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
“还行。”
“拿到了没?”
“没有。”
“你下来,我让人过来。”
“马上就够到了。”
“......”
手碰到羽毛球,连墨把手缩了回来,楼思德则把人放了下来。
“下次别捡了,像什么话。”
连墨把球放进球拍包里,关好,递给楼思德。
“又不打了?”
“......”
连墨走进别墅里,楼思德追上去。
“你就不能多说一点话吗。”
连墨回到房间,脱掉外套,钻进被子里,闭上眼。
“又不舒服了?我叫杜宋过来看看。”
他终于说话了:“不用,我睡一觉就好了。”
“流感有这么大的后遗症?你为什么总是觉得困?”
“过几天就好了。”
“那我去上班了,你好好待在家里,等我下班回来。”
楼思德走后,连墨才睁开眼来。
他走到窗台边,看到楼思德的车子走后,才回到床边,从床下拿出两个一块钱硬币。
这是做饭阿姨给他的。上次她买菜回来时,被连墨发现偷工减料,私吞公家的钱,就问她要了两块钱,才答应不说出去。
他穿好衣服,出了别墅,走了很远的路,才走到有公交站的地方。
可是这是新的公交车,单程需要两块钱,连墨犹豫了半天,他可能会回不来。
那就回不来吧。
上了公交车后,他坐在最后排的座位上,头靠在窗户上,望着沿路的花草树木。
变化太大了。
好像这座城市在一夜之间全都改头换面了。到处都是崭新的大楼,好看的绿化带,衣着时尚的男男女女。
可他不羡慕也不向往,没有任何心理波动,看这个世界,就好像跟他没有一点关系,他是世界的边缘者。
再次回到学校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走在绿荫大道上,看着行走匆匆的学生老师,他那混浊的脑袋里有一瞬间的清明。好像回到了还在上学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每天匆匆走过,心里盘算着身上的钱能不能撑过下星期。
他来到教务处,不经意间看到有一处公告栏,上面贴着向霖被开除的通知。
似乎贴了很久,边缘都裂开了几个缝隙。他在公告栏前驻足良久,看着那张纸出神良久。他想联系到向霖。
可问到了电话号码又怎么样呢,他该怎么跟他说。
说你还好吗,可对方是因为自己才被开除。
说你后来怎么样了,被开除还能怎么样,再也做不了老师的工作,好一点的单位也不会要被大学开除的人。
说对不起?太虚假刻意了。
自己是真蠢啊,让自己和周围的人都落到这副境地。
真蠢啊,他也不想过成这种样子。
真蠢啊,他为什么就不能聪明一点,力挽狂澜,别那么一根筋通到底。
真蠢啊,被一个男人玩到整个人生都毁了。
他活得猪狗不如,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活得没有任何尊严,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活得跟厕所里的蛆有什么区别?
真蠢啊......
如果再给他一次重来人生的机会就好了......
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什么都失去了。比四年前过的还惨。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会不会有人指着他鼻子骂:你真蠢,你害得大家都不安宁,你是个害人精。
会不会有人对着他吐唾液:我呸,你什么都不是,你路到这副田地都是你自找的。你去死吧,死了才能让大家原谅你。
他精神恍惚地到了往常上课的教室里,此时正是午休时间,教室里没有任何人,除了他。但是或许很快就不是了。
他呆坐了十分钟,突然泪流满面。回想这四年来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一股滔天的恨意涌了上来,他希望废物一般的自己,最后再做一件有用的事。
在抽屉里找到被人遗忘的纸和笔,他洋洋洒洒写下了几千字的忏悔和愧疚书,最后再控诉凶手楼思德的种种所作所为。他一边写一边无声落泪,字字泣血,句句锥心,仿佛下一秒就会把血呕出来,痛诉这苍天的不公。
写好后,他把纸放在桌上,抬起自己的左手,突然狠狠咬在手腕上,血管立即爆破流血,再深深咬了几口,血流不止后,他如法炮制,把右手也给咬出深深伤痕。
痛啊,怎么能不痛。他全身都抖起来,他吃着自己的肉,喝着自己的血,看着两只手上都是深深的血洞,忽然就不恨了,不怨了。
血流了一地,满身满脸都是血,释怀了。
他不欠任何一个人了。
他就是他,本来有着大好前程的他,内向腼腆的他,有着许多缺点不完美的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随意殴打强奸的玩具,更不是随意圈禁的禁脔,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看着窗台外的阳光。冷风散了,暖阳照射进来,有无数个灰尘粒子生命旺盛的在空气中跳来跳去,扒在世间万物身上,让万物带着它们达到自己不可能到达的地方,再静静落在地上。
冬天终将过去,愿他的血能暖化寒冰,滋养万物复苏。
“哎,你听说了吗?A大出了一个极其轰动的学生自杀事件。”
“学生?我怎么听说毕业了。”
“没有,他的毕业证被扣着不让发。”
“为什么被扣着?他是因为这件事自杀的?那也太不值得同情了吧。”
“我在A大的学妹有一个小道消息,说是因为被长期霸凌,时间长达整整四年,最后又因为毕业证没拿到才想不开自杀的。”
“啊?大学里也有校园暴力?那个畜生是谁??”
