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墨当天晚上就进了医院。
他浑身发冷,头却是滚烫的,紧紧环抱着自己,在楼思德怀里瑟缩得像个筛糠,被楼思德发现,连夜送到医院。
杜宋医院里的护士都认识连墨了,看到满身伤痕昏迷的惨样还是不由得抽冷气。
所有治疗完毕后,连墨睡在病床上,被子盖到胸口处,脸色苍白。
楼思德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毫无生气的连墨,第一次感受到了迷茫的情绪。
他记得小时候喜欢过一只漂亮的小奶猫,就抱着回了家,亲妈看到之后,直接在他脸上呼下一巴掌,并把小奶猫丢了出去。第二天上学出门一看,小奶猫就这样冻死在门口。
他对着小猫的尸体落了一滴泪,又被他妈打了一巴掌。
“哭,就知道哭!不过一只畜生,也值得你这样,心肠软成这样,我当初就应该把你捂死,免得你长大了要气死我。”
后来他就从不轻易说出喜欢这两个字,至少在母亲面前,从来不会吐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是楼家唯一的长子,一出生就是含着金汤匙,可所有的宠爱都围在他身边,独独缺了母爱。
他妈是世家小姐出生,年轻时可谓是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偏偏和他爸一夜情之后,怀孕十个月都不自知,后来要分娩到了医院才知道自己怀孕了,楼思德就这样出生。
他妈在最爱玩的年纪生下了楼思德,推算着日子得出是楼家的种,联系到了楼父,做了亲子鉴定,两人就这样结婚了。
那时楼家家大业大,两人结婚之后没有感情,也是各玩各的,不说相敬如宾,父母都能回家就算不错了。楼思德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养成了敏感自私,自大狂妄的性子。
一直以来,他认为的都是两个人或者其中一个人没有感情也可以在一起,他爸妈不也是为了他结婚了二十年?更何况,自己喜欢连墨,也愿意和连墨在一起,为何就不行了?
在遇到连墨之前,也有几个床伴,但也都只是玩玩而已,跟他们谈感情,是楼思德最不屑的。他不知道爱是什么,也不知道动心是什么,就算每天晚上都有人睡在自己身边,也是跟平常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差不离。
他在一贫如洗的感情世界里,从来都是个弱者。就算他遇上连墨的时候,也只是以为会像以前一样,玩个一两次就换下一个。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三年的每个日夜里,连墨已经变成了自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或许,他在内心深处,也是渴望着爱的,只是他自己没有发现。
也许,是他抱着连墨时,就像抱着年幼时的那只小奶猫。
也许,是他贪恋怀中的那份温暖,不愿放手。
也许,是他在当初的第一面时就动了心,那微末的感情在三年的每一个月升月落里,逐渐生根发芽,发酵成了长情流动。
起初看上的是连墨的长相,他性格朴直,有一颗赤子之心,看起来木讷寡言,实际上聪明有底线,被楼思德折磨了三年还坚守本心,就算是一只最平凡的石头,也能闪烁明亮。
楼思德要么不动心,一旦动心就认定了那个人。
在他的认知里,伴侣不听话,是可以上手教训的。打老婆,打情人的在他这个圈子里比比皆是,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对于他身为楼家大少,从小锦衣玉食,颇受宠爱,于是就养成了唯我独尊的强势性格。
可还是有些颓废,他内心也是想这一段感情里也有回应的,他想被连墨喜欢,爱上,他想和连墨在一起。不是没见着连墨的反应,也无法对连墨的反抗忽视到底,可他也没谈过恋爱,从来都是别人顺从他,他已经想着对连墨示好了,偏偏连墨脑子一根筋,好好听话就这么难吗?顺从他有这么难吗?他也不想弄得他浑身是伤啊。
两个男人怎么了,他是楼家独子,未来肯定是要结婚生子的,为了连墨也不和女子结婚了,也不生孩子了,和家里人怎么对抗也已经想好了,他已经为连墨做到这种程度,连墨为什么就一点不明白呢?
