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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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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是从哪一天开始呢?

某日他放下笔杆,窗外掠过轻薄的黑影,敲在窗楞边。那几道影子太过轻盈了,好似最柔软尖细的笔尖,与玻璃一触即分留不下半丝墨痕。

如果是这样倒也罢了——

偏偏那苦无连敲五下,丁当当的声音缠在一块儿,余音难绝。

火影几乎是立刻放下了笔看向苍翠树荫,耳际的血温热地鼓噪着,蝉鸣声被放大了千百倍,窗外无人,他也很确定没有杂物落地的声响,可没有既然落到地上,那些影子去了哪里?

风吹得枝叶飒飒作响,直到风静树止,也没有第二次声响传来,显得站在窗边的自己尤为的无所事事,可亟待批阅的公文分明像山土似的堆在手边,影子拖得很长,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重新提起了笔。

或许是错觉。

虽然战国时代走过来的感知忍者大白天感知错误这事儿本身就很不可思议,但总比见鬼正常点。

可这种错觉太过频繁了一些,有时是批阅公文的时候,有时是就餐完毕的瞬间,有时是昏昏欲睡前一秒,将睡意打散得干干净净,甚至……

“你是谁?”

扉间下意识扔出苦无——扔了个空,他身上所有的武器似乎化作了烟雾,只能看见自己一团白雾的手穿过不存在腰间忍具包,抓住空气比划了个扔出去的动作。

也正因为这个动作,他透过自己半透明的手臂,看清了背后的幼童,约莫四岁,头发短炸,手里拎着油纸包,正警惕而好奇地看着他。

而辨认出对方相貌后,木叶二代目火影,忍界禁术宗师,备受逃班大哥干扰也能面不改色的千手扉间,心里涌起了一堆感叹号加问号。

宇智波泉奈?!

对面的男童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原来你……”

扉间:“我……”

男孩认真道:“请您等一下。”

扉间:?

男孩想了想,从篓子里掏出一堆树叶,还在在最宽阔最干净的那片放上了甜酱汁淋的饭团,摆放得整整齐齐,等饭团摆好,他又毕恭毕敬地给扉间作了几下揖,末了,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我手里暂时没有什么名贵的香,可否请山神大人不要介意?”

二代目火影糟心地知道,自己大概可能……不 是一定被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伙当做了山中的鬼怪。

更糟心的是,他自己都觉得对方错认得非常合理。

不太像假的,但也不像真的……宇智波搞事?

不对,最强的宇智波都被大哥杀了,还能有什么忍术能直接影响火影?

他沉下心打量四周,察觉到各种陈设莫名的熟悉,俨然是宇智波族地的边缘部分,毕竟身为木叶真正干事的最高层之一,无论是帮大哥打下手还是身为火影亲自交涉,他进宇智波族地的次数也不算太少。

而且这种忍术的气息波动,怎么看都跟飞雷神瞬移后的时空撕扯感有点相似。

所以这究竟想干什么,二代目火影想,难道是想用泉奈对我好声好气跟始终吃不到饭团的失落感恶心死我?这也太可笑了。

男孩耐心地等他重新将视线对准自己:“山神大人,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扉间斩钉截铁:“我不是山神大人。”一语未竟,他就发现自己的嗓音已经变成了模模糊糊极富个性的烟嗓。

男孩沉默几秒,小心翼翼:“山神姐姐?”

扉间:“……”

他算是懂了,宇智波泉奈在战场上无差别吸引仇恨的垃圾话本领原是与生俱来,得归类到天赋技能。

“老夫并非女性。”

“好吧,恕我冒犯了,天色已晚,”幼年泉奈背起竹篓,“请允许我尽快回家。”

扉间看着只到自己膝盖的萝卜头:“路上很黑。”

泉奈愣了一下,随后扬起笑容指向林木深处:“没关系,有人在等我。”

这个时代,能等待宇智波泉奈回家的应该是毫无战斗力的人员,再推算一下年龄……宇智波斑?千手扉间皱了皱眉,如果他能提前杀……

扉间看向自己,发现自己的视野变得像被白雾遮住般朦朦胧胧,下一秒,他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前,之前书写的一笔墨迹未干。

六成可能是时空紊乱,三成可能是幻术,还有一成是我在做清明梦。二代目火影如是判断。

如果是第一种……

他捏紧了手中的墨笔。

他想先下手为强杀了宇智波斑,从根源上阻止一切悲剧的发生,却被送回来了,这是不是意味着,“过去”无法改变,无法阻碍。

甚至连起码的旁观都受到时间跟地点的偶然性限制。

这种毫无道理的神迹简直毫无用处可言。

冷着脸给外村新来的商贸大户盖上执业许可的章,二代目漠然想,这种愚蠢的、毫无逻辑的事情根本不足以让我的心情有什么动摇,硬说有,也只是让我回想起自己原来还有过那么一位生欲啖肉、致力于恶心我大半辈子的宿敌罢了。

.

他与泉奈远在大哥跟斑相遇之前。

在一名式微贵族的任务里。

路途漫漫,贵族虽然家世不复以往,排场却未能省俭,钻空居然去了花街。

粉雕玉琢的女孩儿笑吟吟献上一碟点心,贵族身边的侍童表情和煦地向她颔首,暖香充盈帷幕之间,他们初见便是这般如诗如画。

下一刻,侍童女孩指尖相触,甜美的粉香顷刻化为乌有,漫天火焰与水遁相撞,雾气蒸腾遮挡住所有人的视线,白茫茫迷蒙里,男孩抛开花纹精致的外衫,,女童撕去碍手碍脚的振袖,双方表情均锋锐如刀。

彼时的扉间还没有戴上那块沉甸甸的护面,一个不防就被宇智波拳风斜擦着打出瘀血,但他咬牙忍过眼冒金星的短暂疼痛,仗着步法未收,转身反手劈出手中砍刀,而宇智波的反应也远超常人,迅速后跳,原本能切断手筋的刀刃最终只切下对方指尖一块肉。

