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元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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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回到木槿村以后，我第一次开始思考，原来我以前杀的竟都是和华儿一样的人。

这令我不寒而栗。

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因为师门的命令，因为家里没有银子揭不开锅，那一张张单子对于我来说就是五两纹银，能买到药，能买到油和盐。

如今华儿被人打死，我才恍然惊觉，那其实不是五两纹银。

他们可能是恶人，也可能是好人，可那跟我有关么？其实是无关的，在他们的眼里，我就是从天而降，无缘无故的夺了他们的性命。

那他们的亲朋在收尸的时候，心里想得又是什么呢？

我看着远方的山，心说，大约是在想我不得好死吧。

嗯，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我应当不得好死。

贾久三天没好好吃饭，他现在看到肉就恶心反胃，荀翎心疼他，这两天吃的都是米汤和面条。

我坐在连廊前的地上，心想，我是不恶心也不想吐的，我已经无药可救。

可是我不敢说，我怕荀翎发现我如此杀人不眨眼。

他那个人，天天坐在太阳光里喝热茶，好像什么都会做，好像什么都能养得活，就连我这样白吃白喝的不速之客，带着拖油瓶在这里蹭了两年，他也只会笑笑，然后告诉我说希望我不要像前半生一样奔波，让我静下来想想以后想做什么。

当时我不懂他在说什么，现在我明白了几分，又还是不明白。

这一坐便坐到了后半夜，夏日里明月当空，不冷，就是蚊蝇多。

然后身后传来细细的拉门声，我不想回头，但我还是回头了，荀翎端着一盏蚊香，是一种土方法做的，不知道是他哪个学生带来的手艺，寻常香草就能做，不贵，而且可以烧很久。

他就用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走来了我身边。

往常他坐下都需要两根拐杖着力才坐得下来，现下他一手拿着蚊香，只得一根拐杖，走路已是困难了，只能颤巍站下。

我只能站了起来，扶着他坐下。

“这就坐下了？万一我只是送蚊香来，还要回去睡觉呢？”荀翎把蚊香放在一旁，好似在跟我开玩笑。

“那我就再扶你回去。”我心乱如麻，满腔疑问，却也要跟他说话。

荀翎却没再说，只是静静地坐着，就好像一个平常的午后。

我本以为天黑时看不见他那远山，可是今夜的月亮格外的亮，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山的轮廓。

“你是怕我杀人，才把我留下的吗？”沉默了很久，我突然想问问他。

荀翎呼吸乱了，夜晚使我更加听得清楚，我观察着他的侧脸，仿佛是一个杀手，盯着他的目标，如果他骗我，我能看出来。

他很久都没有说话。

后来，他的声音才幽幽从夜风中传来，他说，“现在，你还会杀那个庄稼汉吗？”

我愣了一下，才发现他说的是华儿口中那个可能会动手动脚的庄稼汉。

“不会了。”我说。

“哪怕他在路上拦下了华儿，对他动手动脚？”荀翎又问我。

“...不会了。”我很沮丧，约莫揍一顿算了。

荀翎点了点头，握住了我的右手，放在了他的膝上，“约莫，就是为了这个吧。”

“这是对的吗？”我反抓住他的手，他读过这么多书，会做这么多事，那他知道答案吗？

我迫切得想知道一个答案。

“我也，还没想明白。”荀翎第一次没能回答上我的疑问。

我看着他同样迷茫的眼眸，手上卸下了力气。

“那我会不得好死吗？”我又问。

这回不知怎么的，荀翎听见我如此讲，落下泪来，吓了我一跳，他哭得很安静，如果不是我一直盯着他，我定是发现不了他掉了眼泪的，这哭不像是师娘那样大喊，也不像是师姐那样幽怨，荀翎的模样，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怜物什，又像是听到了什么钻心剜骨的话语。

那两滴泪重重地砸到我的右手上，我看着那水痕，想，他可千万别再掉泪了。

“我们明天读诗经吧，”荀翎的声音听不出一丝哭腔，好像刚才的眼泪是不知道哪里落下来的两滴雨水，他笑一下，那笑容又很快淡去，“你也来读，我们一直把它读完。”

我点点头，说，“好。”

荀翎抓着我的手，他常年拄拐，手劲儿很大，跟他的外表毫不相符，他坚定，沉静，认真地对我说，“你不会不得好死的。”

我看着他月光下的脸，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只能呆呆地应答，“好。”

然后我们就一直坐到了天亮，再也没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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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没写明白，这里简单提一下，荀翎哭，因为他既想让江明白他杀的是人，又不想让江明白，他杀的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