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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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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楚前世的故事

-----正文-----

你知道吗,你看他的眼神里有微光闪烁。

像在看着亘古长久的星河。

你知道吗,你对他说话时会下意识放缓语气,哪怕措辞依旧冷厉。

像是看着自己从未抓住的月色。

你为天蛇族工作,在天蛇族一个小头目几乎屠灭了鸿部落后。

部落的大火燃烧了一天一夜,人骨在赤焰中沙哑地嘶鸣,等火焰余温略略褪去,你将残留的灰骸,没被烤到的内脏一点点拾出来葬在一块儿。

你转身想离开,投靠新的部落,但身后突然传来翅膀扑棱的声音,回头,密密麻麻的食尸鸦在疯狂刨着土丘,其中一只嘴里叼着一缕肠子。

你与那群乌鸦血红的眼睛对视半晌,垂下了眼眸。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曾经的家乡。

.

毁灭鸿部落的是天蛇族,这点显而易见,对方甚至都没想过遮掩。

精灵族正巧招收了新的一批人类,只要拥有及格线上的智慧就能享受半饱不饥的食物,你进了精灵的营地,稍稍给某位领军者提出了一些意见,换来了比较高等级的奴隶印记和一枚短时间助长生命力的药丸。

“这枚印记有基础的防御功能,”领军者温和道,“哪怕被动物吞下去你都能支撑半个小时。”

你抚摸着手腕处枝蔓缠绕的印记,有点疼,伤口愈合的酥麻感僵化了你一整条胳膊。

好麻烦,要是感觉不到疼就好了,你略带抱怨地想着,计划得改一改。

你的目标就是这个印记。

半个月后精灵族训练人类士兵围剿一级魔兽,一个士兵因为过度紧张步伐错乱了两秒,阵法出现了缺漏。你猛地将他拽到一边,魔蛇的獠牙穿透你带精灵印记的手臂,将你扯入肚皮。

精灵部队传来士兵不知为何自相残杀的怒吼声,精灵法师转头镇压暴乱,魔蛇趁乱逃走。

蛇吞下食物就会极速爬行以助消化,魔蛇亦然。

它带着你在荒漠中穿行,你估算时间,在二十公里外给魔蛇的内脏注‍‍‎射‎‎‍‌‌了‎‍‎高浓度麻药,随后将自己从魔蛇腹部剖了出来。

这是一场气味很不友好的假死脱身。

你将黄沙混合植物汁液涂抹在身上去除血污防止其他动物循味觅食,被阳光灼得滚烫的沙砾将你的皮肤烫出红红紫紫的痕迹。

但总归成功了。

你以精灵弃奴的身份投靠天蛇族,你是智者,加上含混润色了在精灵族的见闻,天蛇族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奴隶。

可惜身上有精灵的奴印。

你看出他们的挑剔,于是你掏出匕首,将手臂上烙着奴隶印的肉剜去,经脉发出轻微的噗呲声,你估算过,这点伤势有五成几率会要了你的命。

但没关系。

不走生,便走死。

.

你赌赢了,带着半残疾的左手,成为了天蛇族实验室扫垃圾的下属,最低等的那种。

天蛇族要求你必须在十分钟内处理完堆积在实验室的放射性垃圾,一日三次整理,也就是说你一天只有三十分钟接触到天蛇族人的闲聊,那些闲聊里无效信息居多。

但足够了。

罪魁祸首的确定极其简单,简单到让你觉得可爱——

一个嫌烤肉的火不够旺盛的小头目,经过以一种特殊茅草盖屋子的鸿部落,大手一挥,烧光了部落为自己的篝火助兴。

小头目看不得你人类的身份,但觉得你很有用,毕竟洪荒的智者不多,他让你出谋划策,帮他跟另一个头目抢功劳。

你低头唯唯诺诺。

一场暴动在半年后发生,天蛇族的这支小分队自相残杀,损伤过半。

你用削尖的凳子腿将几个头目剖开,从喉管到肺泡,你一点点挑断他们腿部所有活动肌腱,高贵种族的血并不比泔水好闻。

这不是复仇,因为你对部落的感情并不算深,你只是纯粹地觉得解剖异族活体十分有趣。

有多有趣?

你抽动嘴角肌肉,露出了极淡的笑容。

比每天采集野果饱腹有趣多了。

天蛇族小分支的覆灭引起了上层警觉,很快一名超凡职业者莅临,准备给不长进的贱民一个教训。

你早就逃走了,还在那儿布置了毒气跟火药。

迎接超凡职业者的是满地碎尸跟惨叫的族人,他引动魔法的瞬间会与布置下的装置产生连环反应。

爆炸,腐蚀。

你在十五公里外都能看见那处紫红诡异的蒸汽,因为天圆地方,光线不会被弯曲的水平线遮挡。

你转身离去,天蛇族的某支药剂在你手上,你偷听到了一些知识,或许可以用来跟类似科技种族交易。

当然,有七成可能,你会被高级魔法师剖开脑袋搜寻记忆。

你附加的筹码是精灵族增加气力的技巧与智者身份。

所以你继续赌了下去。

.

你挑起过五次战争,圣位陨落惊动五名高圣围剿,而你坑杀他们形体后带着重伤连夜离开了边境。

你慢慢走在早就准备好的逃生通道内,额头上一直在流血,液体流过你的眼睛,植入符文像深海星辰,若隐若现。

忽略细节是大忌。你反省自己。

如果早在对面军师故意说出“凡可巴德尔药剂”时,你的头部摆幅小于5°,那个破绽就不会被发现。

你试着又挪了几步,发现自己的平衡力跟控制力了下降了不少。看来纹状体跟脑干受伤了,当然也有断了三根肋骨的原因。

白质层没问题,不然此刻我应该在地上像死鱼一样瘫痪了。

你挑好听的地方安慰自己,让自己在1/3失血量里保持清醒。沿路都是你湿滑的血迹,像干涸石潭里一条蛇留下的水纹。

曲折而茕茕孑立。

血色气运那时还未爆发,你不能想象二十年后智者神上神名震洪荒的辉煌,昊的人类城一年前刚刚建立,消息还没传到洪荒另一边。

起码还没传到你在的这边,你无枝可依。

.