可又忍不住丧气地想:待会连墨醒来,我就要好好问他心里的想法,如果他还不愿跟我在一起,我就放他自由。
三年,不是三月,一个人尚且从头到尾的坚守本心,那未来肯定会这样一直下去。床头间的打闹也就罢了,就当作是个情趣,可也架不住年复一年的争吵打闹。这个道理,楼思德还是懂的。
所以在连墨悠悠醒来时,楼思德喂他喝了水,并且吃了药后,他问连墨:“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问得气势汹汹,怒目圆睁,连墨像只受到惊吓的小鹿一般反复确认了楼思德只是虚张声势后,才准备回答。可转眼一想又不对,他拿不准楼思德的心思,也不想去琢磨,说愿意可还会害了自己,说不愿意又会害了自己。
见连墨沉默不语,楼思德急了:“在你嘴里听到一句话怎么就那么难。你愿意和我在一起的话,也别总违逆我,以后咱们俩好好过日子。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放你走。”
连墨猛地对上他乌黑的双眸。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
“你放我走吧。”
“放你的屁!你休想!”
扯淡吧,什么放他自由,那谁又放他自由?明明有想过连墨不会答应他,可亲耳听到连墨的回答还是让他恼羞成怒,又不满意了。他有些受伤,又有些委屈,他有满腔的话要同连墨诉说,可最后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连墨,就落荒而逃。
他需要时间去好好想想两人之间的关系,尽管他们的关系本来就不正常。可做也做了,说也说了,以后他好好对连墨就行,干嘛一直揪着过去不放。
可越想逃避,就越想连墨。杜宋说他已经伤好出院了,他就跟在远远的地方,看着连墨的一举一动。两人冷战后,他果然不回那个为他租的教师宿舍了,也不怎么去学校,每天都在家里备研。
天气逐渐寒冷,他看着连墨换上长袖冬装,每天早上去一次菜市场,买回一整天需要吃的食材。
——他已经申请到贫困生资助,就算不去公司里上班,也有基本收入能维持生活。
楼思德恨得牙痒痒,这不是在打他脸吗?!这几年来,他塞给他好几次钱,甚至放了狠话:这个月结束我要看到你全部花完的记录,不然我就干死你。而连墨呢,依然两袖清风,一贫如洗,好像明天是世界末日也不会用他一分钱,宁愿给他干得只剩一口气也要铮铮傲骨。
有时候觉得连墨是真正的傻,他明明很穷,身上一点余钱都没有,每天清汤寡水的两三样小菜就能连吃两个月,你看看,这年代居然还有不为金钱折腰的人。
他看着连墨考了初试,又过了复试之后喜上眉梢的样子,眉眼都是柔软放松的,与他之前待在自己身边时那张晚娘脸完全不同。他看着连墨又开始捣鼓起毕业论文,楼上灯光从来都是很晚才熄灭,而连墨何时睡的,楼思德也就什么时候走。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特窝囊,玩起了跟踪人的把戏,有什么明说不就好了,自己像个变态一样每天还乐此不疲。
今日他像往常一样,驱车来到连墨家楼下已多时,都这个点了连墨还没睡,他打开了无数次想要拨打过去的电话号码,最终按下拨打键。
响了许久,连在楼下车里的楼思德都仿佛能听到电话铃声,一遍等待声后,连墨没接。
他又打了第二次,这次楼上的铃声很快就被掐住了,但电话里的等待音还在继续——连墨把声音关了。
长本事了?!
楼思德又不信邪地再次打过去。
第四次第五次,正当楼思德想要上楼踢门时,电话接通了。
“......”
楼思德捧着电话,声音平和地道:“听说你考上研究生了?哪个学校啊?恭喜恭喜啊。”
他发誓,他没有在阴阳怪气,只是为何说出来的语气就这般令人讨厌。
“......我没有考上。”
“你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我查了......不是,我听人说你考上了。”
“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楼思德把手机从耳边拿下,看了一眼手机,气不打一处来。
深吸一口气,又把电话拿起:
“怎么跟我没关系了?好歹咱们也相识一场,你考上研究生也不容易,我请你去吃大餐。”
“不用了,我还有事要做。”
“花你多少时间?别磨叽,赶快下来,我在你家楼下。”
连墨沉默了一下,“然后又被你干是么?”
