长势无一不好。
他抓着阳台栏杆利落地翻了出去,受的心都提了起来,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直直地看着高中生。
高中生却很轻松,说,“别担心。”
受一怔,扬起脸看着高中生,这人个高腿长,三两下就沿着管道抓住了三楼阳台雕花的铁栏杆。他手臂紧绷着,腕骨有力,青筋凸起,透出股子男人勃发又野性的力量。
受有些恐惧,心里却萌生出了不可言说的羡慕,他的头都探了出去,往上看着高中生。对方站在阳台边,垂下眼睛,和受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夜幕低垂,星子闪耀,远处传来隐约的人声和狗吠,一片万家灯火。
刹那间,受好像看见了高中生牵了牵嘴角,眼里有几分很有青葱少年气的笑意。
受眼睛睁大,整个人猛地缩了回去,他心脏跳动得厉害,脸颊都烫了起来,耳朵里都嗡嗡作响。
高中生推开阳台的门,一眼就看到了他丢在沙发里的钥匙。
桌上放了一个保温盒,盒底压了张便签,是高中生的姑姑,说给他煲了汤,要他乖乖喝完,还叮嘱高中生周末过去一起吃饭。
高中生捏着便签,脸上没什么表情,拎了保温盒就去了二楼。
受的门没有关,高中生一眼就看见受还站在阳台发怔,他敲了敲门,受吓了一跳,眼里还有几分惊慌。
受迟钝地眨了眨眼睛,说:“你……你怎么——”
高中生说:“我拿书包。”
“噢,对——”受看着一旁放着的书包,抿了抿嘴唇,说,“你进来吧。”
高中生没有推辞,直接就走了进去,他拎起书包,问受:“喝汤吗?”
受愣了愣,高中生说:“今天谢谢,耽误你的时间了,请你喝汤。”
受忙道:“不,不用的,我没有帮什么忙。”
高中生打断他:“有的。”
他将保温盒放下,转身提着书包就要走,受看着高中生已经走到了门口,他踌躇片刻,叫住了高中生,声音又低又轻,说,“一起喝吧。”
高中生回过头,看着受。
受咽了咽,说:“你也没有吃饭,一起吧。”
高中生盯着受看了半晌,受差点就退却了,就听高中生说,“好。”
16
盛夏天气反复无常,连着两天暴雨,受晚上受了凉,直接就感冒了。
窗外雨声未歇,淅淅沥沥地下着,受勉强打了个电话去请假,又摸了几粒感冒药吃了,浑身没劲,一头又扎回床上,拿被子把自己蒙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再醒时,却是被一阵又一阵的敲门声吵醒的。
对方敲得凶,好像他不开门不罢休。
受撑起身,眼睛还睁不开,昏昏沉沉地想,有谁会来找他?自从他十六岁离开家,快十年了,受曾经无数次地想,也许哪天他烂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都不会有人知道。
不知怎的,受竟然想到了高中生,他揉了揉自己的脸,还发着低烧,下床都是深一脚浅一脚的。
果然是高中生。
他站在门外,一脸阴沉,眉宇间有几分焦灼,拿着手机,好像在和人说话,还时不时地拍几下门。
受愣了愣,把门打开时,高中生豁然转头盯着他,受张了张嘴,声音哑的不像话,“有什么事吗?”
高中生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电话里传出女声,他说了句,没事了,回头再给您回电话。
高中生说电话时,目光仍留在受的脸上,他一挂电话,就伸手去摸受的额头。受吓了一跳,退了步,无措地望着高中生。高中生掌心结结实实地压着受光洁的额头,语气有些不悦,说:“生病了为什么不去医院?”
受抿了抿没有血色的嘴唇,他头发乱糟糟的,脸色苍白,很有几分病态,憔悴不堪,受小声地说:“你怎么知道?”
高中生没说话,他是放学去受工作的超市里,听那个聒噪的姑娘说的。她说受感冒请假了,高中生一听,直接就回家敲响了受的门。
没成想,敲了半天都不见受,高中生差点就要直接踹门了。
高中生道:“我们去医院。”
受抓着门,轻声说:“不用的,我睡了一觉,好多了。”
高中生眉毛皱紧,“哪里好了?”
他音量提高了两分,受睁大眼睛,摇了摇头,指头抠着门框,低声说:“就是一点低烧,不用这样麻烦的,我吃药就好了。”
高中生眉毛拧得更紧,看着他紧绷的样子,竭力缓和语气,说:“真没事?”
