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元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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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最后荀翎也睡着了,他这两天一直盯着我怕我死,都没怎么睡过,眼下终于睡了。
我嗓子里火燎火燎地疼,伤虽然长好了,虽然是夏天,在牢里也不知道折腾出哪里的病来。
不过我还是很乐观的,只要人没疯,多大病多小的病,只要慢慢治,总能治好。
荀翎嘴唇紫了又白,挤着我睡成一团,我原以为他就是身体不好才怕冷,没想到这是个病根,从他小时候一直折磨到他今天。
荀翎说,他八岁那年跟荀珏一起在皇宫的宴上,被人推下了冰湖里,摁着他不让他上来,泡了一个多时辰,才被贵人发现,救了起来。
人虽说没有死,但是寒冬腊月的,腿给冻废了,冻成了瘫子。
听到这里,我就已经很生气了,可是我也浑身没有力气,只能干巴巴问他,他到底做了什么这么招人恨?
荀翎说,当时不懂,后来过了好几年才想明白,是惹到了他嫡母的眼。
我听不懂什么嫡母庶母的,就是知道了他娘使这般法子作践他,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娘。
“当时,先帝曾经夸过我一回,差不多是五岁那会儿,因为这个,我也入了我父亲的青眼,他开始用心栽培我,荀珏他是嫡母亲生,又只比我小了几月份,我多一分,荀珏就少一分,久而久之,久而久之...”荀翎睁着眼,望着牢顶,眼里像是有月亮,其实只是油灯的光。
“你不是她生的所以她偏心?”我这会儿听明白了。
“对,她不想让我凡事压着荀珏,所以要把我搞废,啊,或许是想要了我的命也不一定,”荀翎回忆一半,又自嘲的笑笑,“但是我命硬。”
听我的直冒冷汗,我拽着他的手,搓了搓他的胳膊,说,“还好你命硬。”
“嗯,我不能走路以后,也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荒废了些时日,又过了些年,逐渐能站起来了,我就悄悄地练走路,练了几年,又偷偷地读书,”荀翎半梦半醒,说的也很是模糊,可能他不想多提,可是此情此景,实在是浮现出许多往事,“我就觉得,读书才能出头,才能活命,自由自在的,也不必害怕什么。”
“后来呢?”我问他,他现在可不是能走路的样子。
“后来呀,后来先帝走了,荀家也倒了,嫡母娘家躲过了一劫,她就带着荀珏回了娘家,然后把我赶了出去。”荀翎像是想到了什么荒唐事,咳嗽了两声,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好巧不巧,又是正月,我差点冻死在路边,被一个樵夫捡去了,是我的恩人,如不是他,兴许我早就冻死了。”
“嗯。”我安静地听着,还好遇到好人了,过冬本来就难,他那样被徒然赶出家门,双脚残废,毫无营生,这嫡母什么娘啊,下手太黑。
“他也死了,他送他孩子去城里私塾读书,攒了一辈子的钱,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可不知道惹了哪家贵人,竟是一去未回,孩子也不见了,等我再找到他时,他尸身都硬了。”荀翎说着些话,好像平静,又好像不平静,他嘴角干裂,两颊都是土灰,下巴上还有前几天拖行留下的伤和血,头发也乱糟糟的,等我有力气了,定给他重新绑一绑。
“所以我就想啊,要是能有人在乡野教书就好了,不,也不一定教书,读书可能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用,不但没什么用,还可能平白无故的招来祸患,那不一定非要读书,读一点点,明白了道理,心中有了灵,有了道理,以后做什么都不必害怕。”荀翎这样说道,所以他才办了启蒙讲堂,不是私塾,不是什么出人头地的地方,也不是什么考功名的地方,启蒙启的是心中的灵,是看万事万物的眼睛,讲堂讲的是道理,和能生存下去的手艺。
我觉得他做的很好,他已经做到最好了,我从来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样一种解法。
可是就连这样,也有人要来抓他,要来杀他,要他断了两次的腿,再断一次。
荀翎静静地睡着,我心下也迷茫,等我伤好了以后,我们要怎么样才好呢?
想来想去,也没有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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