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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收拾吧,你连着开了这么长时间。”漩涡水户手脚麻利接过他手中的行李,她对这位同事并不算熟悉,边收拾行李边背过身,避开了目光交流。
“没关系,”白发男子掂了掂手中大包小包,肌肉线条好看的小臂绷出青筋,“不重。”
“你怎么有空回来?”
“最近放长假,项目结完题正巧可以休息。”
漩涡水户放下最后一包东西,长吁一口气直起腰,原本脑后被汗水浸湿末梢的两团被她拆开高高绑起,红艳如火。
“您别担心,我表现得挺好。”男子笑了笑,“这是带薪休假。”他环顾四周:“父亲不在吗?还以为他会很高兴我回来的。”
他那位老父亲早在几个儿子成器后便离开了繁华的都市,跑到大山里做他的闲云野鹤,谁也劝不动,千手扉间一度怀疑是大哥当初过于桀骜不驯的青春期让自家老父亲有了身心俱疲的提前衰老感,需要大江大河放宽身心,不然家里很难不每隔三天就响起大哥挨拳头的惨叫但死不悔改的蹦蹦跳跳。
漩涡水户迟疑着打开手机:“我记得……”她眼睛一亮,指向前方,“看那边。”
远处烟尘滚滚,随着石子被轧过的声音,一辆车停在二人面前,卷起铺天盖地的灰,似乎完全没有顾及漩涡女士精致的妆容,千手扉间抱歉地看了眼漩涡水户,对方给了他一个宽容的笑。
车上是他本次探望的人,隔着挡风玻璃跟他严肃相望:“上来。”前音似乎省略了一个滚字。
漩涡水户笑着表示自己先回去了,并且拒绝了千手扉间为她开车的好意,路过同事神边时,她悄悄说:“赶紧把叔叔哄好。”
是的,是要哄好。
千手扉间无奈地想,真是没办法,明明一件事已经得到了不算差劲的解决,但它的后续处理远比结束要来得麻烦,从家人的纠纷到他人的同情,所有爱他的,为他着想的自然会站在他这一边,遍历审阅他这几年的所作所为,然后为他打抱不平,任他怎么说自己并没有吃亏也不相信。
虽然她也无意解释太多,但这些绵延不绝的麻烦还是对他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路面不算平坦,一路上只有车辆细微的颠簸与发动机的鸣声,千手佛间不断地状似无意用余光打量白发青年,似乎是想挑一个相隔十万八千里的话题之后再以高超的谈话艺术掰扯到他真正想问的话题上,好不伤害自己最省心的二儿子的神经。
但省心得一如既往的千手扉间没有让他操心如何打开话题,而是坦诚道:“我最近出了点问题。”
千手佛间大松一口气,似乎只要有人开头,接下来一切都好办多了:“我听柱间说……你跟那个谁分手了?”
“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说话放……!”千手佛间习惯性想要开口训斥,但立刻又将责问的语气转换成半吊子水平的绕指柔,“分手好,我早就知道那小子留小辫子就不像个正经人。”
“父亲!”千手扉间低声说,“请不要这么说他,我们已经谈论好了。”
千手佛间从后视镜瞧了二儿子一眼,从鼻孔哼出气声,却没有再说什么奇怪的话。
时值六月,北纬三十六度加上海拔四千米的太阳光终究是烈了些,千手扉间被颠得头昏脑胀,反观千手佛间依旧精神抖擞,不由感叹对方的老当益壮。
他在昏昏沉沉的颠簸中陷入意识的洪流,记忆的碎片掺杂着过去光阴的注脚与他一同编织故事,毫无逻辑关联的种种思绪缠绵悱恻地在记忆殿堂中辗转难眠。
“看起来一切都可以做个定论了。”青年看着手表,“我还要赶时间。”
千手扉间回过神:“抱歉,我……”窗外树木间投下的光斑太过夺目,斑驳的影子散落在他们的桌子上,他被折射回来的光晕刺激得眯了眯眼,原本细长的凤眼愈发狭长,“我们还可以再试试。”
“不必了,千手君是个很好的人,”青年迟疑了一会儿,又说,“但我们不适合,难道千手君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没有,我想不出让我们心平气和的聊天方式,”窗外的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路上蜿蜒出彩色的痕迹,整个城市都似乎笼在五光十色的雨雾里,千手扉间的笑容显得模糊不清,“你赢了。”
他觉得很无可奈何,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该妥协的早就在无数次争议中磨得光滑到只剩死水的平坦表面,他该有的决心,该有的毅力都不缺,唯独缺少与这个青年在一起的时间,巧的是,对方似乎并不是很在乎这一点。
他说:我们走到这一步也算无可奈何。”
“或许吧,但在我看来……”青年顿了顿,说,“算了,不说了,没有时间了。”
“千手君有爱过我吗?”
“我爱着你,”扉间急忙说,“只要等这个项目结束 我就有时间……”
青年了然:“看来是有的。”
千手扉间哑然。
青年又看了看表:“没有时间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青年抬头,冲他微笑,又似乎很悲伤的模样:“没有时间了。”
他话音落下,像是最后的审判结束,又像是黑白无声的世界终于掀开幕布开始了表演,彩色铺天满地地倾倒过来,宇宙充满了颜料的粘稠感,旁边有服务员经过,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几杯咖啡,就在经过他们的一刹那,服务员的身体突然晃了晃,也就是这么个微小的动作让托盘倾斜了半分,几杯咖啡全部飞了出来。
千手扉间下意识闭眼挡在青年旁边,任凭冰冷的……不,没有咖啡泼洒到背后的触感,在他所看不见的地方,飞洒在空中的棕褐色液体就已经化作白沙飞速消失了,仿佛在他闭上眼的那一刻,时空陷入了混沌。
整个世界开始旋转,他的大脑开始混沌不清,就像微雨季节时被雨水浸湿的玻璃,开始朦胧不清,杏花微雨的香气又或者说是各种复杂试剂的味道杂糅成极其生机勃勃的春天的气息充斥着鼻端,等他晕眩过去,青年还是那个青年,直挺挺站在那里,只不过眼上蒙了一层白布。
居高临下的视野里包裹在白色和服里的修长身材一览无余,只不过触目所及都像打碎的瓷器一般横亘着歪歪扭扭的碎纹,裂纹之外的肌肤却是细腻无比,千手扉间看见视野右边的手抬了起来,缓缓摸上了对方眼睛。
他大概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觉得自己理所应当站在这里,至于五分钟之前,十分钟之前,咖啡馆什么的他已经尽数忘了干净,仿佛站在这里便是一直以来的事情。
他听见自己说:“是我叫醒你的。”
青年呆了半晌,似乎在消化这个不知定义的词语:“……醒?”