养伤的时间超出了估计,你在最神志不清最虚弱的时候被路过的捕奴队抓了起来。

鬼知道你藏在两百米高的山间缝隙里养伤,周围都布置好了隐匿装置,为什么会被一个连灵位都不是的异族无意识用最普通的监测魔法抓住。

之后两年那位罪魁祸首主动跟你承认自己干的一堆破事儿,先知说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撮合你跟那个人见面。

撮合到囚笼见面,亏那位先知想得出来。

破绽简直多到你怀疑对方脑壳厚度。

你被扔进了囚笼里,牢车上下颠簸半天又扔进一个分量相当重的,正巧砸在你身上。

这就是你在亿万年前与他并不美妙的相识。

“重分量”锤了半天铁栏杆,像猩猩一样咆哮怒骂,一双拳头锤得通红。

你看他表演了半小时,实在看不下去,冷冷敲了敲铁栏,“重分量”才发现你。

于是带着尴尬的禁锢,你们面面相觑了半天,他带着踌躇,你带着意味难明。

他磨唧半天才说:“我是盘部落的古。”

他说:“就是盘子的盘。”

md你是盘古关我什么事。

你觉得头很疼,但你没法开口说你打扰了我的养伤,因为对面男子期待地看着你,眼神亮得像浸透了日光的有机质水晶,朴实温和。

你感觉自己成了保姆,对面一只猩猩在伸手要求你抱着他散步,你不得不提醒他一些基本注意事项。

“注意四周,”你慢慢地说,“现在是休整时间,所以周围连驻守的人都偷懒寻乐去了,不然以你刚刚的反抗劲,你现在应该被剁成八块放在火上烤。”

你继续说:“盘古,过来,我可以帮你离开。”

盘古欣喜而犹豫地看你,不怪他,实在是你现在的惨样很难让人联系到被各个种族好好供奉的智者。

你对盘古说,你必须告诉我你的实力,这关系到接下来的布局,我有办法让所有人逃出去。

天道对人族的压迫已不算太重,极少数人已经有了一些修炼能力。你注意到盘古锤笼子留下的痕迹,根据弯曲强度看,一击大概为五百公斤,盘古应该也是极少数人之一。

李家三兄弟加入了进来,也是拥有修炼能力的幸运儿。

成功率增加到了三成。

盘古问接下来什么计划,安全吗?

你微微偏过头说,嗯,我不骗你,计划很安全。

盘古信赖地点了点头,毛乎乎乖巧蹲在那儿,像只大型犬。

你微妙地感觉到了一丝愧疚………有点难得的心情。

你嘱托盘古你如何如何做,他使劲点头。你瞥见他毫不怀疑的表情,有些无奈自己碰见这么个憨子。但多少年后想起,你依旧认为帮助盘古是你做出的最划算的决定。

你们成功地躲过生死的分割线,所有人都伤痕累累,但又无比喜悦。

之前众人准备了几个方案,决定下一步去向,其中有你的投靠异族与盘古的投奔人类城。

既然已经成功逃离,就该对着方案进行投票了

当时的盘古背着无边的阳光,带着满身的伤口,认真对你说:“我想去人类城。”

他想去人类城。

据说人族唯一一位临圣创建的梦想之地,一年前刚刚建立。没有悲伤没有排挤,这份天真的期待脆弱得像水波里颤动的月,奢靡得宛若镜中不可触及的花。

你在心里分析,人类城可以积攒人脉,有可以准备物资,可以掌控势力……

可以继续成为他的同伴。

你想成为他的同伴。

“好,去人类城。”

你听见自己冷静地说着,看着他与李家三兄弟击拳为誓,看着他说服其他救出的人同行。

所有人为他寥寥几句士气大增,所有人都对他信任有加,他在阳光下爽朗地笑着,古铜皮肤带着日晕的瑰丽。

他属于所有人。

那时候的你还拥有感情,拥有春风和煦清风疏朗的正常感知,看见他时你看见了日华鎏金。

你想让他拥有与你共同的记忆,直到百年之后……

记忆成为时间的注脚,渗入光阴的木纹。

.

通往人类城的旅途无趣得像林间光影重复错落。

你不止一次在盘古面前解剖异族灵位的尸体,一根削尖的树枝,从眼球玻璃体到颧骨细神经,切得细致琐碎。

开始你还会跟打点和善人设,数次纵容下,你放飞自我,挖坑时连草都不盖好。

反正他总会跳进去。

之后他会揍你一拳,顶多两拳。

他跟你去摘味道古怪的野果,你满手都是树枝凝胶,高大青年叹气让你伸手站那儿,拿草叶子给你擦干净,你垂眸看他手里的茧摩挲过你的指缝,带来倏尔远逝的暖意。

他再三叮嘱:“别老是吃肉,吃点水果。”

“野果除了颜色可取,营养比不上肉制品。”

他苦口婆心:“这样你长不高。”

你面无表情地上前额头对额头:“我比你高。”虽然只有两厘米。

他似乎被你的靠近吓到,一时竟讷讷无言。

李家三兄弟里通天最为不拘小节,有一天大咧咧勾你肩膀让你别板着死人脸,又丧气又不讨人喜欢。

他们兄长李洱远远比个求饶手势:别弄半死。

你点头,不弄半死,弄三成死。

李洱捂住了额头。

另一边,原始腾地站起,喊:我们到了!