他们战作一团,用最原始的厮杀表明彼此的立场,身体比记忆还要更快地沾满宿敌的味道。

连着交手七八回合,竟是平分秋色。

隔壁传来达官贵人的惨叫,宇智波与千手动作一僵,同时后撤,中间留下七步助跑的距离。

“泉奈,收手。”

“扉间,回来。”

双方队长冷静地下达命令,宇智波开口,虽然稚嫩却依旧辨得出是男孩的声音:“下一次你就没这么走运了。”

扉间面无表情地回敬:“等你活到下一次再说。”

下一次可能是战场,可能是生死关,可能是狼烟烽火与贵族宅邸,但他们没想过是在自家哥哥十丈远外的小树林里。

南贺川的水淹没他们,白团子死死盯着他,手中胁差横在扉间脖间,扉间掐入对方未痊愈的伤口,感受对方愈发无法遏制的发抖,苦无尖抵住对方太阳穴,幼童则利用力气优势将他摁在河水里,彼此牙齿都咬得极紧,疼痛与冰凉包裹着他们,

他们鼻尖满是铁锈的气息,淙淙水声漫过耳廓,五丈之远的隔岸传来兄长们得遇知己的欢喜笑声。

“斑!看我这招! ”

两个人猛地一抖,察觉到彼此的惊吓,又互相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等到嬉闹的声音远去,二人同时开口。

扉间:“你认识那个黑衣服?”

白团子:“你认识那个蘑菇头!”

听了对方的话,两人又同时闭上了嘴。

啊,好烦啊,为什么这家伙总是跟我一块儿说话。

二人正欲继续互殴,柱间爽朗的笑声又穿林过水而来:“哈哈,斑,这次我比你强啦! ”

显性兄控眼神一狠:“胡说,我哥哥是最强的。”

隐性兄控条件反射反驳:“我大哥才是最强。”

宇智波斑的声音听得飘忽:“谁说的?”

柱间惨叫了一声,似乎被什么重创了,斑似乎紧张地在问什么。

扉间心里一紧,手中力道松了三分,被泉奈抓住机会像条白鱼一样滑了出去,二人都没有继续动手,而是矮身趴在密草后紧张地远眺对岸的情况。

一看差点没被气个倒仰。

原本好不容易略占上风的斑不知大意了还是什么,被他柱间背后按住运力的关键骨头,怎么也起不来身。一举扭转败势的某人占据了绝对上风,惹得宇智波斑笑骂他是尽使乱七八糟手段的赖皮。

看着这一幕,泉奈喃喃道: “我哥哥不要我了。”

“他看上去没不要你。”扉间在心里沉痛地想,反倒是我大哥,肯定不要我了。

白团子眼红红地扭头看他:“咸鱼干蘑菇头。”

扉间:“……为什么要用鱼干骂人?”

“因为咸鱼干是最难吃的东西。”

扉间说:“甜味增汤才是。”

两岸的气氛可谓冰火两重天,他们怀疑而谨慎地揣度在这儿做掉对面的成功率,沮丧地发现以自己能力,能不惊动其他人的概率太低。

算啦算啦,总不能冒着被哥哥揪出来的风险跟面前的家伙撕破脸。

于是,在各方面考虑下,盯梢哥哥小联盟就此不正式地成立。

已经意识到会发生什么的二代目火影头疼地捂住额头。

果然,跟记忆中毫无分别的发展出现了。

他不忍直视地看着瘦小得像个红眼白兔的自己经常性跟跟另一个短腿黑猫斗气,还是那种胜负比五五平分、一看就是毫无营养的气,开始自我反省,我小时候不是有这么幼稚吗?

不,他冷静地想,小时候我就跟个成熟大人一样,照顾起了这个有不着调大哥的家。

所以都是魔性宇智波的错。

都是宇智波泉奈在挑衅人起杀心上天赋异禀。

时间缓慢推进,扉间又穿越回来几次,毫不意外地听见宇智波泉奈跟年幼的自己咬耳朵,嘀咕柱间跟斑在外时间越来越长的事,他们甚至开始带充饥的食物。

什么“我这次任务耗体力”“哈哈我食量大嘛吃这么多才够”……年幼的千手扉间心里给他哥记上一笔,分明是宇智波斑不带吃的,大哥带的食物全跟宇智波斑分享了!

多一张嘴吃饭虽然事情小,但也不能保证长期下来不被发现,柱间虽然足够谨慎,这种太小的细节却是注意不到的,为此,扉间开始下意识减少自己带的干粮。

泉奈不久就根据千手扉间没带够食物,跟千手柱间带双份干粮频率的重合度,还原了这个不太光彩的事实。

当时黑团子笑得肩膀都在抖。

心情大好下,他极其珍爱从自己包裹里挑了饼扔了过去。

扉间一脸糟心地捧着对方心情好施舍给他的糖饼,想,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一个咸党为什么要饱受啃甜食的痛苦。

屈辱地犹豫半天,他还是啃了一口,味道意外的不错,就是手指黏糊糊的,之后得召唤个小水涡洗手。

再过段时间,泉奈学会了完美控制火遁的大小,扉间在水遁攻击效果上也有所突破,饮食问题才迎刃而解。

扉间碰过几次他在水里将鱼一条条扔上来,又一条条踢下去,他会在大冷天里抖落发梢的水珠,拿块石头挨个把鱼拍晕,一抬头看到他,就会露出柔和的笑容,用那种无法让人拒绝的语调地喊着扉间的名字,说——“帮帮我,我分你一半。”

见鬼的一半。

孩童身量不足,手边又无调料,南贺川并不出产那种特别的树枝,能烤得鱼自带天然脂香,扉间用树枝叉起那一堆死不瞑目的白肚,两双毫无高光的眼互瞪着,确认了双方皆沦落在一个小矮子刀俎下的事实。

