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元三年
-----正文-----
第四章
等到了四更天,贾久已经在酒楼里不知道哪找了根房梁开始呼呼大睡,荀翎也困得头一点一点,只剩我还清醒着,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最多可以两天不睡觉。
现在正是一晚上最黑的时刻,马上就要天亮了,我算了算时辰,感觉差不多,就将荀翎推醒。
“走,我们去华儿那里换衣裳。”我拍了拍他的脑门儿,很好,没有发热,这人能活。
他被我拍的浑身一个激灵,好像是吓了一跳,他愣了一下,又定神看我,说,“好。”
我搂着他的膝盖关节那里,又把他扛到了肩膀上,另一个胳膊夹着他一对拐杖,翻进了华儿的房间。
华儿在这里做工,很久了,他说他六岁被卖进来,一直唱歌跳舞喝酒睡觉。
恕我直言,这听上去不大像做工。我认识华儿两年了,他是一天比一天富贵,以前我还能摸一根银簪骗骗他,今年,他连翡翠都只收水头好的。
此刻他正坐在梳妆台前在擦脸,他每天晚上陪客都要抹厚厚一层胭脂,我师娘也抹过,她只抹一点点在眼角。
我觉得那样抹更好看。
华儿看到我吓了一跳,嘴巴还花着,红红白白的,定眼一看我肩膀上还有人,就突然又不害怕了,反而挤眉弄眼了起来,说,“你姘头?”
什么病头?
我没听明白,四处看了一下,用脚勾了一把椅子,把荀翎放下来,说,“给他换件衣裳。”
华儿这才看清被血糊了一下巴脖子前胸脯的荀翎。
“我滴个天爷,这是怎么搞的?”华儿两手开始拼命地扇风,好像要厥过去一样,“这是你抢来的少年郎?”
荀翎见华儿如此夸张,脸上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呆在那里直愣愣地坐着,解释道,“这位...少侠,救我于水火。”
他目光闪烁。
现在想起来忘记问我姓名了,我面无表情地偷笑。
“葡萄!你居然还会救人!”华儿大惊小怪,从他那个金边橱子里拿了一件最不花哨的衣裳,展开来,发现暗绣着一簇牡丹,“这件行不行,我没有什么太朴素的衣裳,就这一件绿裳。”
“别叫我葡萄。”我这个伟岸形象都要崩塌了。
华儿没理我,开始拉着荀翎的手说话,“京城里是非很多,三天两头的要人命,唉,你碰见葡萄算是运气好,以后能躲就躲,都是些惹不起的,你长得...唉,回头我教你褴褛踉跄那样走路,就不会有人大晚上打你的主意。”
荀翎谢过华儿,就地开始脱衣。
他现下倒是不觉得不妥,大大咧咧的。
华儿此时发现他腿脚不便,便去帮他扶着穿,他淡淡一笑,没推脱没拒绝,也没有被冒犯。
就是眼睛乌溜溜的,很温和,又很死气。
我揣着手站在一边,看他们两个在那里忙活。
所以他是根本不打算问我姓名,我盯着华儿的窗棱,在那里数数。
然后他俩居然开始嘀嘀咕咕了起来,我是暗杀,又不是暗桩,懒得听清。
荀翎身形跟华儿差不多,气质却差了很多,这件衣裳,荀翎穿上去活脱脱一棵笋,不知怎么搞得上窄下宽,非常不合适。
“行了,保证你回到家不会吓到人。”华儿拍了拍荀翎的肩膀,“你这是得罪了谁啊?”
荀翎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可以靠着自己的臂力拄拐站着,他苦笑,“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得罪了谁。”
华儿深以为然,“京城里就是这样,快回家去吧。”
我走到荀翎跟前,示意他把拐杖给我,我扛着他赶路比较方便。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没有扭捏没有拖沓。
以我的脚程,五十里差不多要跑半个时辰,也不是特别麻烦。
“你说你家在哪里?”我站在了南城门上,一边观察守卫交替规律一边问他。
“京郊津阳,木槿村。”荀翎轻声说。
我抓到一个轮换空隙,像鹰一样飞了出去。
荀翎就是怕高,他又开始悄悄抓我头发,我踩着树干,三两下离了官道,这样子比较快。
差不多跑了一炷香的时间,天开始有一点点擦亮,我心下烦了,要是早市以后赶回去,还不知道贾久会擅自跑去哪里凑热闹。
只能越跑越快,希望我赶回京城贾久还能在睡觉。
主要是我也没去过木槿村,我要是跑过了可怎么办?
“你从哪里开始认路?”我问荀翎。
荀翎强顶着风扭过头来看路,看了半天,说,“实在惭愧,我眼力并不好,夜晚难以视物,此处并非官道...”
懂了,他不认路。
我心下暗记,差不多跑了四十里路后开始找官道。
最终还是顺利找到了木槿村,天还蒙蒙亮,鸡也没叫,我看了一眼农田,庄稼汉还没起来干活,那应该是来得及的。
等顺着荀翎指着的路走到了他家,我发现荀翎的家是一个学堂。
不是那种很贵的学堂,也不是很大,用秸秆堪堪围了个篱笆,木头做的大门,上面写着,‘启蒙讲堂’。
“你是个夫子?”我问他。
他从我身上下来,拄拐站好,清晨里还冷,我就推开门催他进去
“当不上夫子,在乡野田间教孩子几个字罢了。”他说。
很好,我拢共也不识几个字,贾久更惨,他能把黔驴技穷读成今马之穷,我可以考虑把贾久丢到这里来多学几个字。
我转身想走,荀翎却一把抓住了我的袖子。
“何事?”我扭头看他。
“还未曾...得知少侠姓名。”他没看我,他在看我的袖子,我的袖子有什么好看的,没有暗纹,没有钱。
我故意沉默,想看看他什么反应。
他就拧我的袖子,拧了半天,没有底气了,就把我袖子松开。
“若是,少侠不方便透露,还请少侠以后,平安。”他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让我出门杀人别死怎么说,纠结了半天,说了个平安。
平安其实已经很不错了,我以后有了小孩就想叫他平安,只可惜,江平安不太好听。
“江醍祉。”我说。
他突然就抬起头来看我的脸了。
“江河江,醍醐灌顶醍,橘红祉。”我又说。
他看了我好半天没说话。
这名字复杂繁琐的不像是一个杀手吧,我也这么觉得。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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