受忙不迭点头。
“……”高中生又伸手摸了摸受的额头,受已经清醒了几分,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这才发现高中生的衣服竟是湿的。受后知后觉地想,外面还下着雨,他是跑回来的。
——因为自己吗?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受只觉脸颊温度都变高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偶尔会一起出去吃饭,高中生会去超市,有时是在超市里写作业,然后和受一起回家,他们就这么熟悉了起来。高中生表现的不似他那张脸那般极具攻击性,这人话不多,好像做什么都理所当然,本该如此,受竟没有半点厌恶,只觉得惶恐不安,还有些受宠若惊。
高中生个儿高,掌心宽厚,盖住了受整个额头,指腹间还蹭着细软的发丝。
受干巴巴地咽了咽,又退后了一步,轻声说:“你衣服都湿了,先回去把衣服换了。”
高中生说:“没事,”他思索了片刻,收回手,看着受,道:“你先回去休息,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回来。”
“你电话号码给我。”
受犹豫了一秒,还是报出了自己的手机号,没一会儿,卧室里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高中生叮嘱道:“不舒服马上打我电话。”
受有点儿茫然,心里想,他只是小感冒,不用这样紧张的。
可看着高中生认真郑重的模样,受鼻尖一酸,竟连半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了。
17
高中生动作快,回来时手上拎着两个袋子,摆上了受的桌子。
受还发着低烧,脑子迟缓,跟不上攻雷厉风行的节奏,抑或说被攻外露的善意兜头打了个措手不及,整个人都变得越发愚钝。
受本就敏感,怯懦,不善交际。
“粥,汤,云吞面……”高中生弯着腰,将袋子里的吃食拿出来,都是他打包的,“你挑着吃。”
受局促不安,喃喃道:“怎么买这么多……”
高中生脸上没什么表情,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这是药,”高中生指了指另一个袋子,他买了吃的,路过药房时走了两步又退回去,止咳药,退烧的感冒药林林总总拿了一袋方觉得安心。
受瞪着那一袋子药,瞠目结舌,说:“家里有药的。”
高中生看着受的表情,才觉出好像是过了些,皱了皱眉毛,含糊道:“放着吧。”他伸手又碰了碰受的额头,问他,“还难受么?”
受僵直了身,高中生今天穿的校服,胸口上还有学校的校徽,衣裳半干半湿的贴着,勾勒出少年坚实有力的胸膛轮廓。受的耳根慢慢热了起来,小声说:“不难受了。”
高中生道:“一天没吃?”
受眨了眨眼睛,看了高中生一眼又错开目光,有些无措,高中生说:“你先吃东西,待会儿凉了。”
粥熬得精细,加了百合瘦肉,还漂了几粒红枸杞,软糯可人。汤是乌鸡汤,云吞面里浮了红虾,无不色香味俱全。
受睡了一天,滴水未进,闻着食物的香味儿,竟觉出了几分饥饿。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在粥上转了两圈,高中生一直盯着受,直接将粥推到了他面前。
受愣了愣,过了许久,才拿起勺子,他又看了看高中生,轻声说:“你吃晚饭了么?”
高中生道:“没有。”
受抿了抿嘴唇,说:“你也坐着吃吧,这么多呢。”
高中生盯着他难为情的模样,半点都不客气,直接拖了张椅子坐在受对面。
二人面对面坐着,粥是温的,滑过喉咙,四肢百骸都泛着股子满足感。
这是在受的家里,灯光是暖黄的,外头雨声未停,刷刷地敲着窗户,却别有一番静谧。受以前过得小心翼翼,连生病也不敢,人一生病就会变得脆弱,潜藏在暗处的孤独,恐惧蠢蠢欲动,仿佛要将人吞噬殆尽。
这是受头一回觉得心里安定。
受忍不住看着面前的少年,他正在吃云吞面,姿态是放松的,受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受竟生出一种让他自己都觉得诧异的亲昵。
受不自在地又喝了两口粥,问攻:“你怎么不去上课的呀?”