人类城近在咫尺。

城门站着先知,面容苦涩粗糙得像被钝刀割过的树皮,先知打量盘古,目光平静悠远,仿若被时光涤荡过千年。

人类城首领亲自接见了你们。

昊,被誉为人族最强的战争型智者,成名时间远在你出生之前,是他筚路蓝缕,一砖一瓦建造了这座简陋的避难桃源。

他轻描淡写,但你们都觉察出他言语里的沧桑。

昊检验了你们的能力,用一面镜子青金渲染秘纹,外观就颇为不俗,最终,三清被分派到了游击型部队,盘古成了前将,而你是总参谋长。

聚少离多。

.

半年一次征战,他遇见了几位红颜知己,有精灵族,有凤凰族,还有一位不知名种族的少女。

他一回来就找你聊天。

他憨厚地笑着,跟你诉说少女的可爱与温柔,向你倾诉自己的小心与喜悦。

说到一半,他突然疑惑地问:“钧,我怎么觉得你跟以前不太一样?”

他贴近你嗅了嗅:“你身上水果味好浓。”

你有些诧异于他的直觉。

盘古没有感觉错,这些天你对自己身体做了点改造导致味觉出了点问题,但这是你的底牌,你想瞒得再久一点,起码得等你在人类城站稳脚跟。

得想办法转移话题。

你控制面部唇降肌跟颊肌——解剖过无数人类与万族的尸体,你对肌肉纤维的熟稔程度远超纤维本身,做出了一个笑容。

“你浪费我时间聊感情问题?”

果然,男子立刻被你的话转偏了注意力。

男子涨红了脸:“不是……我只是觉得这时候跟那女孩谈恋爱不负责,毕竟她家看起来很有钱,身份也很高……”

你听他紧张兮兮地解释,真难得啊,除了力气什么都没有的猩猩也学会了多思多想。

你说:“基本情况就是这样子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是啊,所以我想跟你求点意见,你总是有办法的。”

白痴,傻子。

凡人的智慧。

你叹了口气:“你不能既然要求我帮昊打仗,又要帮原始处理实验病毒,还要帮李洱写檄文,现在还要帮你解决感情问题,你把我当什么了?”

“呃,万能钧?”

上房揭瓦。

“……”你说,“盘古,过来。”.

他下意识地随你摆弄,那么大一只,被你几句检查身体的借口就哄到实验台上,而当你拿出手术刀时,你从他脸上看到了具现大写的“我真傻”。

“鸿鸿鸿鸿钧。”他哆嗦了一下。

手术刀的尖端在他皮肤肌理上逡巡,你漫不经心道:“有事?”

他有些紧张:“你能把刀子拿来很危险啊你这样让我很没安全感总觉得你想对我做什么……钧?鸿钧?你在听我说话吗钧?”

“嗯啊,听着呢。”

你不再吓他,改用刀背在他皮肤上滑动,肌肉温热的触感似乎透过了稀薄的空气,若有若无抚摸在了你的指尖,你抚摸他最脆弱的腱节,像攥紧了他的呼吸。

你很满意。

.

那年是人族英豪最齐全的时候,昊是主心骨,盘古冲锋陷阵,原始通天李洱屡立奇功,人族百废俱兴。

直到万族数百圣位降临——情况陡转直下。

昊濒死被抓;

李洱为救昊,偷了万族的令牌;

被救出的昊命令封城自守,盘古怒而驰援李洱……

随后是犹大背叛,万族围攻,昊自爆陨落,先知死亡,人类城崩塌,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带着泪水与鲜血的分量,在尸骨的支架上匆忙拉上结束的幕布。

青光划破长空,你跟三清被卷携着传送到大陆北端,与盘古再次分离。

“人族,与这天!”

“势不两立!”

昊的咒天声宛在耳边,像晴空鹰隼最后的悲鸣。

苍穹血雨如注。

血色……终于爆发。

人族之势若烈火烹油。

.

与盘古这一分离,便是五年。

光阴荏苒,你在大陆形成了不小势力,而与你遥遥相和的,是人族最强盘古的声名鹊起。

你的势力的日益扩张,你的情绪趋于干涸。

你对这一结果早有预料,但你没想到记忆褪色来得如此之快。

更主要的是,你身边没有盘古。

一个滔滔不绝的演讲家,在孤岛生活得太久都会失语,更何况情绪本就不充沛的鸿钧。

感‌‍情‎‌‌‎‍色‌‍‎‎彩消散得越来越明显,但又是那么的不知不觉,某一天,你恍惚觉得某个场合自己应该悲伤,于是你向李洱微微一笑。

然后李洱脸色变了。

他说,钧,你为什么笑?那是战士的葬礼。

李洱继续说,钧,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你恍惚地看着李洱,李洱的表情很悲伤,你想起盘古说过,我们应该陪着同伴一起悲伤,于是你控制肌肉想做出悲伤的表情,然后你发现你流不出眼泪。

你终于告诉李洱,早在与盘古相遇前,你就服食了能大幅提升智慧的灵宝。

李洱脸色难看:“现在是副作用吗?”