“嗯,”自己的声音平静如水,“费了很多功夫。”
青年迟缓地点了点头:“哦。”
说完这个字,青年软软地后倒,化作一团灰黑的土,还未彻底伸出的手抓到了只是一抔黄土。像是终于意识到这终究不是彻底的抓住了生死之轮,这具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像是受到了这具身体的影响,千手扉间听到了什么声音:
还不够。
还不够啊。
像是贪婪,像是不知餍足,最开始是一个字两个字,后来是半句话,甚至一个微笑,得到微笑的那一天,这具身体抓住唇瓣化作的灰烬摩挲着,将其碾为了更加细腻的灰。
终于有一天,青年可以说出完整的话了。
“我要做什么?”
“你只要呆在这里就好了。”
“你复活——”青年似乎对自己是个已死之人的事实依旧难以启齿,但这具身体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替他补全了后面的话。
“是的,我复活的你。”
沉默半晌,青年轻轻说:“谢谢你。”
莫大的喜悦与悲怆,还有讽刺涌上了心头,“千手扉间”带着好笑的心情想:你真的会这么想吗。
然而此时的青年似乎正是这么想的,估计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做的话显得很没有诚意,青年稍微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伸出胳膊缠上他的脖子,带着讨好的乖顺表情:“谢谢你。”
这副无害的样子太过少见,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无法克制地将青年搂进了怀里,一手按住腰窝一手摁在蝴蝶骨上。
“你不需要谢我。”嘴巴不受控制地一张一合,“你……”,一只手也摸上了青年的脸颊,极具有暗示意味地反复摩挲着对方的嘴唇,扉间捕捉到了这具身体对面前这个人偶的无穷无尽思念里……
一丝微弱的恨意。
然后门被猛地打开,有人在背后又惊又怒地怒道:
“扉间!”
“扉间!”
梦境与现实重合,刺目的光眩晕了他半晌,眼前站着的是皱眉的千手佛间:“到供给站了,出来晃晃,别坐麻了。”
千手扉间长长吐出一口气,用手覆住眼睛。
他不经常做梦,但与那个人分手后,以往的一切都化作五光十色的光怪陆离频繁让他清净,让他不得安生,就像书页的边角划过指纹,并不让他觉得疼痛难忍,只觉得刺刺的木然。
“爸,我有点晕,等我一会儿,我到别处走一段。”
他没有沿着大路走,而是挑了一段柔软稀碎的沙路,踩着沙逶迤而行。
广阔的高山总是能让人心境有所起伏,你能感觉到远超自己生命达到的久远,由于这里的沙子远比其他地方的要柔软,水会形成无数分开又聚合像在沙丘上游走一般的水系。走了不过两三里,千手扉间就看见了好几条细长的可怜兮兮趴在沙丘上的水辫。
这里的人们在孔雀绿的水与浅色沙滩间修整方寸,又反过来塑造了这一带连绵的牛羊草马。
而不是这一片白茫茫大地。
旁边有个小女孩在玩踩沙,一边踩一边悄咪咪从动作间隙里觑他,青年的颧骨因为最近的操劳显得线条刚硬,不像是个好相与的。
千手扉间掏出一根烟,想了想又收了回去。
佛庙过于低矮了,不但指它所在的地势,也指壁顶的高度,相较于其他,不像高庭广厦那么让人心生敬重。黑白红绿的佛塔簇拥在两边,钟声与诵经声连绵不绝。
千手扉间与一位年轻的僧人对视了一眼,僧人微微低头,从屋檐下缓缓走过,沾染松柏叶与坎巴花苦香的袖拂过栏杆。
旁边绿色佛塔边上有个工人在涂墙,粘稠的颜料被涂抹在灰白的质地上,它是那种流动的、光彩照人的、能让人联想到一切与翡翠跟潭水相关的色系,被人类碾碎攥在了手心。
千手扉间瞥了两眼,觉得不太对劲,那个工人的身体过于纤细了,他又走近几步,与抬头的对方正好对上。
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误以为千手扉间眼巴巴盯着他的样子是想实践,少年伸手将刷子递给他:“要、试试、看吗?”
扉间:“……不用,谢谢。”他打量少年,草原的孩子有着蓝天白云的清爽气质,红白黑的毡衣紧紧裹着他,还有一顶白灰毡帽,脖子上佩戴一串鸦羽色珠链,末端被毡衣遮得严严实实,千手扉间猜测那里挂着天珠。
“那客人进去吧,”少年说,“香是不会散的。”
“我不是香客,”千手扉间说,“我想看水,看山,看雪。”
“现在是秋天,水道全部干了,会是白沙。”少年比划着说,“地面全是划痕,你是看不到什么绿色的水的。”
“你能做我导游吗?”千手扉间稍微有了点兴趣。
少年骨碌转了转眼睛,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
“你知道我在画什么吗?”
“知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千手扉间下意识又扫了眼少年胸口 有一块别针,别着工牌“伊兹纳”,于是他依旧点了点头。
少年大笑着说了几句。
旁边人告诉扉间,他大意是——既然千手扉间什么都知道,他就不陪他玩了。
少年放下手中绿色的涂料,打了个呼哨,天际一团白色的火卷起花哨的光华,落在他的手臂上。
千手扉间手上的烟掉了下去。
这一天傍晚,千手佛间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见到自己一向省心的二儿子对自己来了个土下座,表情坚定:
“父亲大人!我要养鹰!”