那时候还没生态平衡这名词,但扉间已很有远见卓识地断定南贺钏这边鱼群绝种的命运。

他冷着脸给鱼开膛剖腹,想,大哥被骗走了,自个儿还要做宇智波的打工人,这都什么事,一刀杀了我算了。

罪魁祸首在远处放风,察觉到他的视线,微笑着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胡搅蛮缠随心所欲,什么乖巧听话那都是假象,只有宇智波斑才会觉得自家弟弟是个百依百顺的糖宝宝。

他们每天边盯着自家兄长在那边聊人生聊理想,边思忖万一问起,父亲那边该怎么用合情合理的理由搪塞过去,愁得头发掉了几根,愁到最后,终于有一天,双方族长开口问了自家大儿子最近在做何等耗费时间的大事。

千手佛间如此吩咐:“去跟着你大哥,看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要命。

而当扉间告诉泉奈这事的时候,本就不甚牢靠的联盟小船说翻就翻。

泉奈咬牙切齿:“你哥哥简直是个不懂遮掩的笨蛋。”

扉间不甘示弱:“你怎么不说你哥是个毫无顾家理念的战斗狂?你看他还陪你修炼吗?”

一句话戳到泉奈痛处,两个人又象征性地打了起来。

仇深似海的前提下,这事从根源上就断绝了完美解决的路子,撒谎遮掩都是下下策,判族的罪名跟各自父亲的杀意像悬在头上的剑,两个弟弟严肃地讨论了半天,决定还是提前下手,争取让这场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闹剧赶在其他族人发现前结束。

只要我杀自己够快,就没人可以背刺得了我哥.jpg

意气之争的时日太短,又太长。

第二天他们相对着落在水面上,扉间扛着砍刀,水波在脚底激荡起混乱的花,柱间不可置信的目光戳得他脊梁骨发麻,他抬起被沉实的护面压得有些痛的额头,与泉奈凝神相望,前天还跟自己吃烤鱼的混世魔王反手按住胁差,看他像看个陌路之人,努力忽视舌尖的苦意,他做出了自己从未想过的大胆举动。

他笑着说:“泉奈也在啊。”

男孩愣了愣,似乎不知道他为何要不知死活说这种让人看破的话,柔软的迷茫在他脸上掠过,使得一身挂甲的他变得更像小孩子。

那抹迷茫去得极快,泉奈很快重新挂起笑容,回了句“你就是那个扉间啊”便抽刀上前,自下而上一刀斜出,长长的深蓝袍角飞在他身后,像一只尖尾的雨燕。

当时的行为无疑是愚蠢的。

但犯傻的也不止我一个。

二代目火影看着自己即将消散的雾身,神色柔软得像春日梢头消融的雪。

.

寒来暑往,转瞬多年。

昏暗的室内,千手佛间气息微弱地躺在塌上,身边按照尊卑坐着几位千手的顶尖战力,还有他的两个儿子。

喉间溢出迷糊的笑声,这位叱咤战场数十年的族长有些得意地想,虽然自己活的年纪比不上死对头宇智波田岛,但起码走得迟些,他用混浊的眼神打量自己最得意的两个儿子,一向固执死板的面容出乎意料地软化了。

“过来,柱间,扉间。”

他的大哥爬过去,腰布跟护臂被蹭得歪七八扭,上面还有未干透的泥土,看上去不成体统,放在以前千手佛间必然会狠狠教训柱间这种软弱的模样,但他现在躺在那里,连抬起手指头的力气都欠缺三分。

死亡,真是个反复无常的东西。

能让顽固者变得温柔,鲜活者变得僵硬。

爱意如雾消散无踪,恨意如草荒芜丛生。

千手扉间看着老人枯枝一般的手钳住大哥的衣襟,

千手柱间紧紧握着佛间的手。

低沉的喉舌翻卷声,烛焰舔动的微弱声响,以及千手柱间缓慢间断的应诺。

不知过了多久,千手柱间松手回头:“扉间,父亲想跟你说话。”

千手扉间膝行到前面,将手放在千手佛间汗涔涔的手心里——药汤开始发挥效用了,但他们都清楚这是濒临一线的回光返照,而非妙手回春。

“照顾……好你大哥,”千手佛间含含混混地咕哝,“让他少出去混玩……”

不省心又天赋卓绝的大儿子天生却是收揽人心的料子,只是需要身边有个人不时敲打他脑壳,防止从小就奇思妙想一个接着一个的大儿子因为冲动,做出被感情束缚的事情来。

千手佛间恍惚觉得自己应该还有两个儿子。

棕色头发的,黑白头发的,不如长子强大,也不如次子省心,怯生生躲在大哥二哥身后,揪着衣角,含着他们兄长偷摸摸攒给他们的糖。

我会训斥他们,或打或骂,大家将各自手里的糖果丢开,他大声怒骂,身为忍者,怎么会可以沉迷那些甜美无用的玩意儿。

混小子真是可恨,佛间朦胧不清地想着,老父亲都伤成这样了,他们居然都不来看我。

我要好好教训他们,毕竟我可是严厉出名的族长。

千手佛间:“板间,瓦间…混小子……”

“扉间,你让他们少吃糖,不,偶尔吃一点也没事……”

千手扉间怔住,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是好。

柱间一把抓紧弟弟与佛间的手,吐字清晰有力:“我会的,父亲,我保证会照顾好他们。”

身形已经初具成年男子体格的少族长深深地低下了头,身上的木遁气息温厚如万木峥嵘。

另一边,降落在宇智波族地的二代目被宇智波泉奈逮了个正着。

“你总是这样,神出鬼没,”泉奈温声说,“总得让我知道怎么称呼你吧。”

瞅了瞅对方手里的刀,二代目决定能屈能伸:“……鸢间千树。”

“是吗,算是第一次真正见面,”泉奈笑了笑 终于将手从刀鞘上放了下来,“请多多指教,千树君。”

.