高中生看了他一眼,道:“不想上。”
高中生就读于附中,受曾听秋秋说,那是一所顶好的私立学校。受是高一那年离开的学校,却隐约记得,高中生都是忙碌的,浑然不似面前这人这样随意。
受被噎了噎,不吭声,高中生似乎又觉得自己那话说得太冷硬,想再说点什么,可怎么说,好像都显得自己分外跋扈。
大抵人总是想在意中人面前表露自己最好的一面,尤其是高中生这个年纪的少年。
高中生想了想,说:“我可以不上,老师说的。”
受睁大眼睛,在他灰色暗淡的学生时代,这种特殊的优待仿佛是属于天才的。
受忍不住夸道:“那你的成绩一定很好。”
“……”高中生顿了顿,想起学校的默许,那是源于他的初中,高中生上初中时是浑极了的校霸,戾气十足,成天打架旷课,以至于所有老师见了他就头疼,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高中生硬邦邦道:“你喜欢成绩好的?”
受茫然地看着他,犹豫道:“我……还好——”
高中生抿着嘴唇不说话,受却敏锐地觉察出了他似乎有点不高兴,可又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只能笨拙地哄他,“你很好的,他们一定都喜欢你……”
高中生看着他,淡淡道:“我要他们喜欢干什么?”
受讷讷无言。
高中生心情突然好了起来,说:“喝粥。”
受噢了声,心想,现在的小孩儿怎么一阵一阵的,猜不透,可最初那点对高中生的畏惧反倒消失的一干二净。
二人吃完了,是高中生收拾的,他不让受动,兀自将桌上的狼藉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
高中生还盯着受吃了药,叮嘱他不舒服就打他电话。
受直到高中生离开,脑子里都晕晕乎乎的,分明烧已经慢慢退了下去,可不知怎的,脸颊的温度却一直没有降。他将自己团进了被子里,拿手背碰了碰脸颊,又翻过身,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这栋楼的构造都是一样的,高中生的卧室在他楼上吗?受漫无边际地想,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羞耻得不行,高中生才多大啊,高二,未成年——他根本不能想,不该想。
受的目光突然停在衣柜,柜子里悬挂着一条又一条的裙子,仿佛在无声无息地看着他,如同过去一记一记讥讽的眼神。
受脸色发白,心头生出的那点火星子,登时就灭了。
18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受有意疏远高中生,躲着他,就连高中生来超市里都埋在货仓里,只做不知。
秋秋咋咋呼呼的,有时会偷偷溜后头,对受说:“小陆哥,你那个邻居小弟弟又来了。”
高中生常来超市,这家超市是连锁超市,设了吧台,他有时就买上一瓶饮料,抑或是一袋零食,就坐在吧台边做做作业,有时什么也不做,就趴那儿睡觉。
高中生不刻意去问受,可他来得频繁,店里的人便都知道他是受的邻居。
受愣了愣,捏紧手中的货单,没有说话。
秋秋笑嘻嘻地说:“小陆哥,他是不是在等你呀?”
受睁大眼睛,忙道:“不,不是……”
高中生等他做什么?
秋秋道:“那哪有人放了学不回家,往超市里钻的?”
受迟疑了一下,想,高中生即便是回了家也是一个人,没有人会等他回家。在超市,在家,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他还是来了这里——心里一道尖尖细细的声音响着,受心慌意乱地催秋秋,“秋秋,你快回去吧,要是有人买东西没人就不好了。”
秋秋噢了声,走了两步,又凑过身来,对受说:“小陆哥,要不要干脆让他进来?”
受用力摇头,“不,不要!”他咽了咽,又觉得已经慌得没道理,反倒显得欲盖弥彰,受低声说,“后台不好让外人进的,让老板知道了,要罚的。”
秋秋拍了拍自己脑袋,笑道:“也是,算了,我先回去啦。”
受看着秋秋走远,目光在门口停留了许久,到底是没有迈出一步。当天晚上,受下了班走的员工通道,直接避开了高中生。
受躲了高中生好几天,高中生若有所觉,依旧我行我素,可他逼得越紧,受就越慌,甚至隐隐有些莫名的焦虑。
有一日,受出了门,穿过小巷,竟然在巷口的馄饨店看见了高中生。
高中生正对着巷口,一碗馄饨已经吃了大半,受一出现,高中生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
受脚步顿住,下意识地想反身躲回家,可脚下却生了根,一步都挪不动。
二人僵持着,高中生脸上没什么表情,囫囵地将凉透的馄饨扒了吃完,拎着书包迈开长腿就朝受走了过去。
受进退两难,掌心都出了汗。夏天太阳醒的早,已经是八点了,按高中生的作息,这个时间应该在学校了。
高中生脸部线条利落分明,鼻梁高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嵌在深眼窝里,个儿又高,看着人时压迫力十足。
受又从高中生身上嗅到了最初的那种危险和压迫感。
受喉结动了动,顶着高中生凌人的目光小声地开了口,“你怎么,怎么还没有去学校?”