千手佛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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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说着养鹰,实际上不是那么件容易的事,从训练到喂养再到设施都有自然一套规矩,对千手扉间来说不算难,但也足足折腾了两个月的功夫,对此,陪练的伊兹纳还赞叹了几句,大意就是千手扉间是他见过的最擅长折磨鹰的锐气的人。
不算褒义,但也不是贬义。
千手扉间想:说得我好像一个魔王一样。
捕鹰的那天,一切顺利得超乎千手扉间的想象。
没有预想中那种炮弹坠下来的夸张声响,反倒更像一粒轻飘飘的雪,像一点雨星沾湿了夜晚的衣角,一粒雪擦过枯枝的尖,仅在接触的刹那传递过来细微到无法察觉的拨弦声。
“他”就是人类的战利品了。
扉间走到网前,如愿以偿地收获了一只被缠得动弹不得的隼,隼看起来很娇小,提在手里的分量跟一卷刚腌过的小腊肠相差无几,扉间抓着鹰的脚掂了掂,估摸着不到两公斤。
鹰屈辱地从喉咙间翻滚出叶哨般短促的鸣声 。
“白玉爪,”领头人走过来,讶异地倒提起爪趾,“顶稀奇的品种,你小子运气不错啊。”
千手扉间觉得有趣:“爪子也能分等级?”
“当然能,白爪子有力气,拿天鹅的品种里就属这种最贵重。”千手佛间用力掰开鹰嘴看年龄,鹰拼命扭着头,却不似千手佛间以往见过的鹰的桀骜不驯,更像是嫌弃。
千手佛间满意地松开手:“才两岁不到,不错,教起来也省心。”
他从腰间找出一卷白色的布带,将鹰的眼睛缠得密不透风,又拔掉了鹰几根短羽,黑暗与疼痛终于让鹰的爪子松弛了,他垂下头,安安分分地用喙拨弄了下翅膀的羽毛,像一团失却了所有冷傲怠慢的雪,露出如玉般温润的光辉来。
旁边看着的扉间难得有了满足感。
他小时候有过在薄薄积雪里胡乱踩出灰色脚印的记忆,或者在很小一块雪上用细树枝划出自己姓名的经历。在世间留下痕迹似乎是人的天性,正如在自己猎物上烙上印宣示自己的所有权。
回去的路上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赘述的,千手扉间虽然强行按捺住没有频繁向后张望,但领头人还是看出了他的心焦,笑着说:“小伙子就是心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还会飞了不成。”
扉间尴尬地掩饰道:“我只是担心会不会撞到他。”
领头人哈哈大笑起来:“放心,除了他自己一头从空中栽过来,不然谁也弄不死它。”
他给鹰放下今天的食水,这只猛禽歪头看了他两眼,很不客气地叼起了一块肉,三两下就吞得一干二净。
吞完那点食物,鹰歪头瞅了瞅门口,那个人类没有走,他静静站在门口。
他为什么不走?
鹰暗自忖度,我吃东西可没什么好看的。
饿了两三天才给一块肉,大口吞的样子可算不上名门淑女。
鹰觉得食管有些难受,是因为人类白色头发反射的光吗?
不,不是光的问题。
他突兀地开始干呕起来。
他张着喙,脖颈高高地仰着,气声在喉口混乱地左冲右突,爪尖绷得很紧,他在战栗中费力地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瞪了眼扉间,却看见白发的男人冲他竖起手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扉间说:“乖一点,我不想给你带嘴套。”
鹰含着泪瞪他,偏不服输地张开了喙,可他此刻的身体平衡本就僵硬而微妙,一有多余动作立刻就失却了重心,擦着铁笼子的栏杆逆擦了脖子,呛得他连连扑腾翅膀,而失去平衡的刹那,剧烈的疼痛从腹中翻腾而上,像是有一块棉絮包着的针在肚中闹事。
果然,人类没一个好东西。
就着这么个不适的姿势,鹰跌跌爬爬在笼子里跌爬了半晌,在挣扎得最激烈的时候,他猛地炸开硬羽,看上去几乎膨大了一倍。
过了大约五分钟,鹰颇为难受地歪着头,吐出了一块油汪汪的麻跟棉絮,几天不吃不喝加上刚才一番折腾早耗光了他的力气,连扉间摸他肚子的手都没心思啄。
扉间捏了一把薄薄的腹部,鹰的肚皮软软地耷着,已经瘪了。
“一些肥鹰要下三四次轴,把肚里的油全刮下来,这叫勒膘,”千手佛间走过来说,“你的鹰虽然瘦,但让它吃点苦头也无妨。”
千手扉间瞅了眼鹰,应该不是错觉,听到“吃苦头无妨”,鹰有气无力地抬头剜了佛间一眼。
扉间问:“要再下轴吗?”
鹰一个激灵。
佛间说:“没必要,你这只太瘦了,再勒两次估计肠子都会断掉。”
余光瞥见小家伙如释重负地放平翅膀,扉间露出了点笑意,换来的是泉奈恶狠狠的一瞪。
扉间半蹲下身,温和道:“晚安,泉奈。”
门在他身后阖上了,他仿佛看见鹰的眼珠在背后滚落的血,又仿佛没有。
接下来几天,在其他鹰那儿威吓作用立竿见影的下轴在泉奈身上失去了效果,过了第三天泉奈还没安分下来,这让千手扉间觉得出乎意料,又觉得有些稀奇有趣。
倒不是他喜欢不听话的,而是泉奈给他的初印象太过无害柔软,像一团温热的雪,圆圆两眼珠冲人望着细言细气地叫两声就被扎住了眼,加上过于轻盈的体重,扉间一直以为这只很好折腾。
现在这样反倒让他无所适从起来。
他试过其他法子,与泉奈互熬了一天一夜,大眼瞪小眼,最后泉奈一个跟斗从架上栽了下去,据说是昏了过去,也饿狠了,可这么一来,扉间倒是不敢用过激的法子磨了。
今天早上喝的是酥油茶。
饼茶冲泡的红褐色茶水并不对扉间口味,更何况是捶捣加入酥油的奶茶,千手佛间闷声不吭将青稞粉大碗倒入酥油茶里,揉成青灰色的团大口嚼咽,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饮食。
但千手扉间显然不能。
他糟心地四顾,一边想着泉奈什么时候能驯好,一边想着像小时候那样找到大哥将自己的食物塞给他就好……却听见墙脚奇怪含混的声音,像细铃铛。
一看,却是泉奈正紧盯着他们,他这才想起,熬鹰的一个重要阶段是将鹰放在人多的地方见世面,磨掉孤高独来独往的脾性,思前想后他便选了就餐的地方。
千手佛间皱起眉头:“还没驯好哪?”