下一次的穿越迟到了许久,一睁眼是秋末萧瑟的晚景,还有背对他跪坐在坟前的宇智波泉奈。

他的头发蓬乱着,像秋风里炸开的剑草,每一根发丝都像固执到让人操心的糟老头,满怀微不足道而缠绵如乱麻的愤懑,扉间不清楚是风吹进沙粒还是对方彻夜未眠的缘故,亦或者宇智波泉奈本就是那种容易思考各种琐屑小事的性子。

当年宇智波田岛死后,三四个分支之间爆发了内乱,想来现在是内乱初平,斑留在族内镇场子,泉奈抽空办了个最简单的入葬。

看他哆哆嗦嗦地给宇智波田岛的坟撒上一抔土,扉间推测对方身上应该带了严重的内伤。

这也是理所应当,扉间想,泉奈本来就不是宇智波田岛最看好的孩子。

宇智波田岛的五个儿女里,天赋最高的斑能在战场中活下来属实众望所归,甚至早在斑开启单勾玉时,下一任族长的人选已经有了苗头。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泉奈。

他在擅长体术的宇智波里轻得不合时宜,在一帮精通幻术的红眼疯子里算疯得合情合理,忍术体术也都排在中流水准。

跟宇智波斑比,泉奈的能力水准说好听点是毫无破绽,说难听点就是毫无特长。

离泉奈开万花还有三个月,扉间在心里默默算着数,从十二岁到二十四岁,宇智波泉奈半辈子都在帮宇智波斑把持内务,他擅长激发族人的集体荣誉感,可以这么说,只要泉奈活着,战国百族见不到活着投降的宇智波。

但最后宇智波投降了,因为鹰派几个骨干的兵败如山倒。

宇智波泉奈看见了他,一瞬间,所有的锋利与警惕都褪去了,只留下柔软的笑意:“是你啊。”

“嗯。”扉间不自在地偏过头,他很少见过宇智波泉奈这副样子,在以往的记忆中,对方都是狡黠的,阴狠的,族服整齐眉眼锐利,他们见面便是刀剑相向,他掷出的苦无削断泉奈的长发,泉奈则一剑划破他的颧骨,战时倥偬的四目相对,仿佛有一生那么漫长。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心理毛病,扉间想,正如他以往习惯与泉奈针锋相对,他如今也习惯与泉奈心平气和地聊上一两句无关是非的闲话。

“我等会儿要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扉间四处张望,这里颇为眼熟,四处密林包裹,算得上静谧无声。

“谈事情的地方,”宇智波泉奈慢慢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快到尾声了,我想我们不久就会重新开战。”

扉间记得这段时间,当年两大族长接连身陨,羽衣不知从哪儿获得了诡异的力量,实力大增,千手柱间跟宇智波斑虽然天纵奇才,彼时也只不过是十四五的少年。

局势所逼下,千手宇智波进入了短暂的联手期,千手负责持久抗击与部分治疗,宇智波负责绝大部分强攻与战况侦查,两族在羽衣以及各方贵族的势力角逐中撑了下来。

这份安稳持续了大概一年,最终因羽衣灭族,三足鼎立势态被打破而告终。

商量事宜的地方处于千手跟宇智波族地的中央区域,树木稠密人烟稀少,确实是个不容易被打扰的好地方。

结局在意料之中,联手过程的崎岖程度也在。

他们当年为了各自家族提的要求算是半斤八两的苛刻,无休止的协议商谈,细节处的相持不让,各种防备与警惕,他们带领自己的下属,反复为琐碎到让人深恶痛绝的条约争执不休,对方总是穿着一身黑色族服,高高的立领挡住削尖的下巴,烛火昏黄明灭下,他整个人似乎都沉到阴影里。

千手扉间绝不会对联手期千手的主导权有所让步,而恰巧的是,宇智波泉奈也不允许家族仅仅在这种程度的合约里就低人一等。

日复一日的提防与其说是对敌作战,不如说是对双方二把手的折磨。

扉间皱紧眉头,事到如今,他仍然不太想回忆后期的泥泞,泉奈性子变得日益沉默偏执,各种计谋也愈发难以捉摸,当忍者拥有谋士的诡计多端,两者的结合会比宇智波斑跟千手柱间打出来个终结谷还要令人束手无策。

他在就各家出动战力多少僵持的时候,沉声说宇智波二当家真是个口蜜腹剑的伪君子,对方则讥讽回嘲他是个疑神疑鬼的少白头,勉强掰回平局——在千手扉间面前,宇智波泉奈的胜负欲会格外强烈。

他明知故问:“对方的要求很过分吗?”

宇智波泉奈沉默了半晌,说:“算是各有立场,但我与他彼此也有诚意。”

初期,他们聊得还算融洽,只不过在宇智波泉奈开了万花筒,意识到两双万花筒居然无法在千手柱间面前多一分优势后,短暂的蜜月重新陷入了僵局。

扉间:“看起来不算顺利。”

泉奈说:“家族间利益分配算是原初态问题,衍生的还有后续发展的隐患、长久制衡的基础设置。”

扉间:“对方也是这么想的,人与人的冲突难免从此而来,总有一方需要作出利益的让步。”

宇智波泉奈轻声说:“很难,哪怕是哥哥,我们在一些事情上也做不到妥协。”

一些事情……扉间估摸着是宇智波内务,他想,肯定是宇智波斑激进的手段让泉奈为难了,毕竟某些情报里提到过,宇智波泉奈对待自己的族人算是相当软和的老好人。

既然是族务,再聊下去难免会触碰到对方不愿提及的机密,于是他转过话题,想着总得挑个不那么敏感的方向。

“你的对手很忌惮你,僵持这么久。”

“他更忌惮我们家族整体,”宇智波泉奈看了他一眼,“不过嘛……假如我死了,他对我们家族的忌惮应该会少个三分之一。”

扉间觉得对方的假设相当刺耳,虽然泉奈……但他却越来越不愿意听到对方嘴里出现任何关于死亡的字眼:“别老是提死不死的话,你还这么小。”

“小?”宇智波泉奈重复了一遍,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克制,像猫一样从喉咙里发出柔软的气声。

“你笑什么?”

