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元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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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六月,荀翎养在盆里的荷花开了,是粉色的尖尖,这是最后一件尘埃落定的事情,于是我跟他踏上了河流的旅途。
我们决定顺流而下,去看白河的尽头,冬天就约定好了。我们托了楚关关隔三差五的下山来看一眼,扫一扫浮尘,晒一晒被褥,翻一翻书。讲堂里并无值钱的财物,没有托付贾久是因为他丢三落四的,不可靠。
相比之下,八岁的楚关关更值得相信。
走之前,荀翎用轮椅剩下的边角料做了一艘小船,我们先在盆里试了一下,一天一夜都不会沉,不像那种纸糊的花灯,浸水后就沉了。
然后那木船顺着白河飘走,不一会儿就无影无踪,荀翎说,它可能会沉,可能会被沿河的村庄里的小孩子捡走,可能会卡在淤泥里,我们可能会在看见它,也可能不会再看见它。
对此我没什么意见,我只是看着荀翎坐在河边,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头发,他的眼睛映着波光粼粼的河水,河水一去不复还。
“那就出发吧。”荀翎扶着我的手臂站了起来。我们决定沿着主河道一直到尽头,有船便搭船,没有船就骑着毛驴走。
去岁冬天那头骡子卖掉了,荀翎就用粮食换了一头小毛驴回来,驮他一个足够了,我则背着行囊走在前面。
可能要走很久,所以在出发之前,荀翎还给我做了新的鞋,说这双要是坏了就换新的。
这是他第二次给我做这些,他好像我的妻子,却又不是我的妻子,我总是克制着这些想法,随着时间越来越久,我逐渐没有了当初的信心,或许,我是想让荀翎成为我的妻子的,可这太残忍了,我就只是,在心里想想。
河道蜿蜒,还好,盛夏行走,就算湿了衣裳也不会觉得冷。偶尔天气太热的时候,我会扶着荀翎,脱掉鞋袜,扎紧裤腿,在河水浅处泡脚。
他很喜欢,而且他相信我,绝对不会让他摔倒,我也很喜欢他相信我,这感觉很真,很重,但是很踏实。
我们这一走就走了许多天,每天都是有趣的一天,在京畿和津州的交界处时,我们遇见了一名跳河的女子。
因为她正顺着水流飘下来,我看了一眼荀翎,他点头,我跳河下去捞人。
她没死,可是她睁眼看见自己被一名陌生男人抱在怀里,还是在水里,她好像又想死。
荀翎从行囊抽出一条厚巾,披在了女子的身上,这样能给她一点不狼狈的感觉,我们也不想冒犯她。
她嘴角青紫,眼眸空洞,荀翎问她是被人推下来的吗?她说是自己想寻死。
我已经很久没看见想寻死的人了,这世道的人多半是拼命想活下来却活不下来,心下失了考量,张口就问,“为何寻死。”
她发髻半散垂在耳边,自嘲道,“...地主老爷叫我去陪酒。”
我和荀翎便懂得了她那未尽之意。
若是村里人都见到她跳河,那她的名声算是保住了,我心下琢磨,陪酒,女人好像比男人更严峻,我想起了华儿,问她要不要改名换姓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没有户籍,可以去剑门山,要是实在是想要户籍,我可以求求师姐,看她能不能帮忙。
女子看着我怔怔发愣,好像是没想到人生还有另一种结果,嘴巴‘呃’,‘呃’了两声,都是些零碎的声音。
荀翎露出了悲伤的笑容,他说不要去主河道了,找附近的村庄修整,带着这位姑娘回白河村。
这怎么行,我非常不同意,我会给她画地图的,不,连地图都不用画,沿着白河一直往北走就能走到剑门山。
明明定好了要一直走到白河的尽头的,我不赞同的看着荀翎。
荀翎却不介意,他把我拉到一边,说人想死可不是冲动,你不看着她直到她走出来,你今天走了,第二天,她立刻死。
他这么说,我是信的,他总是说的对。
“我们明年再继续走。”荀翎挽着我的胳膊,反倒来安慰我。
我在心里叹气,看着津州的匾额,想着尽头的事情。
女子的名字叫荻娘,今年十六岁,第二日,她烦恼是梳少妇的发髻好还是梳少女的发髻好,我问她这有什么区别,她坐在镜子前沉思良久,对我说,没有区别。
赶路多日后回到了剑门山,楚关关好奇的问我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说,遇见了荻娘。
荻娘也看见了楚关关,她好像很喜欢楚关关,蹲下来跟她打招呼。
贾久呢?我四下寻找,发现他竟远远地躲在树上。
这孩子越来越离谱,我一言难尽的拎着贾久的后勃颈,让他出来跟荻娘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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