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海万千,我本来也只能望见你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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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就快要结束,小少爷乘上了“早恋”末班车。
三月,四月,五月……
时光倏尔化作了电影中的慢镜头,细水长流,不疾不徐地往前淌去。
白天边学习边听班主任畅谈未来,是“书中自有黄金屋”;
晚上霸占着小狼的房间,做题时把男朋头当作大号人形抱枕,则可称之为“书中自有颜如玉”。
以小少爷优异的成绩,再加上红袖添香的体贴,按说再繁重的复习任务,也能应付得游刃有余才对。
可不知怎地,越是临近高考,他就越是静不下心来。
“不写了,”小少爷将笔一掷,有些烦躁地后仰,躺进舒适的人体工学椅中,“我要喝水。”
便有一杯澄澈半温的清水递过来,耐心地送至唇边喂他喝。
他就着伸过来的手抿了几口,觉得这水格外甘甜,却还是没能浇灭那股郁结之火。
“我想喝冰的。”小少爷灌完那杯清水,舔了舔嘴唇。
小狼站在桌边,看了眼他泛着湿意的嘴唇,“现在很晚了,喝冰的对身体不好。”
“我就要喝。”小少爷眼前闪过各种密密麻麻的文字公式,像是漩涡般拧成乱麻,他亟需一些可以提神醒脑的东西,帮助找回状态,“你不帮我倒,我自己去。”
后面那本是平铺直叙的陈述句,可小少爷心下焦灼,不自觉地提高音量,带上了点埋怨意味。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有些后悔,想道歉又觉得过于小题大做,便没吭声,假装镇定地低头找拖鞋,打算起身下楼。
然而他刚弯下腰,便有一双手臂上下扣住了他的后背和膝弯,将他腾空抱起。
“!”毫无防备地失去重心,小少爷还没反应过来,便很有求生欲地搂住了小狼的脖子,“干什么?”
小狼径直抱着他到床边坐下,把人面对面抱在膝盖上。
天气逐渐转热,由于小少爷执着于开着空调裹棉被,温度调得很低。他们洗完澡,仍是穿着长袖长裤的睡衣。
走动的过程中,睡衣因小少爷不安分的挣扎,而微微敞开了最上面几粒扣子,露出白皙明显的锁骨。
抱着他的人就又安安静静地帮他把扣子扣好。
微凉的指尖偶尔会若有若无地蹭过颈侧肌肤,小少爷垂眸望着那从容不迫的手,原本杂乱无章的思绪也奇迹般慢慢被抚平了。
小狼帮他整理好衣襟,低下头,鼻梁挨过小少爷的侧脸,与他额头相抵,低声说:“小景,你最近是不是有些焦虑?”
小少爷从不觉得这简单的考试有什么值得焦虑,可耳畔落下的声音极为温缓,令他有些泄气地眨了眨眼,嘟囔道:“我不知道……”
事实是,他在这短促的瞬间飞快回溯了下近几日发过的脾气,也觉得这好像确实是焦虑的表现。
可是,为什么呢?
对于高考,他自忖是是有信心的。
何况他家境殷实,虽说父亲偶尔也会勉励他好好学习,但那也只是为了让他别走上歪路,而并非当真要往他肩上束缚任何枷锁。
毕竟,他再不济,家里也有个小狼可以帮东家分忧……
对!是因为小狼。
小少爷神色复杂地望了小狼一眼,忽然伸手扣住他后脑,恶狠狠地说:“还不都是因为你?”
“我?”小狼顺着他的动作低下头,更加近在咫尺,“我怎么了?”
小少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复杂的感受,也不情愿显得太矫情,便只是若无其事地板起脸,说:“谁让你当年成绩那么好,甚至是直接保送进名校,你知不知道这样我压力会很大的?”
小狼仍旧不解:“我成绩好,你为什么压力大?”
“当然是怕我考得没你那么好。”小少爷哼道,“要是没你好,还怎么向我爸出柜,他会觉得我配不上你的!”