“抱歉,”青年说,“已经很久没有人说我是小孩子了。”平均寿命三十的战国,宇智波泉奈已算得高寿。

泉奈说:“真像老头子啊,千树君。”

“……”

我就知道,你这个毒舌、心黑、喜欢抓着别人弱点穷追猛打的宇智波没什么好话。

瞅了瞅泉奈难得噙笑的模样,扉间又决定不跟他计较了。

这次雾气持续的时间很长,他一路迤行了半炷香时间也视线良好,当跟着泉奈来到了某处,周围熟悉的场景让扉间的雾气猛地一僵。

泉奈似乎误会了什么,反过来安慰他:“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不,我一点都不需要你的保护。出色的感知力让扉间轻易察觉到了五公里外甲胄铁片的相击之声,而那人在以极高的速度靠近,在这个时间段里,能拥有这种高速行军能力的除了泉奈只有……

扉间感觉秋日的寒气几乎将自己的水遁给冻着了。

密林间走出白发的、年轻的千手扉间,眉宇间英气昂扬。

“没想到你真会来这里,”年轻的千手扉间点头,“泉奈。”

宇智波泉奈露出了很复杂的笑容,轻轻回道:“我倒是很奇怪你会应我的约。”

千手扉间说:“我赴约自然是因为我带了足够的诚意。”

“嗯,说得对,”宇智波泉奈棒读式附和他,“所以,千手二当家有何高见?”

藏在密林的扉间屏住了呼吸,没记错的话,他那个时候说的是……

千手扉间淡淡地抛下地雷式开场白:“你也知道,现在的宇智波斑已经无法胜过大哥,我们改成长期联手如何,这是宇智波唯一的退路。”

“我拒绝。”

年轻的千手扉间面色不变:“果然……虽然不知道你们的眼睛出了什么事,但战力下滑已经无可避免,与我族联手是减少争斗的最佳选择。”

“那千手二当家觉得是什么让两族变成如今争执不休的地步?”

“是利益,”千手扉间冷淡道,“各族间利益的撕扯与不兼容,土地,人口,劳动力,一切都是我们争夺的根源。”

泉奈挑眉:“你想让我信任你不会参与争夺?”

“不是不参与,而是规则限制,”千手扉间侃侃而谈,“百族混战的根本在于抢夺生存资源,杀戮成为争抢的主要方式在于规则的缺失,如若千手宇智波能做出代表制定规矩,将争斗限制在一定范围内,利益的争抢也能用非武力的方式解决,以战争转嫁危机,甚至以战争缓解生存危机的方式并不可取,我们应该与高层合作,争取以忍族的名义得到最大优势。”

“住口吧。”

扉间皱紧眉头。

“你搞错了一点,”泉奈微微一笑,“我不在乎和平,也不在乎什么万物和睦兴荣,我只在乎宇智波。”青年微微扬着脖子,露出高领下一小块白皙的皮肤:“宇智波并不适合你说的那种过家家似的聚居效果。”

扉间皱眉:“你说的与做的都有太多漏洞,联盟后我们两族得利多少,主宇智波事务的你会不清楚?”

“很清楚,正因为如此,我自然知道宇智波适合什么。”宇智波泉奈左手摸在刀鞘上,“今天的谈判无效化,千手扉间。”

白发的千手二当家凝视着他抚摸刀鞘的手,眼中的琉璃红烧得像夜色里的霞光,宇智波泉奈低着头自顾自摩挲着花纹繁复的刀柄,过了不知多久,穿着蓝色战甲的二当家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又过了四五个呼吸,确保过去的自己已经走远,扉间才从密林里走出,宇智波泉奈低着头,用二代目火影都差点没听见的极小声自言自语:“咸鱼干少白头。”

扉间无语:“你怎么这么喜欢用咸鱼干骂人。”

宇智波泉奈猛地抬头,那一刹 二代目甚至觉得有两柄钢刀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将身后树干上的虫子都扎了个透心凉,可当他仔细看去,对方还是那种沉默的疲惫模样。

泉奈长长吐出一口气:“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不答应他?”

“你有你的理由。”

“哧,”泉奈笑了一声,“我确实有理由,是……”

白色雾气再次侵蚀了了千手扉间的意识,当他看清眼前明亮宽敞的办公室后,从未在工作时间失态的他几乎无法遏制内心难以言喻的烦躁,狠狠锤了一下桌子。

我要冷静,他告诫自己,不急在一时,只要下一次,下一次再……

.

他克制而心神不宁地等待了许久,久到他多日后甫一出现,视野一片漆黑的时候,还有些许的不适应 。

身后传来泉奈的声音:“吓到了?”

扉间坦白:“我被吓了一跳。”

他打量四周:“这是哪里?”

“我们家族的密室。”

扉间笑了:“看来来得不太巧,需要我出去避嫌吗?”

“不用,正巧我有事问你。”

扉间转身:“你问吧……”

他顿住了。

停了大约三秒,千手扉间才发出了意义不明的问句:“泉奈?”

“是我。”宇智波轻轻地笑着,“认不出来了?”

扉间静默地凝视着他,连二代目火影自己也不知道,此时他的眼神是悲悯的,像看见一只被逼迫到悬崖边上的病狼。

扉间不知道对方这次失眠了多久,但肯定不比上次短,因为他的身形愈发瘦弱了,如果说上次泉奈胳膊上还有点肉,嘴唇还是丰润的,现在他握刀的手背青筋爆出,粉白的皮肉包住突出的手肘骨节,只剩下仓惶无迫的疯劲。

总之,他在用极其混乱的眼神打量扉间,目光在千手扉间与黑色虚空之间反复逡巡,似乎在做某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定。

“泉奈……”

“我是不是变化很大?”

