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元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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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到了京城以后,贾久带着荀翎去住下,我便在酒楼顶上等华儿的消息。
可是我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他发信儿,就索性跳窗进去找他。
没想到的是,华儿的房间已经大变了样。
原来的盆栽不在了,桌子上也没摆着他中意的花瓶,就连给我准备的脚凳也不在。
榻上坐着一个不认识的姑娘,也就十四五岁,跟我刚认识华儿时差不多大。
那姑娘见我跳窗进来,也没喊,瞪着一双无神的招子,她脸色苍白,身形孱弱,像是生了病,又像是受了伤,远远地传来一股药味儿。
“你是谁?”她问我。
“我来接华儿走。”我站在窗边,不敢走近,我怕唐突了她然后惹得她上吊。
“那你来迟一步啊。”她竟笑了,笑得瘆人,有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我想了想,问她,“他自己先走了?”
那姑娘说,“华儿哥两天前被打死了。”
这话过于荒谬,我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后来反应过来,还是难以置信,“打死?谁打死了?”
“还能有谁,客人呗,大富大贵的客人。”那姑娘打量着我,问,“你是他的情郎么?”
“我是他的朋友。”她说华儿两天前死了,这怎么可能呢?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打死他,他能犯什么过错以至于被活活打死呢?
我站在原地,想不通。
“如今天热,想必是认不出什么来,两天,应该已经烂完了。”那姑娘又笑笑,仿佛这一切不过是平常的小事,“你还是去城南乱葬岗碰碰运气吧,我们楼死了人都往那边丢。”
我再也听不进去她的胡话,跳窗离开了。
然后我把这一切告诉了荀翎。
他用悲悯的眼神看着我,跟我说,一起去找吧。
我跟贾久一左一右架着荀翎,徒步来到所谓乱葬岗,这就是一片荒原,死了的人被卷着草席丢在这里,因为天热,所以离着老远就能闻到腐臭的味道。
脚下的土地和尸水凝固在一起,像是油,又像是泥。
走进了一看,有蛆在蠕动。
我停住了脚步,华儿连银簪子都要嫌弃,死后却被丢在这里。
“还愣着做什么,”荀翎站在死人堆里,回头看我,“还不快找?等一会儿日头没了,更找不见。”
贾久跑去吐了,吐完了以后也回来帮我找人。
我们三个一人一个角落,开始掀开裹着尸体的草席,有的脸已经烂了,光看衣服也看不出什么,还得想着华儿的身形,手脚。
“他身上可有胎记?”荀翎也发现了这一点,从远处喊着问我。
“左手有烫伤。”我回答。
荀翎拄着拐杖,一深一浅地走着,他突然想起来,如果人是被活活打死,那必是血肉模糊,什么特征也看不出来。
他回过头,却什么都没说,我没发现他,这是他后来告诉我的。
我们三个在这尸山来回翻找了两个时辰,找到了五具被打的面目全非,跟华儿身形相仿,并衣着相似的尸身。
可想而知,这偌大的京城,每天能死上多少人,不同死法的人。
荀翎累得汗都透了,夜风一吹他开始咳嗽,我让贾久带着他回客栈,他说不,等结束了一起回去。
我把外衫脱给了他,然后拖着五具无名尸去了山上,开始挖坟。
一时间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荒唐。
荀翎坐在一旁,贾久过来帮我,从傍晚挖到了天黑,三个人又臭又累,在月亮底下安顿了死人。
华儿曾经说他会唱曲,但是不愿意教别人唱,他说没有什么用。
但是荀翎让我安慰他不要紧,孩子们不会觉着有什么,大人们只会觉得能听到曲是件幸事。
华儿不信,但是他说他会去木槿村试试。
‘如果有人在路上堵我还动手动脚,我就让你把那人杀了,’华儿曾这样说,‘贵人我惹不起,庄稼汉我还惹不起么。’
我答应了,我也觉得人不能随随便便在路上堵人还动手动脚。
荀翎听后也摆出了一副好笑的表情,说,‘慢慢掰吧,让他先过来再说。’
一切都没有再说了。
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三个被客栈赶了出去,因为浑身都是尸臭味,还满身满脸的土。
小二说,不报官已经仁至义尽。
我们只能在河边洗一下,好在天热,在河里冲水也不会生病。
我抬头看向太阳,心想,
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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