他振振有词,满脸严肃。
小狼没想到他忧心忡忡的是这么个理由,错愕过后,终于忍俊不禁。
“你别笑。”小少爷忿忿地磨了磨牙,“我爸从小到大不都这样,总叮嘱我不要把你带坏,也不知道谁是他亲儿子。”
话虽如此,实际上小少爷和小狼都心知肚明,东家此举的用意。
人们总说望子成龙,可过早失去母亲的孩子令东家总也狠不下心来管教,只要小少爷开心,比其他什么都重要。
可东家毕竟不能永远庇佑着娇生惯养的儿子,恰在某个时机,小狼出现了,他展现了可塑之才的聪敏,以及赤忱。
当东家看着两个年龄相仿的玩伴日渐亲厚时,仿佛便预见到未来无论遇上什么风浪,小狼都是值得托付的对象。
人,都是有私心的,遑论向来不忘权衡利弊的东家。
或许他把小狼带回家只是心血来潮,但后来种种,包括残忍严格的训练,包括样样尽善尽美的高要求,包括早早将一些产业交到他手中。
都是私心。
如果没有遇到东家,小狼会何去何从;如果没有合适的孩子出现,东家如何另谋他法;或者如果那个人不是小少爷,小狼还会不会心甘情愿留在这个家中……
这些,都不得而知了。
他们只知道,当命运交汇的刹那,所有都像是谱好的音符,兜兜转转,最终尘埃落定。
“你说,我爸会同意我们在一起吗?”提到这个问题,小少爷便有些苦恼,“他好像一直觉得我们是兄弟,特别铁的那种。”
小狼轻轻摩挲着他脊骨位置,沉吟片刻,“但我们不止是好兄弟,这是既定事实。”
“嗯,那当然。”
“我觉得他会同意的。”小狼很平静,像是阐述事实,“如果不同意,那再说。”
总之,这道题有且仅有一个解法,就是想方设法让他同意。
小少爷很少听小狼表示出这种不计后果的固执,颇有些新奇地笑起来。
他靠过去,微微用力,小狼便顺着他的力道后仰,躺在被子上,被天花板上吊灯光晃得眯了下眼。
小少爷有些狡黠地扬了下眉,亲在小狼眼角,说:“裴忱,周末陪我去个地方吧。”
“什么地方?”严丝合缝的贴近中,小狼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沉。
“苍麓山。”小少爷也有些气息不稳,漂亮的眼眸中映着零星光芒,“之前不是还欠你个礼物吗,我想起来了,有个东西还没给你看过。”
小狼嗯了一声,在这个瞬间,没有多余的精力猜测那会是什么东西。
平静的日子转瞬便过,周末如期而至。
这座城市难得的在梅雨季受到阳光眷顾,天空一碧万顷,半点云彩都看不到。
就连林立的高楼大厦间,也仿佛离苍穹很近很近,更遑论本就登高望远的苍麓山。
小少爷上回来的时候还是暮春,这次却已是仲夏。
车子在山道上蜿蜒前行,最终缓缓停在一座掩映在半山腰聚集区的小木屋前。
小狼从车上下来,绕到副驾,牵起睡得迷糊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小少爷的手,将他也接下来。
踏上嶙峋的石子路,村庄里别的人家养的看门狗时不时狂吠,飞鸟振翅越过丛林,种种声音终于令小少爷回过神来。
木屋门前青草正茂盛生长,主人家离开前将房子拾掇得很干净,并不显得荒芜。
他揉了揉眼睛,慢腾腾地笑起来:“嗯,人去楼空了。”
小狼也抬眼望去,牵着小少爷并未松开,另一只手拿起手机划了划,递过去,“这是她们安顿好后发来的照片,之前总没时间给你看。”
小少爷接过来,一张一张细细看过去。
屏幕上,有老太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晒太阳,目光平静而祥和;有小姑娘穿着整洁得体的校服,不再拘谨,露出自信快乐的笑容;也有小黄狗被拴着绳,亲昵地与小区中其他狗狗玩耍……
红尘种种,岁月静安。
“真好。”小少爷感慨了一句,“真的太好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小狼,眼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欢欣愉悦。
小狼与他对视着,忽然心念一动,仿佛也感受到了生命的鲜活热烈。
于是小狼俯身过去,在金黄阳光下,吻住了他的人间值得。
亲吻结束,他们便又沿着山中小径,继续拾级而上。
车子则留在了木屋前,接下来那段路没有修公路,只能步行。
越往上走,枝叶蔓生的参天大树便越是多,林荫中投落点点熹光,深山中拂过的松风,也显得旷古渺远。
纵横交错地穿行而过,再度经历了山路由宽变窄、曲径通幽、柳暗花明又一村,小少爷毅行时来过的那座古刹,便又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回是白天,再加上节假日,较之那个薄暮冥冥的黄昏,游客要多了不少,只是依旧算不上热闹。
或许是因为它没有隐于市,而是隐于山了吧。
姻缘树下,接待游客的换成了个小沙弥,据他说,师傅正在参禅,闭门不见客。
不能让之前看着他写下红绸的老和尚瞧瞧他两情相悦的人,小少爷觉得有点遗憾。
但那点遗憾很快又趋于湮灭了。
因为他寻到了其他有意思的事。
“我准备的礼物,就在这里面了。”小少爷的掌心还被小狼抓着,他晃了晃两人勾在一起的手腕,故弄玄虚道,“不过,要你自己去找。”
小狼抬头望去。
姻缘树华盖如云,在仲夏蔚蓝的天空下像摇曳着的浓郁海藻,数不清的红绸挂在枝桠上,在微风中自在飘荡。
小少爷还在兀自说着:“要是找不到的话,礼物可就……”
小狼平静地说:“找到了。”
小少爷:“?假的吧,你别骗我。”
他目光随着小狼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指,落在半空中某片红绸上。
红绸黑墨,笔迹端正认真,足以想见挥毫写下那些字的人,怀揣着怎样虔诚坚定的决心。
正面,是“裴忱”,和“叶从景”。
背面,是“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这便是小少爷的礼物。
一诺千金,这礼物价值连城,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践行。
挂着那片红绸的树枝上,有一片叶子被风吹落,颤颤地飘舞,最终落在了小少爷肩头。
小少爷浑然未觉,他还在不依不饶追问,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轻而易举找到的原因。
小狼笑了笑,伸手帮他揭下那片叶子,攥进掌心。
在满树碧绿中,找到写有熟悉字迹的红绸,又算什么难事。
世间纷纷扰扰,人海万千,我本来也只能望见你的眉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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