“是。”

泉奈笑了:“可扉间君你还是如我往日所见那般,豪情满怀。”

扉间的雾气猛地一震。

泉奈颔首:“看来我猜对了,果然是未来的扉间啊。”

“我死得很早吧?”他喃喃道,“没有结婚,也没有生子。”

“对。”扉间承认道。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泉奈轻声说:“我生气了。”

看到对方挥拳打上来的时候,出于以往战斗的千锤百炼,千手扉间下意识躲开,往日硬抗宇智波二当家拳风的千手都被打断过骨头,而扉间对自己的骨骼硬度很有自知之明。

那一拳打进了地里。

青年拳头没有附着查克拉,所用的劲道与普通人失去理智后的泄愤无异,被击中的地方有不少尖利的碎石,戳入了对方的指节,红色的血立刻顺着伤口渗了出来,沁得土石通红。

现在有最和谐的选择自然是扉间开口,向固执己见的宇智波解释这种奇妙的,跨越了时空的孽缘,但这样算不上最好的选择,扉间皱眉想着如何在不透露未来情况的前提下,用最精简的语言解释来龙去脉,但时间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他的视野开始虚化,白色的雾气消散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快,要离开了吗?也好,再聊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他从不做毫无意义的事。

青年半跪在地上,抬头看着他的方向,表情模糊不清:“下一次,我会用这只手打飞你。”

千手扉间突然呼吸一窒。

他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宇智波泉奈了。

就在几天后,千手跟宇智波开战,身为战场老手,泉奈明明可以趁他闭眼时给他一刀,却不按常识地一拳正中他鼻梁将他打飞了出去。

二十五岁的千手扉间使用了引以为豪的飞雷神斩。

宇智波族地飘扬起了长长的白幡。

棺木……

惊慌像瓷瓶裂纹中渗出的清泠泠的水,带着尖锐的疼痛,淹没了扉间的心神,他不能走,他得……

他下意识伸出手,白色的雾气吞没了他的意识。

窗明几净,猿飞日斩疑惑地看着他:“老师?”

白发的火影看了他一眼,眼中尚存慌乱的余音,但他深呼吸了几次,很快将那份数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想法埋在了一贯的冷静理智里。在一旁的猿飞日斩有种莫名的感觉,感觉……自己无坚不摧的老师像是在几个呼吸间老了许多,可明明他正当壮年。

“什么事?”

“哦 是这个,”猿飞日斩指了指另一只手上的文书,“上个月跟雷之国修好的贸易文书送过来了。”

“好,”火影接过文书,“辛苦你了。”

.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因为宇智波泉奈还活着,正在整理淡紫色披甲的锁结,他的长刀放在手边,刀柄缠绕与扉间那把刀相似的花纹,他用力地给挂甲扣上锁结,未褪去婴儿肥的脸上残留上场战斗的肃杀。

扉间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故事。

恍惚里,泉奈看到了他,眉头皱了皱,走了过来。

扉间心念稍动:“泉奈……”

宇智波泉奈问:“你的披甲呢?”

什么披甲?

扉间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就听见“自己”回答:“太麻烦了,我没有穿……嗷!泉奈大人!”

宇智波二当家给了他一个脑崩。

少年责备道:“你又件披甲又有何妨。”

火角委屈地叫道:“因为太重了嘛,再说了,我们族里只有泉奈大人最喜欢跟千手打近身战啊。”

是啊,最喜欢跟人打得刀光剑影闪作一片冷光的你,为何在最后一场战斗没有穿上挂甲?

千手扉间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他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必要去纠结这种问题。它像无孔不入的空气,不注意就从某个阙隙里幽远地吟唱着听不清的塞壬歌声,无法细想,无法深究。

塞壬的歌声萦绕了许久,他像广袤海洋的旅人,哪怕早已对一切都有所准备,一遍遍告诉自己何事是正确何事是错误 ,也免不了身为凡人江山难改的执拗。

沉默地着看着手里的印记,这是他最近刚研制的,可以降落大概时空的一次性消耗品,端详半晌后,千手扉间毫不犹豫启动了阵式。

撕扯感像刮过礁石的海浪 ,不那么友好地撕扯着细胞,熟悉的时空波动,熟悉的宇智波宅邸……熟悉的人。

扉间才发现对方长发柔顺地散开,纤毫不乱地被压在身下,看起来一动不动了很久。

是从未有过的散发。

“是扉间啊……”青年准确地捕捉到了来客气息的方向,微微地笑了,“恕我无礼,无法起身招待了。”

千手扉间的目光从青年露在被褥外干瘦的手臂流连到对方眼上的白纱,新的血迹正在濡湿眼眶轮廓的部分,千手扉间想起,为了防止眼珠被损坏,自己做实验时会将实验体的眼皮割去 泉奈有没有………

“请不要碰我,”宇智波泉奈说,“很疼。”

千手扉间迅速缩回了手。

泉奈枕边放着血水跟布巾,想来离医师为他擦洗没过多久,角落一张小几反搁着几页薄薄的纸,淡淡的墨色渗过纸面,封头是“与兄书”。

是写了不能听信千手柱间的空头支票,还是一定提防千手扉间的卑劣手段?

扉间都有些想笑了。

总不会是答应结盟的事吧。

泉奈:“陪我聊聊。”

“聊什么?”扉间正坐了下来,“我可以告诉你未来的事情,但想必你也不喜欢听。”

宇智波一族在你死后一盘散沙,你指名辅佐族长的亲信在宇智波内乱里死去大半,火核那帮人跟我交锋数次后丢失你遗产里的七道情报线,宇智波斑根本无法收拢人心,甚至不得不离开木叶的事情……

“你来的那个地方,叫什么?”