扉间苦笑:“有些难办。”
“要我说……”千手佛间咕咕哝哝说了几句,全是这笔买卖太不划算,千手扉间脑子被门夹了怎么突然不听话之类的,千手扉间倒也乖觉,不敢像他大哥那样顶嘴,连塞几个青稞团子给他父亲堵住了嘴,其间泉奈一直歪头盯着他们的动作,像是在思忖两只两脚兽在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扉间用勺子挑了一点,让乳茶在勺底晃了几圈放凉,递到了泉奈面前。
泉奈飞快低头啄了一口,仰头吧咂两下,眼睛都眯了起来,扉间看他颇为享受的样子觉得有趣,将勺子向他的方向又递了递:“你以前肯定没尝过这玩意儿。”
泉奈保持仰脖子的姿势斜睨他,很不给面子地用翅膀将一整个勺子推到了地上发出好大声响。
扉间:“……我今天没惹你吧?”
泉奈大声地叫了两下,扑棱棱飞到了高处。
千手扉间揉着被拍到的手,看着满屋子乱窜的猛禽,想到了什么,他吹响哨子,泉奈不由自主地收翅安稳落在架子上,将脑袋转向他,看见他手中空无一物时,泉奈僵住了,定定地打量他半晌,猛地又将头扭了回去。
千手扉间却笑了。
他可以出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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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的风光是独好,正是冰雪满山的时节,扉间穿着银白毛领与门框一样的毡帽,觉得自己这副尊荣委实不可给外人欣赏,他呵了口热气,手高高架起猛地向上一撑,一道白便从他的手臂卷上了天空。
泉奈飞翔的时候,双翼展得很平,像一片云,起伏的山峦仿佛在气流中震颤,大地的心跳在山岩嶙峋的线条下缓慢而沉稳地搏动。
他背着阳光俯冲而下,像一团明暗交叠的火焰,玉白的鹰爪闪耀着刺目的光。
他绕着雪场一圈圈螺旋形地卷向中心,突然,他收敛起翅膀无声地扎向了地面,雪地轰然的声音三秒后传进扉间耳里时已经变得微不可闻,他最开始只看见飞雪被高高扬起,乱絮般遮住了鹰的姿态。
扉间迅速地跑了过去,瞧见泉奈爪子扣着一团红白的雪,仔细看才发现有只红眼白兔子,鹰像是把兔子当做了什么在凶狠地啄着,鹰紧子不如喙尖锐,但也足够砸破兔子的脑袋,红红青青的血将它浸湿浸透,看上去要不是有鹰紧子拦着,他能当场将兔子开膛剖腹。
看见千手扉间赶过来,泉奈立刻矜持起来,他展翅退了几步,似乎颇为谄媚地将兔子的尸体往主人那边推了推,忽略掉他喙边滴落的血,确实已经有了好猎犬的模样。
“你弄得也太脏了。”扉间叹气,“你又不吃兔子,是不是故意为难我。”
泉奈一幅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矜持地落到了他肩膀上,合着翅膀装作打盹,仿佛在说怎么啦怎么啦,我辛辛苦苦打猎你就收拾一下都喊累啦。
瞧他这副看似乖巧实际油盐不进的讨巧样子,扉间知道今天再训话也没什么用了,而且这是他们第一次合作,也不能搞得太僵硬,只能收拾收拾就收工回家。
之后许多次,泉奈都表现出了他极高的捕猎成功率,而诡异的是,他对白色的,毛绒绒,红眼珠的动物均情有独钟,回回弄得血淋淋,但自己在雪地里打滚又是一身清爽。
有时候他会问泉奈:“你是不是故意的?”
“因为饥饿,那只羊变得尤其驯服”——扉间想起小学读过的那本课外读物,觉得这种情况也适用禽类。
总觉得还是把泉奈喂得太饱了……他皱着眉头下了半个决心要将对方明日的肉干减少一半,泉奈用白色的脑袋蹭他脖颈,仿佛祸国妖妃在指责商纣王是如何冤枉了清白无辜一只鹰。
属实无解。
回到家,他将泉奈放在笼子里,手里掰扯了几根肉条逗着玩,忽然门外由远及近的传来了千手柱间的哈哈大笑:“你肯定会喜欢这里。”
大哥?千手扉间心念一动,接下来的声音却让他头疼起来。
“要是不好玩,就宰了你。”
谁啊?千手扉间皱眉。
“别着急嘛,”千手柱间将手做成喇叭状,“扉间,我给你介绍我的好朋友!这是斑!”他冲着宇智波斑笑,“你认识我的弟弟扉间吗?他就在你们月之眼集团对面的木叶工作。”
泉奈突兀地安静下来,他抬起羽毛凌乱的头,贴着笼子用单侧眼睛打量着掀开帘子的人,当看见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时,他动了动,将脖子挤在铁条之间,克制地小声叫唤着,可当宇智波斑真正将头转过来时,露出被长炸头发遮住的完整明亮的眼睛时,泉奈却瑟缩了一下,近乡情怯似的,局促地缩回了脖子,只是无声地张着喙,眨巴着眼,似乎要躲回笼子角落。
“这是鹰?”宇智波斑注意到了这方羽毛乱蓬蓬的鹰,性格狂放的他自然十分喜爱这种桀骜的动物,当下便伸出手想去摸一把。
扉间挡住他快摸到笼子边的手,硬邦邦道:“乱碰别人的东西是很失礼的。”
宇智波斑的手停在半空:“你的?”
千手扉间感觉有被嘲讽到:“不是我的还是谁的?”
千手柱间打着哈哈试图缓和气氛:“扉间你别紧张,斑对驯鹰很有一手的,你让他指导指导呗。”
扉间面无表情:“不需要。我能驯好他,在这之前谁过去都是被啄。”
宇智波斑嗤笑:“那是你本事不到家。”
像是为了附和他的话,原本一直后缩的泉奈从笼子里乖巧地伸出了脑袋顶,撒娇似的在宇智波斑的手指尖亲了一口,还极其矫揉造作地鸣叫起来——用的是一种猛男都无法拒绝的娇嫩音调,宇智波斑得意地斜睨千手扉间一眼,拨开对方的手,隔着铁丝撸起了又细又软的顶羽。
千手扉间一个没注意撕碎了手中的肉干。
接下来几天,扉间见证了鹰的毫无底线。
宇智波斑跟撸猫一样薅他下巴,鹰不但不躲避,还仰着脖子怕喙勾到对方的手,宇智波斑大半夜发疯要看月亮,柱间哈欠连天地把扉间揪出被窝讨钥匙放泉奈出笼子,结果泉奈还真乖乖蹲宇智波斑肩膀上看月亮去了!