高中生面无表情道:“睡过了。”
受讷讷地应了声,高中生说:“感冒好了?”
受嗯了声,二人在路口,有行人嗒嗒地越过二人,受有点无措,说:“你不去学校么?”
高中生看着他,“去。”
受抬起眼睛,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高中生直勾勾的目光,仓促地垂下头。受高度近视,平日里都会戴眼镜,戴上眼镜,世界就变得清晰了。
可在那一瞬间,受竟然有几分头晕目眩,连后来怎么和高中生上了同一班公交都忘了。
正值早班高峰期,公交车上人多。受以往大都是步行,今天起的迟了,直到踏上公交车,被拥挤着,推搡着,才如梦初醒,脸上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慌乱。
突然,他肩上搭上一只手,却是高中生在他面前,一个将他抵在自己怀里的姿态。受看了高中生一眼,能看见高中生漂亮的下颌,脸上是一贯的淡漠,仿佛是不经意的,随手为之。
公交车且行且停,慢慢地往前开着,车上的人上了又下,有大声交谈的,有打着电话的,喧嚣嘈杂。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受靠得高中生太近,根本不敢看他,呼吸都屏着,陡然一个急刹车,高中生身体往前倾了一下,挨着受,掌心滚烫,直接握住了受的手臂。
受抖了抖,就听高中生在他耳边说,“对不起,没站住。”
受眼睫毛抖了抖,小声说:“没事。”
他没有抬头,看不见高中生一直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受身上还有极淡的香水味,只有靠近了,才能嗅出那么一星半点。
这是受昨晚留下的。他昨晚开了直播,穿的是白色的裙子。香是木质的香,隐约透着点清冷纯粹的意味,过了一晚已经淡不可闻,可越是淡,就越让人想紧紧攥住闻个够。
没过两站,超市就到了,受慌乱地说了声先走了,就下了车,高中生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什么。
19
高中生知道受在躲他。
高中生有点儿恼怒和烦躁,心想,躲他作甚?自己又不能吃了他。分明就是楼上楼下的距离,明知道近,又见不着人,就越发焦躁。
高中生路过受的门都会停一停,多看上一眼。
老房子隔音不好,高中生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时,有时能捕捉到底下发出的动静,可次数却极少,受连在自己家中都是轻手轻脚的,小心翼翼得过分。
受有十六天没有直播过了。
高中生再看见受直播间亮起时,翻了个身,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中的受。受摘了眼镜,穿着白裙子,脖颈细白,头发也长,透着股子清纯干净。
高中生看着受上播,直到他离开,连受房间的灯也暗了下去,整个屋子重归寂静,仿佛陷入一片黑暗。
高中生枕着手臂,心里无可排遣的焦躁方缓解了几分。
他想见受——一个念头在寂静的长夜陡然苏醒,仿佛发酵之后的巨浪,在高中生的胸腔中起伏冲撞,汹涌而来。
没想到第二天,受还是匆匆就跑了。高中生掌心还残留着受手臂的触感,盛夏里他穿的是短袖,他太瘦了,高中生五指能攥住受整条细瘦的手臂,牢牢地锁进掌心。
果不其然,下午高中生去超市时,受已经走了。
秋秋说,小陆哥今天提早下班了。
高中生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两眼,说了声谢谢,转头就走了。
小姑娘在后面嘀咕,小陆哥还说不是找他的。
高中生烦躁得要命,回家时,正碰上几个小流氓,都是熟面孔。
都是这一片长大的,知根知底,早些年他们会找高中生的麻烦,嘲笑他故作姿态假模假样,命硬,克死父母。
高中生没少和他们打架。
他心情不好,本想眼不见为净,对方像是喝了酒,几个人大声说笑,话也说得阴阳怪气。高中生停下脚步,他拎着书包,冷漠地看着对方,他的眼神倨傲至极,仿佛在看路边微不足道的垃圾。
那几人登时就被惹怒了,拎着酒瓶子骂骂咧咧地逼近高中生,高中生被熏得皱了皱眉,一脚就踢了出去。
对方摔在了地上,当即爆出一声怒骂。
当天晚上,高中生和那几个小流氓都被带去了派出所。