“……”

青年眼上覆盖的纱布动了动,似乎在无奈皱眉:“算了,不为难你了。”他小声嘀咕道,“不开口的瓜皮葫芦。”

“我没有为难。”扉间说,“她叫木叶。”

“听起来还不错。”

“……你要是真觉得不错,就应该多活一会儿。”扉间轻飘飘地戳破对方虚假的恭维。

“我没有说谎,”宇智波泉奈轻声说,“哥哥的意愿是最好的,只是缺少一些筹码。”

“宇智波二当家就没其他筹码了?”

“没有了,”泉奈说,“我已山穷水尽。”

“你可以一直辅佐宇智波斑。”

“我的眼睛会陪着哥哥。”

扉间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又很快松开:“这是你的选择。”

“算是吧。”

泉奈突然咳嗽起来,左侧薄被被他微微推起一道弧线,似乎是想握住什么,他躺在那里,一边咳一边用沙哑的嗓音阻止扉间上前:“不许……过来……”

你看,这个宇智波是多么傲慢啊。

哪怕是死亡,他也宁愿化作冬日的枝干,横亘在皑皑白雪里,都不允许厌恶的人碰它一丝木纹。

就这样吧。

扉间仿佛听见了青年似有似无的叹息,尾音的水纹逐渐沉寂,可明明泉奈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咳血,根本没有说什么话。

嗽声逐渐停歇,白色被褥被推出的皱褶落下了。

大约过了半柱香功夫,扉间轻声道:

“泉奈?”

意料之中的毫无回音。

扉间动了动喉结,提高了音量:“泉……!”

“泉奈!!”

刺耳的拉门声与更高一声的呼喊盖住了扉间未出口的呼唤,光迅速灌进干净整洁、毫无活气的房间,宇智波斑猛地拉开纸门,他手上攥着一边奔跑一边扒下来的绷带,新换的永恒万花花纹高速旋转。

而当看清屋内情况时,以杀戮出名的修罗眼神绝望得仿佛死去的是他自己。

灌进来的风吹动小几上的纸,

【吾兄 见字如晤面】

【护宇智波一族】

【若千手执意结盟……吾兄可应之,火核火枫辅佐争之,定不可使千手之权凌我之上】

……

十日后的战场,千手一族如愿以偿从宇智波族长口里确认了宇智波泉奈的死讯。

……

他吃了宇智波泉奈。

等等。

我在想什么?

不应该存在的愤怒冲刷着年轻的千手扉间,他死死盯着宇智波斑,以及宇智波斑的须佐能乎。

千手扉间喉头干涩地想,我为什么要生气?

泉奈……不,宇智波二当家阵亡是战国百族求之不得的好事。

那个在战场上横冲直撞的疯子,锋锐得像棱角嶙峋的巉岩,身形与他本人的发丝一样纤细柔韧,只会用各种狠毒手段恶心人的魔性宇智波,不少千手族人恨不能将之五马分尸。

我只是……

我只是、只是……

宇智波斑尖锐的愤怒宛若飓风而过,狂暴的查克拉以新诞生的永恒万花筒拥有者为中心炸开,待烟雾散去,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是魁梧的蓝色巨人,举手投足带着毁天灭地的威能。

站在石后躲避了沙尘风暴的扉间紧紧盯着宇智波斑周身阴冷狂暴的气流,那里面掺杂着久违的柔和吐息,那是泉奈的查克拉,对方眼中的三轮花纹也格外熟悉,那是泉奈的眼睛。

他们信誓旦旦要与彼此斗个无休无止,扉间也坚信无论联盟最终是否达成,他们都会热衷给彼此惹出各种不大不小的乱子,这是不成文,也没有见诸任何文书上的约定。

可宇智波泉奈毫不讲道理地死了,将最后的爱与疯狂献给了自己的哥哥,而非与他有着不成文约定的的对手。

这场宿敌之争本应旷日持久,却因为一方毫不在乎的轻易毁约……变得像个笑话。

.

他再也没有见过宇智波泉奈。

他会在猿飞那帮泥猴闹腾中恍惚听见五声苦无的金戈相击之声,叶动风过,轻薄黑影闪过他的窗楞,像南贺川密林内夏季小虫爆开的烟雾,带着他幻想过无数次的令人警惕的气息。

可每每当他抱着不切实际的期盼看过去,高高扬起的希望在空气里沉沉落下。

宇智波家族依旧那么不安分,或者说自以为是才更适合。

现任族长是个干瘪瘦小的中年人,眉毛细巧,头发是家族标志性的炸,看到那纸警备队的任书,中年人眉梢扬起了自矜的弧度,他匆忙向千手扉间欠身,腰恭敬有礼地折下去,露出团扇的家徽,他骨节咯吱咯吱地摩擦着,身上有挥之不去的脂粉香气。

扉间的身高让他很容易看清了对方背后矮下去的图案,这是很稀奇的体验,他很少见到因为鞠躬而露出的宇智波家纹,战国时,一堆红眼兔被二当家洗脑得视家族为至高无上的荣耀,哪怕建了村,见着外族没用鼻孔看人已属温良恭俭让的五好村民。

他认为自己对宇智波的评价足够公正,一个怀抱着无与伦比爱意的家族,一个失去所爱比死亡还要让他们痛苦的家族,他们愿意用数年甚至数十年等待,只为让爱人吃下自己精心养护的血肉,从里面长出枝繁叶茂的火色花楹来。

〔宇智波可以重用,

但绝不可让他们接触权力中心〕

这种政治安排贯穿了二代与他弟子执政的数十年,哪怕是宇智波镜,千手扉间慎重考虑后也未收他做弟子,只是让他成为了自己的亲信之一。

木叶无法承载宇智波的疯狂。

可惜的是,用理性的视角去分析火焰的升腾变幻本身便是互不适配的行为,千手扉间在宇智波泉奈的死亡时未能理解自己的放任,正如他重拾被千手柱间封印的秽土转生也未能理解自己的荒谬。