他臭着脸将一块肉干举在泉奈头上:“你是不是故意的?”
鹰在原地重复起跳想啄走肉条。
扉间高高举着不让他碰。
鹰继续原地起跳。
扉间依旧瞪着他。
过了约莫五分钟,扉间泄了气,烦心地将肉条扔到地上:“便宜你了。”
鹰专心致志地去追滚动的食物,留一个屁股给扉间,像一只大号的白鸡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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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智波泉奈被叫出来了,但又没被叫出来。
他本来打着哈欠,伸懒腰的功夫,用来附身的凭依没了。但宇智波泉奈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被从土里提出来,刚想被塞到新土里,新盆没了,这只幽灵重新被无以名状的排斥力吹到了半空。
一头乱糟糟白发的中年人——请原谅宇智波泉奈实在不想用老年人这个称呼去侮辱一切少白头,对方年过半百依旧平滑不见八字纹的容貌简直折煞天下少年老成者——过于眼熟的中年人跪在他新打碎的土边,颤巍巍一粒粒捡着土,发丝垂着看不清表情。
宇智波过去的二当家快被冥河水冻僵的心思活络起来,电光石火间心头掠过无数个或是惊人或是血腥的想法,他死死盯着那个佝偻在地面的背影,眼中若是有花纹,此刻恐怕早就旋转出了三叶风扇。
然后,所有的心思,所有变幻莫测的想法,在一瞬间都没了。
地上的老人像大山里那座古老生苔的水磨,年纪大了,终不敌时光,年轻时那点管天管地的劲早止住了,只留下一把老骨头,被各种不如意逼急了才慢慢地发出呕哑嘲哳的啜泣声。
千手扉间,在哭。
被战国烽火磨砺得坚不可摧的没良心终于心软了点,想着打个招呼一别两宽岁月静好,然后他就被强制回了净土。
一次,两次。
三四次下来,泉奈有些无可奈何——任谁不得清净亦会如此。
终于,在他能转动眼珠的那天,二代火影伸手给他肚子来了个掏心挖肺,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宇智波泉奈不能动弹,只能眯着眼睛凭借视觉得出结论:他现在的血肉器官的部分全是纸状泥巴。
在留存时间延长到足够的时候——中间的实验停止了很长一段时间,泉奈根据模糊的记忆判断是千手柱间那个老好人阻止了自家弟弟看起来惨无人道的实验——他们终于有了第一次完整的、有意识的对话。
故人相见是在阴冷的实验室,既然这项实验重启了,说明能阻止千手扉间的最后一人也不在了,千手柱间不至于活得比扉间还短,除非有什么意外导致了他的陨落,而千手扉间又好好地站在这儿……现实昭然若揭。
泉奈:“我哥哥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召唤我。”
扉间:“想确认一下罢了,从你的态度来看,宇智波一族并无后手,宇智波斑确实是死了。”
泉奈:“……”他有些悚然,为宿敌这些年谋略的飞速成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这点悲哀浮在了眼里,哪怕他本人并不知道。
扉间却懂他意思,平静接话:“我大哥也去世了,他老了。”
他们每个人都知道最佳的选择是什么,都知道最美好的未来是什么,但最后抓不住的,选择错误的也是他们,像一个求不得首尾的莫比乌斯环。
“我没有想过……”泉奈斟酌词句,“千手柱间也会拥有衰老这个词。”
“每个人都有,”千手扉间说,“之前是我们忍者的平均寿命不长,才没有体现出来,是村子建立改变了这一切。”
“建村?”
“嗯,”千手扉间顿了顿,以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期待的语气说,“宇智波泉奈,这里是木叶村,容纳了所有忍族和平相处,融合的地方。”
“这没有意义,”泉奈说,“你的权力会分散到其他人手里,高层的决策中心千手不会有第二个柱间了。”
“像你这种家伙自然没法理解大哥,大哥的理想是让太平之火燃遍四方,而不是将权力垄断在狭隘的一家一族里。”千手扉间避重就轻。
“麻烦,”青年状似沮丧,“我现在也打不过你,你又是老年人,耍心眼比以前有经验多了。”
“看起来一切都是我占优势。”
“是的。”泉奈貌似真诚道,“我劝你别让火核知道我具体位置,不然他会想撕了你。”
“……”千手扉间顿时觉得嘴里发苦,想放宇智波火核一马的念头也少许不坚定了起来,“我懂,他是你的狂热拥趸,所以我不会让你出去的。”
瞅到宇智波泉奈逐渐意味深长的表情,千手扉间不由捂住额头,在对方奇特的目光中低低笑了起来,承认了一个事实——他很想泉奈,比泉奈以为的思念还要更深一重。
以往的针锋相对被死亡美化成惺惺相惜,生死相争模糊在五彩的记忆滤镜里,他们的交情本就不深,所谓好宿敌的形象本就做不得数。
千手扉间每次回想起那段时光 总是觉得自己简直糊涂到极点,才会觉得那点可怜的几乎全打打杀杀的回忆温软可爱。
这一次的聊天还算愉快,他们平和地交流了现在五国的局势,各自亲人的结局,以及……秽土转生的问题。
聊完大部分问题的泉奈安安稳稳等着升天,问完大部分问题的扉间安安静静看着他,直到半晌后,泉奈内心的不安越来越浓,勉强笑了笑:“这次术式的延续时间还挺长。”
千手扉间也笑了:“是啊,永久性的。”
泉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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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留下的某人过起了毫无指望的咸鱼日子,千手扉间不允许他离开实验室十米的范围,后来见他着实可怜 又增加到十一米,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连大门都没出呢。
体内查克拉全部被封印的宇智波泉奈最热衷的是剖开自己的肚子,趁秽土没复原前给自己捏一套消化工具。
然而也并没有什么用。
忍者对于人体组织构成算是驾轻就熟 捏几个形似位置对的器官都是小事,但胃部的蠕动,胃液的分泌却不是一己之力能达成的,恹恹之下 泉奈又放弃了这种无用功,转而每天骚扰扉间。
“我……养过一只负责传信的猫。”
“不想说就别勉强了,”扉间叹气,“我不会因为你多说几句话就觉得你很安分守己。”
泉奈自顾自地说:“后来它死了。”
“……节哀。”扉间补充,“后来你用了鹰。”
“对,你知道养鹰有几种熬法吗?”