“哎哎,现场都被封起来了,据说除了医生和警察,还有一大波人,不知道都有谁。而且那位学生在自杀前写了遗书,但我们外人谁也看不到。”
“不会不公开吧?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了诶,不会就出一个声明就完事了吧。那位学生能用牙齿咬断动脉,血流如注,当时是有多绝望啊?就要把始作俑者绳之以法。”
“在我们医院里,从来只见过用刀割动脉的自杀病人,没见过用牙齿的。牙齿说到底也算是钝器,拿任何一个东西都可以比牙齿好用,他偏偏选择了一个最疼的方式。”
“我觉得他不是在读生,却选择回到学校自杀,是想引起更大的关注。”
“没错,现在他成功让全城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不知道人还活着没,这样死去太可惜了。”
“你们还在八卦什么!有病人转院来了!”
正在对最近事件津津乐道的两位护士,被护士长一吼,立马不再往下谈。
其中一位护士问道:“病人从哪转来的?叫什么?”
“一家私立医院。因为治疗不好手上动脉伤口,只能转院。”
“动脉?”
“病人咬破了自己的动脉,自杀未遂。”
“???”
护士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刚刚还在八卦的主角,她来到病房门口,转院病人已经到了,里面正被家属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时间居然进不去。
她跳起来朝里面瞄了一眼,发现已经有很多医生到了,那暂时还轮不到她进去。
不止里面有许多医生,还有医院里的其他科医生也源源不断到达,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热闹了。
等到病房里人走了一大半,她忙完了自己的事后,才端起检查仪器来到病房,只见病房内只有两三个人,其中一个年轻男人正守在病床边,满眼血丝,死死盯着病床上脸色苍白如雪的病人。
她首先拿起放在床尾的病例,看了起来。
病人叫连墨,二十三岁,除了手上的伤口,身体上的各种小毛病之外,还有抑郁症等一些精神类疾病。总的来说他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但因为精神疾病,才导致他想要自杀的想法。
有因就有果,有果就要担,担过就是生,反之则是死。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是连墨的家属吗?病人三天后要做第一场手术,现在我要对他做一些检查。”
男人不理她,甚至连眼睛都没眨。
护士也不恼,小心翼翼托起连墨受伤的手,还没用上仪器,那男人就吼起来了:“你没看到他手都这样了吗?检查检查,检查那么多也检查不出什么来,你是想让他好还是让他死?!”
这话就没有道理了,可她什么难缠的家属和病人没见过,虽有一些不高兴,但还是耐心道:“病人现在很虚弱,不做检查直接手术是不行的,要是手术中出了风险......”
“风什么险?你咒他是吧,给我滚出去!”
另外两个人马上站了起来,正虎视眈眈望着她。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推着仪器跑了。
楼思德跌坐下来,满眼血红色瞬间不见,他怔怔看着床上像是死了的男人。
你狠。
你赢了。
你最厉害。
生生把动脉咬破是吧,想死是吧,老子偏不让你死,老子偏要和天抢人。
足足上千字的遗书是吧,罪己诏是吧,控诉他是吧,你怎么不亲口这么对我说,你为什么不指着我的鼻子这样骂我,你为什么想死了才告诉我,老子下十八层地狱也要拉你一起。
他握紧双拳,闭上满是狰狞可怖的双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正常表情。
老子就要一辈子干你,你一年操不熟,老子就操两年。两年操不熟,就操三年。你跑啊,你自杀啊,还有什么招通通使出来,老子奉陪到底。
你别给老子就这么死了,老子还要拉着你一起陪葬,一起火化,骨灰交融在一起玩,你一辈子别想从我眼前消失。
“咚,咚,咚。”
楼母踩着高跟鞋来了,楼思德头都没抬。
楼母也不在意,她细细看了一眼床上的连墨,问着房间里的其他两个人。
“人怎么样了。”
“夫人,情况不太好,三天后做第一次手术。”
“成功几率有多大?”
“百分之五十。”
“不还是一半一半?跟没说一样。”
楼母扫了一眼楼思德,也坐下,慢慢道:“以前就听楼清台那老东西说你养了个小白脸,本以为你是随便玩玩,现在都玩到人家自杀了?好歹也是有了自己事业的人了,怎么还那么不懂事?你跟他断了吧,为了你好,也为他好。”
“......”
“跟你说话呢。”
楼母加重语气,带着极强的威慑力。
“不断。”
“为什么不断。”
“我认定他了。”
楼母笑了:“你也是跟他同岁的人,怎么还那么天真。说认定就认定?他认定你了吗?你以前搞的那些破事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不行,人家把这事都捅破天了,我帮你擦屁股需要极大的财力和权力。你要是不断,明天我就能断他呼吸机,你自己选一个。”
“我不选,我就要他。”
“哦,那你自己摆平,我懒得管你。你不要把楼家搞垮了,不然我第一个弄死他。”
楼母又踩着高跟鞋走了。
楼思德皱起眉,他觉得他妈高跟鞋的声音太吵了。
他没有忘掉,去年他要出去找连墨却不让出门,每天都挨他爸打的时候,少不了他妈的推波助澜。假惺惺的劝和,实际上每一句话都说在他爸生气的点上,所以自己那时候天天被挨打,打完了还贱兮兮的偷跑出去找连墨,找完回家还要继续挨一顿打。
到底是个亲妈还是后妈,后妈都没有这么狠毒,他是有样学样,虽然没有把他亲妈的狠毒学了个十成十,但是七成肯定有的。
他把满是伤痕的裸体展露在连墨面前,想让他问问他,想让他问问自己疼不疼,可连墨那个瞎子不止看不见,连问也不问。他被白挨打了。
想着这些往事,楼思德心里有些暖。但又一看到躺在床上快要死的连墨,就又气的牙痒痒。
你狠。
你赢了。
你最厉害。
如此情绪循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