高中生是未成年,民警问高中生监护人的电话,高中生脸上挂了彩,却依旧没什么表情,他不说话,那几个小流氓指着高中生,说,阿sir,他老爸老妈都死光了,电话打去天国吧。
民警板着脸斥了几句,看着高中生,高中生看着他手中的手机,竟拿了过来,敲出了一串号码。
当天晚上,受就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
20
受这辈子都没想过会去派出所。
他听到高中生名字的时候愣了愣,还是换上衣服出了门,打了车,直接就到了派出所门口。
受深深地吸了口气,平缓了心中的忐忑,抬腿朝里头走了进去。高中生靠墙站着,书包破了,胡乱地丢在脚边,脸上有伤,嘴角也破了,校服脏兮兮的,狼狈得不行,神色却依旧冷漠。
民警叫了声高中生的名字,高中生豁然抬起头,他一眼就看见了受,眼神闪了闪,站直了身。
受看着他的样子,脸色微白,眉毛也皱了起来,看了眼那边几个吊儿郎当的小流氓,那几人瞧着他,眼神让受下意识地想躲,不知怎的,却没退避,直直地看了回去。
民警问受:“你是他什么人?”
受迟疑须臾,轻声说:“我是他……哥哥。”
那几个小流氓嗤笑道:“什么哥哥,谁不知道这小子家里就他一个。”
受抿了抿嘴唇,看着那几人,说:“我是他哥哥。”
那几人还要说话,高中生突然开了口,“哥。”
受呆了呆,干巴巴地应了声,“……哎!”
民警将高中生和流氓打架的事情同受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受弯腰捡起了高中生的书包,拍了拍上头的灰尘,肩带都扯坏了,还溅了碎玻璃渣子。
受看着高中生,又看了眼面前年轻的民警,说:“他——我弟弟年纪还小,他脾气好,不会无缘无故和人动手的。”
那几个小流氓登时叫嚣起来,“你什么意思!”
受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高中生直勾勾地盯着他,听见那几人骂骂咧咧,嘴唇一抿,扫了那几人一眼。
受咽了咽,声音小,“他们还喝了酒,话还说得这样难听,我弟弟就一个人,还是个未成年的高中生……”
直到出了派出所,夜风一吹,受的脑子里一个激灵,登时就清醒了。
高中生跟在他身后。
受回头看了眼高中生,却对上少年直勾勾的目光,专注又晶亮,不知怎的,竟让受心头颤了颤,猛的转回去,后背都绷紧了。
二人一路无话,受拎着高中生的书包,临到门边,对高中生说,“你等一下再回去吧。”
高中生嗯了声,亦步亦趋地进了屋子。
受一按墙上开关,暖黄的光芒瞬间亮了起来。高中生穿的是受的拖鞋,他的拖鞋比高中生的小了两个号,高中生趿着,显得有些小。
受让高中生坐在沙发上,拧了毛巾递给他,又去拿了药。高中生擦了擦脸颊,又碰了碰颧骨和脸颊,破了相,越发显得凶又凌厉。
受却恍若未觉,看着他脸上的伤,忍不住道:“不要总这样打架,万一真的出事怎么好?”
高中生一错不错地看着受,说:“不是躲我么?”
受怔了怔,心虚,小声说:“我没有躲你,”他似乎是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又道:“我躲你做什么?”
高中生斩钉截铁,“你有,你躲我。”
受说:“没有——”二人目光一对上,受抿了抿嘴唇,说,“你这样……想干什么?”
高中生心平气和地说:“我怎样?”
受说不出他缠着自己的话,更不好意思了,又有点儿想逃,他低声说:“你知道的。”
高中生看着他,不知怎的,心里的焦躁竟散了几分,他翘了翘嘴角,“我不知道。”
受皱紧眉毛,抬起头,就看见高中生脸上的神色,被他似是而非的暧昧姿态逼得手足无措,更对自己的心慌感到惊惧。
受忍不住喃喃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过了须臾,受听高中生说了一句话,用的是方言,粤语,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却见高中生认真地拿普通话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想追你,想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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