你摇头,副作用一直存在,现在只不过是质变。

体内的激素分泌已经完全紊乱,神经突触也完全消失,缺少感知的情况下,你需要无时无刻不进行精密的计算,比如吃饭需要多少接触应力,比如走路需要如何控制摆幅,比如眨眼需要多少频率才不会让眼球因为干涩出血……

你早已料到这种局面:日常生活的计算将会占用你太多的脑内容量,你甚至没有时间去为下一场战役布局。

所以早早的,在服用那枚灵宝前,你就给自己注‍‍‎射‎‎‍‌‌了‎‍‎药剂。

天蛇族的药剂是大幅度提升计算力的试验品,成功率很低,哪怕被你改良也只有不到一成的胜率。

你想赌一把,你也只能赌一把。

明天是最后一步。

你疲倦地躺在草地上,张开手,像是要抓住那轮明月。

明月纹丝不动。

你闭上了眼睛。

.

盘古终于找齐了自己在人类城的同伴。

与他交接鸿钧势力事宜的是原始,得知他想找鸿钧时,几不可见地打了个哆嗦,欲言又止。

通天给他指了路——这座城最边缘的实验室。

他咧嘴笑着,兴冲冲跑到鸿钧的实验室那儿,他有很多事想跟自己最好的朋友聊,比如他们分散后他交的新伙伴,比如他打败过以防御出名的甲龟族,

比如前阵子他陪一个精灵族红颜知己搜集孔雀王尾羽炼器,他顺便给鸿钧留了最漂亮的几根……

因为这个举动,他被那个精灵族少女娇嗔许久,任盘古怎么解释那个鸿钧不是女朋友都不信。

他越跑越快,极其迅速地穿越了大半城池,然后看见了座白色的实验室,以及站在实验室门口,一脸严肃的李洱。

“不敢进去?”盘古笑了。

其实他也不敢进实验室,但只要他敲一敲门,无论鸿钧在做什么实验,三分钟后门口总会出现鸿钧的身影。

他拍了李洱一下,然而李洱脸色惨白地瞥了他一眼,直直地看向了大门,还按住了盘古想敲门的手。

不能进去?

出事了?

盘古心一紧,想冲进去,但他感觉得到,隔着一扇门,鸿钧的灵度依旧稳定。

盘古想了想,决定等。

反正他很习惯等待鸿钧了。

以往无数个时候,都是鸿钧摆弄着瓶瓶罐罐,他在一边慢慢等,等到那个面色冷淡的青年轻轻放下试管,玻璃与支架敲击发出好听的叮铃声,像是法庭最后的宣判。

然后鸿钧会轻声说——盘古,过来。

盘古不知道鸿钧在做什么,但他相信,没有什么是鸿钧完不成的。

就像他基因崩溃时,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关口,鸿钧走上前按住他的腹部,用平平的声调说——

“我给你做个小手术”。

等了似乎很久,空气弥漫着并不让人舒适的白色味道。李洱的情绪很稳,一个愤青能做到这么稳实属不易。

终于,李洱跟盘古松了口气。

门开了。

鸿钧站在门口,面色平静地看着盘古。

“盘古,过来。”

太好了,还是那个鸿钧。盘古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觉得很高兴。

他傻笑起来:“鸿钧,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他跟着鸿钧进了实验室,背后的李洱面色惊疑不定。

.

你看着盘古,当年日光下闪闪发光的少年在你眼里是无数数据飞舞的热成像。

你捻了捻手指,95%的触觉消失了。

跟预估的一样,味觉消失得最彻底,你漫不经心地想着,以后多吃点颜色漂亮的食物吧。

嗅觉味觉动态平衡受力面积……每一刻控制身体所需的计算量庞杂得可怕,但你从未如此轻松过。

太划算了。

划算到让现在的你都觉得有一丝喜悦——如果对利益最大化的追求算是喜悦的话。

“盘古,过来。”

“钧,你刚才在做什么啊?”他踏进门,笑着问。

你看着他,看了两秒。

然后你淡淡说:“实验。”

“我知道是实验,怎么样,成功吗?”

“很成功。”

“哈哈,看来我们部队以后又要多一件强武器了?”

“……嗯。”

“钧,我跟你说,我这次跟你分开这么久啊……”

你从他毫不设防的言语里提炼关键信息,在他四肢幅度与伤痕分布情况中估计外界实力,你看着当年日光鎏金的少年像在看一只违背了流体力学定律的雷诺管。

他笑呵呵地跟着你进了实验室,像毫无自觉的猎物欢欣鼓舞地踏进猎人的掌心。

你是人族的智者鸿钧。

你是盘古后人族的第二临圣鸿钧。

这意味着,人族在拥有一位高圣起步的古后,又多了第二位高圣打底的钧。

古跟你高兴地讲:

“等我成为人类的祖,你就是人类的宗。”

“我会改变人族的生命因子,你来完善那些因子。”

“我们人族总会出头的。”

古一直压抑着境界,一是为了防止天谴,二是想再攒点基础后爆发。

盘古说他进入临圣阶位后,经常会听到激昂至仿佛虚无战栗的歌声,是万众在泥泞枯骨间的咆哮,是腐烂沼泽的坟茔愤懑不平的搏命呐喊。

你知道昊的圣歌是排兵谴将的如山军令,像天地如炼一线弦扫拨时的尸骸无数烟尘滚滚,宛如烽火染上九霄化作血雨如注。

圣人之道与天地相磋磨。

这就是圣歌。

你仔细聆听了许久才确定自己没有圣歌。

圣道呢?

你对自己进行了很多次实验,哪怕是在濒死情况下,你的圣道依旧若有若无。

“无圣道者不成圣,哪怕成圣,也是无能的圣。”

你细细解剖过两个普通圣位,得出了上面的结论。

普通圣位的生理构造与凡人没什么区别,虽然你没有解剖过高圣,但根据高圣可以自由转变身体形态来看,普通圣人跟高圣是两个物种。

但还有其他可能。

比如说因为你成道方式与旁人不太一样。

比如说你的圣道不容于天道圣位之盘?