扉间说:“与我无关,千手不会用这种天性不驯的通灵兽。”
“对,只会用黏糊糊没有思考能力的蛞蝓。”
千手扉间任凭泉奈擅作主张扒拉过他的毛领子:“你对千手偏见颇深 对宇智波的事却不似以前那般果决。”
“嘛,没办法啊,”泉奈薅着他毛领子,“哥哥也走了,族人也安顿下来虽然我知道有你在他们日子也不算顺风顺水……”他语调微妙地低了两度,“但我已经没有借口统率他们了。”
扉间多日来第一次正视自己这个老对手:“借口?”
“对,借口,强调仇恨、夸大荣耀、小心背叛……”泉奈无精打采地揪掉一撮毛,“都是我当时用来鼓舞士气的手段。”
“你就当做是一次休假游玩。”
“我不想陪你玩儿。”青年诚恳道,“建议你立刻给我捅一刀送我尘归尘土归土,此乃肺腑之言。”
“……你重新回到宇智波那里。”千手扉间露出不舒服的表情,“未必比你在我这儿消磨时间要好。”
“哦,我看你最近为处理宇智波跟木叶的关系挺焦头烂额的?”
“这是我的事。”
“嘛……”青年表情微妙地拖长尾音,慢悠悠地,仿佛每一个字都要在口中研磨半晌,“我倒是很想见一次,扉间你……”
扉间放下笔杆,准备听他胡说八道编排自己的不是,然而对方的尾音低了下去,并没有对自己的话作详细解释,礼貌性等了十几秒没等到下文,二代火影又重新低头批改公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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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百无聊赖的时光并没有维持太久,五国的局势早已混乱不堪,只待一个爆炸点就会将一切炸为飞灰,千手扉间日理万机,恨不得一个影分身都掰成两半花 哪有时间陪宇智波泉奈聊什么风花雪月人生寂寞。
反倒是某人,整日无所事事,甚至在实验室的墙上用自己身上的土种了花,无限挖土无限再生,好好一个生死轮转的术式被他用成了种菜技能。
直到某天,千手扉间风尘仆仆从外进入 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给他带一颗菜籽,而是用很奇异的眼神看着他,直到泉奈的表情也慢慢严肃起来,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水壶,问:“怎么了?”
千手扉间反问:“你向宇智波一族传递了什么讯息?”
他伸出手,手指停在了泉奈的脸颊边,青年抬起漂亮的脸与他四目相对:“你觉得我会做什么,带领宇智波闹一场?”
千手扉间继续刚才停下的动作——撩开他耳边的碎发:“你确实可以做到。”
青年笑起来:“扉间,你也太高估我了。
“高估不代表估错。”扉间淡淡地戳破他玩的文字游戏,“我们可以坦诚点谈谈,比如……只要你安分点,我会尽快研发解术之法。”
泉奈歪歪头:“听起来很和平。”
“这个要求不难做到。”
“是的,不难,”宇智波泉奈慢条斯理道,“就是有点异想天开。”他稀奇地打量扉间,似乎很好奇对方为何要坚守这么个损人不利己的忍术。
扉间:“……”
啊,好麻烦。
果然……还是死去的宇智波泉奈更可爱一些。
死去的、僵硬的,不会活蹦乱跳跟他斗嘴的,安分守己不会给他添麻烦的,悄然无声安眠在桐木棺里的,哪怕是被火焰吞没只剩一握白灰的,无论如何都比眼前这个固执己见的亡者让人心情舒坦。
他眸色沉沉地凝视泉奈,久居高位之人的气势仿若实质化,在狭小的空间内卷起了深海的风暴,榴红的眸色闪过雷霆冰雪般的怒色。
泉奈慢慢收敛了笑容,不得不后退半步避开正面对抗,然而哪怕做了这般,他肩膀依旧被威势压制得低下了些许,在那双榴红的眸子的凝视下,战国时期荒谬的“千手二当家与海神签订了契约”的谣言也变得确凿可信起来。
狭小空间内的杀气在急剧上升,泉奈下意识将手摁;向腰侧刀鞘——摸了个空,这个动作点醒了扉间,他眨眨眼,瞬间收敛起了所有的戾气。
“接下来我会处理你搞出的幺蛾子,”白发男子说,“为了防止你给我再惹事,我得先把你拷住。”
半柱香后,泉奈被红色的符文封在了墙角,年轻的脸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他一向精于算计,想来也难以相信自己一着去得毫无用处。
他看了看手上的封印符文,看似轻松道:“我说,没必要这么为难人吧。”
千手扉间温和道:“你可真聪明。”他的语气亲切得像教训猿飞日斩那几个孩子,说到最后甚至露出了点和煦的笑。
宇智波泉奈笑容一僵。
千手扉间自顾自说道:“你想带宇智波去雷之国?最近那里混战连绵,宇智波斑已死,你确定仅剩的跟随你的部分族人能在那里活下去?”
先不论千手扉间是从哪里得知他与自己遗留下来的情报线秘密联络,聚集了些许族人,单论情势 现在的火之国已经不是宇智波跟千手逐鹿中原的地方了,就算宇智波离开木叶,精锐血脉损失大半是否能在多方攻讦下存活还是个问题。
两者权衡,相较于天真的离村出走的意气之争,留在这里无疑是目前来看最正确的。
意识到这点的宇智波泉奈的脊梁像是突然垮了,他之前一直开玩笑打趣说千手扉间在谋略上已经超过了自己,但从未真正觉得千手扉间能如何,但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年龄阅历带来的差距。
如果说以前的扉间是江潮,那么现在的他宛若海潮,深不可测,无处可逃……令人无计可施。
泉奈远远看了眼实验室的大门,自言自语道:“没意思。”自暴自弃似的说,“所以说,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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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一天起 泉奈整个人都似乎丧失了活力,他所追求的,他所热爱的,他所守护的,一夜之间仿佛都褪色了。
你说,有什么意义呢?