他的房间留有宇智波泉奈的发带,关在木柜里经年已久,浸透了沉实的木香。

棺中青年白玉般的脸庞攀附着裂纹,像尘封已久的古董,纵使尘土满鬓,依旧散发着熟悉而陌生的战意,而当扉间瞧见对方眨动鸦羽似的眼睫时,荒诞感被眼睫的翕动煽得在心头烈火燎原。

他这才切实地感受到,他亲手将宇智波泉奈复活了,生死的轮转被他打破,所谓尘世第一次将迎来本该只存在于净土的呼吸,但跟亵渎死者这种可有可无的伦理相比,扉间在乎的是另一点:

以往那个与宇智波泉奈的尸骨一同埋入地底的旧时代,因为一个死人的苏醒开始蠢蠢欲动。

只要他睁眼,战火下一秒就会重新燃烧得歇斯底里。

只要他睁眼……

二代目火影停下了结印的手。

在成功的门前退却的原因,说手段太过残忍纯属托辞了,若说战国走过来的老人有什么悲天悯人的愧疚伤感,真有所谓的柔软心肠,那么早在研究过程中有千百次可以中止的机会,为何不停手?

也只有一帮闲人为绞尽脑汁为上司的所有行为构思最善良最无私的理由。

他按部就班地做着身为二代目火影所应该做的事,鞠躬尽瘁为木叶死而后已,他的相貌会成为历史的一个注脚,留在颜山上,而他那位好对手终将沦为小辈口中的一份无据可考的谈资。

他是这么坚定而惶然地笃信着这个事实

但从未想到再次相逢是如此滑稽的场景。

自己的心室带动的血液直冲耳膜,晶状体悬韧带凸凸地跳,消解的大气层外似乎传来若有若无的雷声,太阳穴处的经脉过于灼热了,眼前万物都染上艳丽的红,空气中的苦味与甜香混合成浓烈的兴奋剂,他在无比清晰而明亮的视野中看见天际悬着一滴摇摇欲坠的血珠。

玫瑰红的河对岸站着白衣佩刀的青年,向他挥了挥手中的打刀,挑眉:“许久不见。”

“按道理秽土体没法中招,”他向扉间打着招呼,“但我给你破例,补个告别,惊不惊喜?”

扉间诚恳道:“一点都不,你还是跟斑他说去。”

青年叹了口气:“哥哥会舍不得我的 想来想去,只有跟你告个别比较省事。”

扉间:“……”

你也知道在关键时刻让你哥疯上加疯是你的被动技能啊。

“别这么见外,”青年诚恳地合掌,“说一句你很惊讶又不是什么大事。”

“让你失望了,我从没低估宇智波泉奈打不死的精神。”

“那看来是我高估了千手扉间打肿脸充胖子的下限。”

“宇智波也就只能在胡搅蛮缠上屡战屡败。”

“哦?千手二当家难道不是在身先士卒上栽过跟斗?”

他们互带着自家族人都难得一见的松快笑容,相用最刻薄的话挑衅对方,真是巧啊,明明是多年未见的仇敌,却能如此轻松地揭开以往那些陈腐的伤疤。

当二人已经将黑历史翻到初见面那一拳一刀的尺寸长短时,远处传两声乌鸦的嘶鸣,玫瑰色的水光远远地漫上了这隅干地。

他们几乎同时安静下来。

脚下是玫瑰的水,头上是生锈的天,沉沉雾霭弥散,他们目光锐利而镇定地打量彼此,死无全尸的永远停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埋骨野外的转生在忍术体术的巅峰期,都是彼此自矜扬威的模样。

宇智波泉奈叹了口气,反手将刀收回腰间刀鞘里:“我要走了。”

千手扉间听见自己问:“去哪里?”

“去那里。”泉奈指向扉间身后深不见底的夜色,“有人在等我。”

“那里很黑,”千手扉间说,'“你看不见……”他无意识地抓了抓自己白色的毛领,一瞬间,数十年披上的各种身份各种冷肃从他身上褪去,露出只属于扉间这个人白如蚌肉的真实来。

“没关系。”

泉奈看了看他,很慢很坚决,以不带有任何其他含义的口吻宣布:“我要去帮哥哥。”

“那是虚假的。”

“那是哥哥追寻的道路。”

扉间半是讥讽半是为他的固执感到失望:“没想到你也会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泉奈笑了笑:“哥哥渴望的现实都已经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了,那让虚假照进现实又有什么错呢?”

扉间:“看来我们意见不合,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泉奈挑眉:“所以?”

扉间毫不犹豫:“我会阻止你们。”

泉奈眨眨眼:“真是固执啊,扉间。”

扉间平静道: “彼此彼此。”

泉奈罕见的长久而静默地打量着他,半晌,他长长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轻声说:“算了。”

容貌停留在二十四岁的青年慢慢走过河岸,扉间看着他越走越近,身形越走越淡,最后几乎溶解在玫瑰红的月光里。

半透明的泉奈与他擦身而过。错过的瞬间,那团艳红的光似乎侧头看了他一眼,随后轻快地奔向了天际的一轮红月,奇诡的月色晃着了千手扉间的眼睛,他仿佛看见当年头戴千手护面、战意昂扬的千手扉间与乌羽色族服的宇智波泉奈背道而驰,正如此刻年老的、披着二代火影常服的自己与轮廓模糊的泉奈越来越远。

我感怀你我生在彼此针锋相对的时代。

我遗憾你未能见到我亲手修缮的时代。

时光的长河将相知相交的岸淹没,岁月的枯枝败叶落于流水,无迹可寻。

自此,

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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