你在思索这个问题时,李洱找上了门。

他开口便是:“钧我问你,昊的死,人类城……还有犹大背叛我们……跟你有关系吗?”

你静静看着李洱,看得出,对方精神处于紊乱阶段。

看来是发现了什么。

用言语刺激看看,若他有背叛隐患…

就杀了他。

李洱依旧在喃喃自语:“盘古求昊出兵,人族被屠杀的消息连着被送到昊面前,也因为昊当着盘古面连着吩咐了三次淡化处理,盘古才决定自己来救我……”

“昊自爆后人类城立刻爆发了病毒,带着万族部队死伤过半,我最近才知道,原始制造病毒失败品的处理者的指导者是你。”

“就连我当时被怂恿去偷万族令牌……对了,围攻人类城的万族都是科技型种族,正因为科技种族的战力隐瞒性,昊才决定闭城不出……”

他突然停住,露出个苦涩的笑:“算了,我不想知道,反正谁都是你的棋子。”

你说:“你觉得我做错了?”

李洱说:“不,你做得很正确,呵,大局型智者……”

万族迟早会围攻人类城,血色爆发前人族根本不可能成圣,犹大本就动机不纯……

你只不过略动了几枚棋子,便形成了滚滚大势,无人能挡。

甚至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命运安排。

对面男子停顿许久,喉咙不时翻滚着痛苦的呜咽,你就看着李洱在你面前情绪波动得像十几岁的小年轻,你看这着他痛苦得眼眶猩红,几乎要从喉咙里呕出血来。

但你无动于衷。

没有背叛隐患。

可以不杀。

“钧,哪怕不为了人族,为了你自己,我也认为你需要束缚。”

李洱的话给了你启发。

既然你的圣道若有若无,那为何不束缚住?

你思索了很久,决定强行设置一个锚点。

以锚点为中心,将你的圣道随他的道一起固定在天道圣位盘上。

.

锚点,通俗点来说就是灵魂的紧定螺母,通过对灵魂的预加载荷,从而保持圣道的联结。

你告诉盘古,这种束缚可类比于通过海水联结的两片大陆架,情绪是水波。盘古的海水或许可以对你略施影响,但若不是万米海啸级别,你与他的纠葛不会太深。

盘古点头表示完全理解,然后问:“海里有大陆架吗?”

“你说呢?”

“道理我都懂所以海里为啥会有大陆架?”

“……”

之后的话题转到你再三强调你不可能一直待在盘古身边,他也要学会自己动脑思考,他嗯嗯啊啊好好好,极其敷衍,显然不准备启动休眠多年的内置大脑。

你说,若未来死亡,你们转世的地点都会异常靠近,比如在同一个位面,甚至同一个国家。

“那我们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能认识。”盘古咧嘴笑道,“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都会是好兄弟,哈哈,想想就开心哪。”

“嗯。”

“哦,对了,钧,你有没有在我圣道上放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有。”

盘古身体一僵:“你为什么偏头?你没坑我?”

“……”

他有了个很可怕的猜想:“你不会……把我的圣道切了一块吧?”

“没有。”

“真的?没切没剁?”

“嗯。”

“我不信,你肯定做了什么!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你微微侧着头,发丝有些乱,盘古则强硬地抓着你的肩膀,将你几乎箍在怀里,固体传声效果不错,你听见了肩胛骨关节脱臼的声音。

这场毫无意义的折腾被门口的原始打断。

原始表情梦幻:“你们……在干嘛?”

你从盘古怀里瞥了原始一眼。

原始脸色更梦幻了:“原来……哦哦……打、打扰了……”

他像个游魂似的飘了出去,踉踉跄跄。

盘古低头问:“他怎么突然走了?”

你整理着被盘古扒得露出锁骨的衣服,淡淡道:“迷路吧。”

.

盘古为你介绍路途中新结识的几位朋友,他说其中有位“无名”,是他捶地的时候锤出来的,飞出来边大喊着“我被关了xx年!”,边给了盘古一头槌,然后他俩互相来了套友情破颜拳后觉得对方真特t.n地对自己胃口,遂结伴同行。

槽点太多。

你说你们就没去追究……

盘古挥挥手:“没办法啊,无名飞出来之后跟我打着打着突然晕过去,醒来后他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他说他觉得我性格挺熟悉,我也觉得他心肠不错,于是我俩一合计,干脆一起赶路顺便帮他找他认识的人。”

奇怪。

你揉着眉心,明明你现在没有痛觉。

“无名”乐呵呵地抓着你的手:“你好我叫无名,关于我之前叫啥我也不知道,话说我觉得你也挺熟悉,看着就特别亲切。”

你:“你认识我?”

无名说:“不认识啊,但我以前说不定跟你认识,你这脸我熟悉,看着就舒服。”

你:……

无名下了结论:“没错,我以前肯定在哪儿见过你。”

你:……这都什么妖魔鬼怪。

你觉得可以从无名入手。

他跟你谈一小时将跟盘古的历险囫囵倒了干净,末了还勾着你肩膀兴高采烈:

“对,鸿钧你说得太对了。”

“走走走,咱们到你实验室多交流交流感情。”

盘古脸色绿油油地看他,似乎想说什么,你瞥了眼过去,壮实青年憋屈地闭了嘴。

另一位叫“罗”的高大青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悠哉哉欣赏你将无名哄到实验室,嘴里还啃着一个彩鸡族的骨头。

罗啃着鸡大腿:“我赌他二十分钟就得跑出来歇菜。”

结果不出所料,十分钟后“无名“捂着嘴巴冲到实验室外面,扶着树干开始狂吐,时值盛夏,树荫浓密,蝉声在实验重地里显得格外聒噪,为了保持温度,你特地将门口与实验室的甬道做得狭长阴凉。

你慢吞吞走出长长甬道的阴影,走向无名。

盘古下意识挡在无名面前。

你停住了脚步。

盘古冲你尴尬地笑道:“我只是……”

你向无名伸出拳头。

无名惊恐道:”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

盘古:“鸿钧算了算了。”

无名:“盘古你也是个好人!”