青年如是问他,千手扉间却也答不上所以然,他可以对任何人三杯两盏化敌为友,唯独对泉奈无法、也不能做到坦诚相待。
实验室里终年是阴冷的,干净的,泉奈一天天萎靡下去,蜷缩在角落发呆,他沉默看着实验室长出头的菜苗因为缺少阳光泛黄死去,拒绝了千手扉间重新为他带一些花种的建议。
终于有一天,千手扉间喝醉了,跌跌撞撞冲入实验室,亲吻他干枯而并不美丽的嘴唇,出乎意料的,泉奈接受了,衣袍下的他柔韧得像一竿翠竹,吻至受不住时,他的手指紧紧攥住千手扉间的袍角,像抓住了千思万绪的线头,夜空的星低垂着坠下甜津津的露珠,万籁俱寂下惟余两个交叠的人影。
到了第二日,二人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千手扉间依旧批改自己的公文,处理那些繁杂的生齿事务,宇智波泉奈依旧蜷缩在墙角,不声不吭地盯着天花板。
他们默契而心知肚明地竭力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千手扉间努力维持着一头,宇智波泉奈心不在焉维持着另一头。
如此的做戏终究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刻,某一日,千手扉间带着六位部下匆匆回来——前些日子,宇智波一族在雷之国闯出了点祸子,便听见紧急呈报道,实验室燃起了不灭的金红黑三色火焰。
听到这个消息,他恍然明悟了什么,又仿佛一直以来可以逃避又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反而心下一松。
他瞬向那里,只见青年站在烈火中,柔软的长发披散在白和服上,袖子与下摆被扎起,露出大腿与小臂,左臂上层是飞雷神被削掉一半的纸土,又施加了奇怪的符咒阻止印记自我补全。
千手扉间突然意识到,他在等自己。
他们相对而立,千手扉间有水遁护身,泉奈是秽土之体,竟相视了许久,直到背后有人赶过来。
“泉奈叔叔……”深绿马甲的少年嗓音干涩。
泉奈目光在与少年对接的瞬间温柔下来,眼底浸着金红,像被高温烧软的水晶,他抱歉地向少年点点头,又抬头看向扉间,目光交错间,扉间露出了“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他想与之前那样跟对方交涉,宇智波都在村里,他有留下泉奈的自信,往日那些烦心的事儿都可以日后再算,他有充足的时间慢条斯理地逼问到对方哭出来……
但他张了张口,最后只是说:“宇智波泉奈。”
青年看向了这位年过半百的火影,对方已经足够老了——相较于战国的人均寿命。千手的体质让对方容貌变化甚微,但他的目光、措辞、身手与气质都已经与数十年前有了明显区别。
“大名的事情处理完了?”
千手扉间含混道:“差不多,千手……不算太难……”
青年笑了起来,像是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千手确实比宇智波好管理很多。”
他们重新陷入沉默,确切点说,是千手扉间嗫嚅了半晌,突然又喊了一声:“宇智波泉奈”。
青年扭头看他,看这个年过半百的高位者嘴开开合合了好几次,却没多说一个字,他思考几秒,反问:“你是不是想让我留下来?”
“……不是。”
泉奈:“哦,那……”
“我……”
二人同时停下话音,互相瞅了瞅,泉奈尴尬地说:“你先。”
扉间开口:“我想问,净土……是什么样的?”
泉奈凝神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确认他没有试探其他的意思,也就诚实回答:“我在净土是记不起你的。”
好吧。
这就够了。
千手扉间轻声说:“我知道了。”
“那么,再见咯?”
“嗯,再见。”
泉奈冲他点了点头,像是完成了必要的流程,头也不回地投入了漫天的黑色火焰里。
扉间捂嘴咳嗽起来,钻心的疼痛从喉管攀入口腔,他放下手,满手的鲜红,旁边传来惊叫声。
千手扉间醒了。
被这么个梦搅局,扉间早就没了睡意,梦中的画面像玻璃上消退的雾,只留下些许“这或许是个噩梦”的粗浅印象,具体内容也忘了大半,在黑暗混沌的背景色里,唯有那种混合了恨意与温软的复杂感觉在胸腔内左冲右突——不是什么美妙的梦后感。
泉奈早被吵醒了,正歪着头看他皱眉,白发男子眸色复杂得让鹰捉摸不透,可这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揣摩人类的思想本就不是鹰的职责,他不是猫也不是狗,没必要叫唤着换取食水,换句话讲,千手扉间从城市来到这座山里自讨苦吃抓住了最难驯的鹰,泉奈还得拍翅膀鼓励他不成?
白发男子揉了揉床边鹰的脑袋,问:“刚刚那是你吗?”
半夜被挼秃噜毛的鹰用看白痴的眼神斜睨他,狠狠一摇头,把他的手甩下去,扑棱棱飞到了扉间够不到的架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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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噩梦的后果是第二天见面——他们商议好要去最高的沙丘看第二夜据说数年难得一见的红月,宇智波斑看见千手扉间便不厚道得笑出了声——无他,两个黑眼圈在苍白皮肤上还是过于显眼,随后便去远处逗弄泉奈了,还是千手柱间发挥了难得一见的爱弟精神,关心问怎么了。
千手扉间板着脸说做了个噩梦。
“什么梦?”千手柱间好奇地把头探过来,“扉间你讲给我听嘛。”
“没有什么。”千手扉间说,“我也记不清了。”
“啊~~”千手柱间用第二声第三声的音调波动很好地表达了自己的失落之情,丧着脸,“扉间你好过分……明明我连我男朋友都带过来让你认识了,你连做的梦都不告诉我。”
“刺拉——”
千手扉间重重合上后备箱,扭头面色狰狞如恶鬼:“你不是跟我说你俩是普通朋友吗?”
千手柱间:“啊咧?我没说吗?”