顿了顿,又道:“楼思德,我以为你能听懂人话。”
“不是,就吃个饭,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你不下来我就上去踢门了。”
“你除了暴力还会什么?协议是你说没用的,我同不同意跟你在一起也是你问的,几个月消失不见,正在我以为这件事从此就过去的时候,你又出现了。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你耗。”
楼思德噎了下,“我还是放不下你。”
“我和你,从来只是施暴者和被施暴者的关系。别跟我打感情牌,恶心。”
......
楼思德是真的被气着了,直接挂了电话。
越想越气不过,他连墨凭什么能接二连三的糟蹋自己的心意,凭什么现在拍拍屁股就想和自己撇清关系,想得也太容易了,没门!
几分钟后,他出现在连墨家的大门口,把门拍得咚咚响,大晚上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这突兀的敲门声显得尤为刺耳。
里面不知道在磨蹭什么,良久才开门。楼思德侧身闪了进去,高大的身影盖住连墨的脸庞,让人看不清面容。
环顾了一圈屋内,依然还是家徒四壁,家具都老得不成样子了。连墨把连胜利的遗照拿了出来,放在专门的桌上,遗照前摆了几个装着水果或者食物的金碗,还买了香炉,每天点燃香供着。
连墨还挺迷信。
楼思德一把拽过连墨的手,拉着他就往外走。
“为了庆祝你考上,咱们去吃海鲜吧。”
连墨站定,不让楼思德移动自己半分。
楼思德回头一望,就被连墨手里那明晃晃的菜刀给炫住了双眼。
连墨全神戒备,死死盯着楼思德。
“你还想怎么地?砍死我?你刚考上研究生,有本事你就朝我脖子这里砍。砍啊!”
楼思德主动把脖子凑过去,惹得连墨不断后退。
“我他妈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连墨你这么有能耐。来啊,往我这里砍,你犹豫一秒都是活该被我干这三四年。”
连墨当然不会真的去砍,他没想到这招行不通,根本吓不住楼思德。可现在他骑虎难下,死死拿着刀不松手。
“楼思德,你到底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你别总是说这么几句话,我耳朵都听出茧了。”
楼思德眼疾手快,把连墨手机拽紧的菜刀夺了过来,他把玩着刀身,上下翻转查看。
“你说这刀可不长眼睛,它对我没任何威胁,但是伤了你可怎么办?”
突然连墨就对着楼思德跪下了:“楼思德,你对我纠缠至此,不也就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不愿意和你在一起。你也不是真正的喜欢我,你只是喜欢我永不就范的性子,让你觉得有挑战,想征服我罢了。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
楼思德愣住了,今晚上的连墨每一个动作都出乎他意料。向来从不弯腰屈膝,一身傲骨铮铮地立于这世间的连墨,居然对着他下跪,并求着他放过自己。
他说的话犹如一道道惊雷炸在他耳边,直直要把他烧焦透了。心下焦急,他想否定连墨所说的话,又气连墨说出这样的话。
“今天就把话说清楚,你要是再继续纠缠下去,我奉陪到底。要是今天你果断的走了,从今往后就不要再藕断丝连。”
楼思德丢盔弃甲,连把他扶起来的勇气都没有,就从连墨家里逃了出去。
回到车上的主驾驶上,楼思德使劲拍打着方向盘泄愤。
早知道就多读点书了,他居然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这下他反应过来了,连墨是在跟他玩心理战呢,明明做着低到尘埃的举动,言语之间却把他逼到死胡同里,让他溃不成军,无法招架。
这就是所谓的怀柔并济,以退为进?
很快,连墨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他几乎从不主动给他打电话,此时的电话铃声在静谧的车厢里显得像声声催命符。
“喂。”
“你必须要给我一句准话。”
“......”
楼思德突然双眼发亮,刚刚的劣势颓唐表情完全不见踪影。如今的连墨太强势太耀眼了,让他移不开眼。
于是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死也不过放过你。”
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