罗嘎嘣嘎嘣地嚼着一块骨头:“嗤。”

你张开掌心,里面是一颗指尖大小的光球:“你忘了这个。”

无名立刻扑过来拿走:“谢谢!我差点忘了这个大宝贝。”

.

“你知道阈值吗?”

——知道。

“你的阈值?”

——五成。

那个声音轻轻笑了:“假如有人可以看透所有阈值函数,你觉得那会是什么?”

——……全知。

“你有信心打败全知吗?”

——无法打败,但可以杀死。

“哦?”

——用我的死亡。

你转过头,看见了车干:“这是梦?”

车干淡淡道:“当然是梦,我早就死了。”

被你亲手杀死的。他没有说下一句,但你们对此心知肚明。

“我不应该梦到你,”你冷静道,“你不在我的阈值之内。”

“车干”冷哼一声,这个小动作让他更像真正的车干了:“你从未真正信任他。”

车干问:“主神到手?”

你下意识捻了捻指尖:“不是时候,盘古对他们很信任。”

车干点点头:“行,别让盘古跟池吒那废物一样沉不住气坏大事就成。”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不应该梦到你。”

车干说:“那说明你快失去感情了,我是你潜意识的具现化,想最后挣扎一下,但就目前情况来看,我得为你鼓掌,你死定了。”

你扶额:“我的潜意识为什么要完美还原他的狗嘴吐不出象牙……”

车干淡漠道:“谁知道你怎么想的。”

做梦梦到自己吐槽自己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这梦也太套娃。

但你觉得这很有趣,因为梦境是大脑失控时对现实情景的无逻辑改造……甚至荒唐的幻梦,而你以为自己从未怀抱梦想。

你拨开车干的影子,果然,你穿透了过去,车干露出惊慌的表情,在后面短促地喊了一声“鸿……!”你没有管,径直走向了梦境深处。

你摸索着,在黑色虚空中左敲敲右掰掰,终于,一块黑色的碎片从虚空剥落,光透了进来,就像是多米诺骨牌,大块大块的黑色斑斓从半空飘下,露出黑色围墙小心包裹的最后一点光。

你看见了过去的自己,还未加入人类城前的自己。

你独自站在榆树下的阴影里,远处有光。

光里面,盘古与三清兄弟大笑着畅所欲言,所有追随者都用崇拜的目光缠绕着盘古,他的真诚就是团结众人的誓言书,他每一句劝慰都带着大地般的朴实安稳,他有领导所有人走向光明的天赋。

你记得这个场景。

投奔人类城的路上,你们拯救了不少人族部落,那些奴隶主动要求跟随盘古,于是三清他们商量了许久之后的行程安排。

过去的你嫌他们太吵,一直待在树荫下自个思索,偶然间一眼过去,对上盘古的笑容,烈日下的他浑身笼罩着凝实夺目的光辉,笑得爽朗干净,

于是你嘴角微微勾起。

时间到了。

梦境光团熄灭,大笑的盘古与三清都随着光团消失了,天地间唯余你一人,过去的你表情重归冷漠,转身走向榆树背后无边的黑暗。

“七秒”,车干在你身后道,“只要在预知推演发动的后七秒内进入屏蔽区,你就能从她的阈值逃出去。”

你觉得这是猫身挂铃铛:“鲲鹏天生看遍时空。”

“平常她只能看到两百年,”车干嘲讽你的无知,“跨度越长,偏差越大,到了六千万年,她能看到一条可能性就不错了。”

“我跟你聊这些话,她应该也能看见。”

“她看不见,”车干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他将费尽心思搜集来的逻辑族资料藏在身体里,低纬度住户的心脏是最好的储藏室,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眼珠亮得像匹饿狼。

他是个疯子。

虽然你也是。

你用造化玉碟的镜柄刺穿车干的心脏,开始汲取信息,车干的身躯干瘪下去,风暴狂乱地灌进这座本就不甚明亮的半位面,他是旧时代尸棺里的枯骨,直至今日才得见滚滚烟尘,血从他的嘴角流出,宛若骨边陪葬的沁着嫣红的玉。

他做着口型,咬词清晰:

“不,成,功,你,就,去,死。”

车干的骨在你手上,车干的肉化作黄沙。

死得其所,死而无憾,风水轮转。

你醒了。

面前是你的实验台,平整光洁的实验台上是你切割下的灵魂与圣道,灵魂承载圣道,圣道衬托灵魂,盘古的那份流光溢彩,宛若血色中绽放的尸骸花,你的那份近乎透明,像无色无味的冰块,还有不知道哪儿来的盐水渍。

太难看了,太不知趣了。

太……

你突然抄起一把手术刀,狠狠劈开了那份枯燥干瘪的灵魂。

.

鲲鹏由低纬度归位了,相杀千年的第二次万族大战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你对此颇感惋惜,众所周知,混场里摸鱼一向是智者们的乐趣。

盘古终究是有了半步皇者的实力,人类城气候大成,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时倒还相安无事。

直到日月鲲鹏亲临人类城,同行者有一位金乌族高圣与东皇公主,给足了人类城面子。

也给足了威胁。

数十只凤鸾组成的车队烈焰熊熊,凤鸾之间是交错相通的魔法迷锁,一座辇轿内坐着华服美冠的少女,另一座百丈方圆的辇轿内有似鸟似鱼的生物,双目燃烧着法则的火焰,身后日月权柄熠熠生辉。

消息传来时你正在批阅公文,听见声响抬头,原来是李洱掀帘走了进来,灰白衣袖带着尘土的气息。

他说,鲲鹏来了。

你:“交给你办。”

李洱顿了顿:“你……不接手?”