千手扉间:“没有。”
“问题不大问题不大~”
“问题很大!大哥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到了晚上,他们终于攀登上了白色的沙,已近冬末,雪化的水呈碧绿色积淀在沙丘之间,稀碎地散布成一小滩一小滩的猫眼,月光溶溶地洒落,猫眼莹莹地散发着温润的紫光,斑摸着泉奈的顶羽,纱红的光涂抹在白羽上,好似天地间极渺小极肃然的一尊玉石雕像。
“明天我要走了。”宇智波斑摸了摸鹰的头顶,“真希望能带着你啊,泉奈。”
那就带着我呗。
鹰眼巴巴地盯着他,无声胜有声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宇智波斑看懂了什么,摇头:“你不属于城市,温度、湿度、空气……都不适合你。”他想了想,突然笑出了声,“而且我带着你也没用,我家就我一个,没人照顾你,总不能放你在客厅飞着捉老鼠。”
鹰蔫嗒哒低下了头。
扉间在旁边不给面子地打破气氛:“这是我的鹰。”
斑:“你懂不懂看月亮?”
作为导火索的某鹰在炸毛男子怀里歪歪头:“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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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手柱间与宇智波斑回去了,千手扉间也收拾起心神走回了繁华都市,一切似乎重新步入正轨,他为什么要散心,他又为什么驯养了泉奈的事一下子与他隔了千山万水,如花隔云端起来。
临走时千手柱间偷摸摸告诉他:“其实斑还不是我男朋友,我还在追求他。”又惹得千手扉间面目狰狞了好半晌。
等到千手佛间打电话说,该到放归的时候了,千手扉间才想起来确实有那么条规矩。
生活中太多的琐事磋磨着他,鹰虽说是极通人性,终究取代不了人的好处,待扉间千里迢迢赶回,去摸泉奈腹部的时候才发觉,多日不注意食水,泉奈居然瘦了一圈,显得更加幼小可怜了。
虽然是高山之上,今年的春光比往年却要明媚几分,甜涩的熏风吹得人陶然欲醉,按照老规矩,鹰都是要在春日结束前放归自然的.
千手扉间喂饱泉奈,将他背上尾羽根部的刻着扉字的牛角片取下,末端蚕豆大小的铜铃摇曳着发出了松快的声音,泉奈瞅了眼他手中的物事,左右脚互抬着跳了两下,叮铃作响的背景乐却没有响起。
他试图扭过一百八十度看自己尾巴上那串屈辱的奴隶标牌是否真的消失了,可惜鹰的脖子不足以正支撑他做出这种高难度动作,他试了一会儿转成了一只白陀螺也未能得偿所愿,于是兴致缺缺地放弃了这种无用功。
扉间摸着终于消停下来的泉奈背部绝对称不上柔软的羽毛,默默思忖了许久,终究平举起手臂摆出架拳,泉奈歪着头看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你自由了。”千手扉间轻声说。
泉奈盯了他半晌,很人性化地、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鹰的细羽摩挲着扉间的脸颊,一时间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要知道,这动作以前可一向只由宇智波斑独家专享。
所以泉奈是被我彻底驯服了吗?
想到这儿,他怀着些许自傲,竭力板着脸:“你得走了,太想人类的鸟可适应不了野外生活,反正来年冬日我们还可以相见的。”
泉奈慢慢离开他的脸,似乎听了进去,待他站正,千手扉间一扬手,顺畅地放飞了跟自己磨合了数月的鹰,看着他滑落在空落落的峡谷又迎风而上,寒流经过他身边凛然地奔赴远处深而旷的峡谷之中,那份纯白灵魂被裹挟在气流的冰凉感仿佛传到了他的身边,整个人都轻快得仿若置身苍穹之上俯瞰云端。
千手扉间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
泉奈也看见了。
他收拢了双翼,毫不犹豫地、以比捕食还要迅猛的速度狠狠撞向了山壁上一块凸起的岩石。
白色羽毛纷纷扬扬的飘散在天地间,千手扉间喉咙干涩地看着无边灰绿山石之上,那些渺小到忽略不计的白色碎屑,还有涂刷在山石上的红黑痕迹。
他一直刻意忽略的的梦中青年的声音终于得到了清晰的版本,他茫然而空荡地站在那里,耳边残存鹰羽的余温,他觉得自己依旧在那个窒息的梦境里,半梦半醒间白衣青年的声音还是那般轻快,口齿温柔得让恨意都显得有着春日煦暖的天真——
“我不陪你玩了。”
少年说,我不陪你玩了;
青年说,我不陪你玩了;
扉间头疼欲裂起来,他狠狠半跪在地上 四面地动山摇,一切都恍若壁画剥离,露出摇摇欲坠的断垣残壁,真相并不美丽,然而实在得让人觉得可怕。
河的对岸站着宇智波泉奈,背后是一轮血红的月亮,手里反握着一把刀,向他微微地笑着:
“许久不见。”
他突然明白了,与他分手的青年是泉奈本人,伊兹纳是泉奈最意气风发的少年记忆,鹰则是泉奈的查克拉与意念的融合体,他们都有着相同的本质,就比如梦中伊兹纳与一直记忆不起容貌的青年其实有着极为肖似的面容。
泉奈还在河对岸笑着,像梦里那般狡黠地问:“睡得怎么样?”
千手扉间定定神,他将自己纷乱的思绪从空中收敛,四战、长得像泉奈的小子、秽土转生……一切都像广大无声的网络,终是收了神通,泉奈只是这个梦境的辅助者,一切是蜘蛛的丝线,由他而起,又必然由他而收。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梦境?”
泉奈摇摇头:“不知道,如你所见,我只是他的一段意识,收到的指令便是如此。”
是了,鹰的熬法,宇智波斑独身一人亦能生活幸福……怎么看都是面前这个意识的编织能力,梦中的世界过于美好,他居然忽视了诸多破绽,若不是最后鹰的自我了断,他或许真会沉溺在玫瑰红的月光之中,他苦笑:“真是大意了。”
对面的意识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是宇智波泉奈二十四岁时留下的琐碎自我,保留了最原初的理智与判断,却剔除了所有的悲伤,他无忧无虑地看着扉间,笑意清浅地说着残忍的话:“我会困住一个叫千手扉间的人,但又不能真困住你,这是他给我的指令。”
扉间:“所以你……”
“是啊,”意识片段坦然道,“我做得很好,不是吗?”
“是,你做得很好,”扉间点头,慢慢在意识视界中握住了苦无,苦味在嘴里弥散开。
意识片段对他的杀机一无所觉,他背后天际悬着一滴血,像嫣红的泪,空气中飘散苦艾草的甘涩,一如当初二人在南贺川草丛相遇时鼻尖充盈的气味,正如往昔,又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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