“我有其他事情。”

“为什么跟我说?”

你沉默了半晌:“我没法跟盘古开口。”

“有多危险?”

“我会死。”

“好,”李洱心平气和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你自己找死可以,别死在盘古前面。”

“嗯。”

李洱走了,你却久久地沉思起来,是盘古即将突破混沌的气息泄露出去?还是你暗中做的符文推演被警惕了?按理说主神碎片的屏蔽功能可以信赖,也不知道那位万族第一智者从哪儿意识到了不对劲,直接杀过来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乱世。

人类为他们接风洗尘,侍女佩玉鸣鸾,酒宴气氛正好,看上去倒是宾主尽欢,一片和气,觥筹交错间,鲲鹏将一件物事交与了你,老旧的记忆磁带轻轻磕碎在时间的浅礁,带起虚浮泡沫的残渣,就像久旱沙漠里落下一点雨,古老传说后蛰伏的秘密记忆被雨水唤醒。

她看着你,温婉地笑道:“鸿钧,我可以看一眼你的造化玉碟么?”

无名皱眉面露痛苦之色,摁住了自己的太阳穴,盘古下意识看了你一眼,你在盘古出口拒绝前同意了鲲鹏的请求。

绝色女子笑意盈盈地接过玉碟,仔细端详许久。

“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她宛若叹息地赞赏,还给了你,同时轻巧转身,避开了一道玄黄斩击。

“鸿钧!你被她骗了!!”

刚刚摁着太阳穴的无名放下手指,眼里一片血红:“我想起来了!当初她就是用这招抢了我的玄黄塔!!”

玄黄气息暴涨,浩瀚星辰凌空,混沌幡旗招展,玉碟如月轮转,宴会的暴乱来得看似猝不及防,双方同时下了杀招,鲲鹏祭上日月,无名背靠主神,金乌高圣迎上盘古,双方皆捉对厮杀。

约莫是战至不耐烦处,鲲鹏叹息似的伸手一抓,星河逆流,而当众人回神之际,造化玉碟已到了对方手里。

造化玉碟短暂地成为了鲲鹏的本命灵宝,大罗星辰与玉白符文同时出现在日月之下,那是东皇与天皇的招式。

无名骂了一句“草”。

你抹了把眼角,手上全是血,估计是眼角膜脱落了,很好,你欣慰地在内心送了幅锦旗,感谢对家如此配合,完全照着剧本走。

无名正将塔顶在脑门上骂骂咧咧:“妈的又是这招,有完没完。盘古鸿钧你们别担心,我在低纬度还吸收了混乱模因,我就不信那老妖婆能打破我这乌龟壳跟无序道。”

你:……鲲鹏,你可争点气。

说好一起想尽办法递刀子给她杀自己都能弄成这样,鲲鹏简直是你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宿敌。

你半是琢磨半是困扰地想,原本假死就好,但为了剧情效果,还是真死一次比较妥当。你做好了被盘古揍上两拳的准备,反正你瞒的事情也不止这一件,债多不愁。

比如昊的自爆,比如犹的背叛,比如你与鲲鹏的交易……

比如你与盘古的相见不是偶然,而是你的处心积虑。

【那个叫子牙的手上有天寻之珠,可预测未来,他必然会撮合你与一位叫盘古英豪见面,但子牙过于谨慎,你得制造让他下手的时机】

你特意将自己折腾成那副惨样,果然,秉承“亟拯斯人于水火更容易培养感情”的姜尚将你送入了万族囚笼,还留下了助你与盘古逃跑的破绽。

【只要在预知推演发动后的七秒内进入屏蔽区,你就能从鲲鹏的阈值逃出去】

于是你让鲲鹏触摸到了玉碟,她不会放过这个篡改灵宝归属权的机会,而与玉碟气息相克的地方是低纬度。

你在算计自己,也在算计人心。

鲲鹏捏碎了一颗光球。

无名又惊又怒:“这他妈居然不是一次性的?”

幻想级模因,调换。

盘古与你被置换出了玄黄塔外,正面对上大罗鸿蒙真与河图洛书阵,万千星斗与符文海潮压下,其上有日月与造化玉碟熠熠生辉,低纬度大门被超皇级战力的气势逼迫,强行打开了。

盘古与你与云端直坠而下,天上是鲲鹏模拟出的河图洛书玉白符文跟大罗鸿蒙阵法的星辰万千,日月高悬在符文跟星辰之上,背后藏着盖亚冷冷的目光。

陷入低纬时,你捏碎了车干给你的幻想级模因。

逆。

方位颠倒,盘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愕的鲲鹏。

“你想拖着我死?”鲲鹏的声音在你脑海里响起,“做梦。”

你和善道:“别自作多情,跟蠢货一起死我会吐出来的。”

脑海里的车干喃喃自语:【平时没看出来你还挺毒舌啊……】

这都是表象。

刚刚的混乱中,你看见无数欢欣与悲伤在荒原上满天星似的随风招摇,烂漫地卷过整片记忆荒原,思维的国度翻涌着斑斓的花。

鲲鹏振翅欲飞,你面无表情地又捏碎了一个很普通的模因,作用就一个,自爆灵宝,而造化玉碟上早已被种下伤害由主人承受的符文。

似鱼似鸟光团猛地炸开,她反应还算快,立刻解开了与造化玉碟的联系,然而受的重伤无法挽回,已经脱离低纬度拉扯的光团重重跌落,比你下降的速度还快,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黑暗里。

这样,哪怕东天皇归位也不会对盘古造成威胁了。

你听见了江河混浊的水声,在狭隘的阙隙间左冲右撞,发出沙哑粗糙的咆哮,听了半晌才分辨出来是盘古的嘶吼。

七秒足够让你逃脱鲲鹏的阈值,跌落低纬度后再进入时空之外的虚无——开始与终结之地。

那是唯一能够屏蔽“现世”鲲鹏视线的地方。

黑色消失,低纬合上了。

.

你飘荡在开始与终结之地,你感觉得到时空坐标在不停变幻。神奇的是,无论四维矢量如何混乱,世界总在你身边噼里啪啦地打游戏嗑瓜子,他面前是一块透明屏幕,日月与天地在上面分分合合聚聚散散。

世界突然啧了一声:“你好歹说句话。”

世界放下手上那块黑不溜秋的块状物,“走到”你身边,你清楚这只是假象,他实际是将亿万年前的某个时空点与你身边坐标打了结,这是皇拼死都难以实行的技巧,而在世界手里只是无足轻重的闲来一笔。

“要不是我出手,你就被盘古拉上去了。”世界叹气,“你不会什么都没告诉他吧?”

你:“……”

世界继续叹气:“说真的,每次看到你这死人脸我就觉得夭寿,我大概能理解为啥三纪元后我暴走第一件事给你跟盘古糊了搞笑debuff。”

你:……

未来的自己找的帮手,不太靠谱的样子。

这个帮手似乎只是想聊各种“过去”“未来”的事,并没有给你留什么回答的空隙,于是这片荒无人烟的虚无之地出现了很奇怪的场景:

你在那边血流如注,他在那里絮叨着自己与那位叫“好”的分离,你慢慢用圣力温养骨头,他热情地科普所有被他女装盖脸的牺牲者的小腿尺寸,矢量错乱的四维中尽是他一人的自言自语,你闭着眼,时间在手中流过,痛觉与触觉回来了。

可惜还是不能取回感情。

枯骨生肉血水滴答,红白又化沙,你再次确信,某种程度来讲,痛感不是什么好东西。

等你修复好部分器官时,世界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到自己儿子是如何的出息,他手里拿着山寨版山河社稷图,图上显示着儿童动画小蝌蚪找妈妈。

他比划着:“你知道吗!他居然为了我老婆!跟我闹掰了跑洪荒历找他!”

刚刚修复好声带的你:“哦。”

世界继续比划:“你干儿子是我老婆,你大儿子是我干儿子异父异母亲哥哥,你二儿子是你大儿子异父同母亲弟弟,虽然儿子他妈长得跟你像,但我坚决反对我儿子喊你爷爷。”

你:“谢谢我不需要。”

世界震惊:“你不认你儿子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让我失去老婆!”他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二十多亿年,你知道那二十多亿年我怎么过的吗?明明是双倍的快乐,明明差一点我媳妇儿子就能双全了呜呜呜。”

说到这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好图景,拍着黑色键盘哈哈大笑起来。

你:……

多元宇宙要完。

未来的自己是不是吃错了药,怎么尽找些蛇精病完成计划。

你看着世界在那边自言自语,随着他的手舞足蹈,无数绿色面具从虚空中伸出手骨狂乱摆动,那是无序大道反噬后的混乱模因具象化,世界本意未必如此。

你转动能活动的颈关节观察四周,不出所料地没有发现任何至宝气息。

这很不合常理。

如果一名终极注定成为终极,那他必然拥有辅助终极的基础灵宝,盘古是混沌幡,你是玉碟,可世界他身边的混乱模因显然是缺少灵宝镇压。

看来他将自己的基础灵宝给了谁,是“好” ,还是“好“的转世,或是“好”的势力?从世界的絮语中,你推测“好“并非异士,可若能生前就得到内宇宙的本命灵宝,定不会毫无超凡之力。

除非……除非“好”出了什么事。

你半瘫不瘫地过了半个月,等你终于能伸手支撑自己完全坐起来时,世界已经敲烂了两块黑乎乎不明物体。

他扭头正巧看到你起身,愣了两秒:“差点把你忘了。”

你:……

多元宇宙这不是要完,这是已完。

世界大咧咧道:“有什么想法没?我只答应别人收留你一个月,其他事儿你自己看着办。”

你说:“我需要去银色大地。”

“好办。”

“不好办,我要去一千年前的银色大地。”

世界笑道:“不行,我不想帮你。”

你说:“据说大领主在那里。”

世界依旧没心没肺:“关我屁事。”

“昊也会在那里。”

“……”世界表情冷下来,“他不会。”

“他会。”

“……”

你们相对而视着沉默下来,周围的混乱模因一直在乱糟糟地舞动,直到一个四维坐标化作黑白相间的魔方滚落在世界脚下,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男人带着戾气开口:“还没逻辑天道……胆子就这么大了。”

你客气道:“谢谢夸奖。”

世界臭着脸提溜你扔进了时空间隙,扔下一句“莫挨老子”就合拢上虚无之地的门扉,而你带着造化玉碟与主神碎片,还有一柄“理”,开始了游荡四方的百年。

.

你独自一人,瞒着盘古的旅行开始了。

你有千般算计可以让他对你誓死不渝,你有亿年时光与他共守人间山河社稷寸金光阴,

你可以让他畏惧你,直至崖边金丝燕巢化了土,高维神国的花零落成泥。

但那样太无趣了。

你无法想象盘古与你拘宥在枯燥的生活里,没有鲜血,没有未知,你们会日复一日重复无数遍日升日落的作息,他会为你别过耳边的碎发,你们勤劳而诚恳地活着,像两只游走于烟火,淹没在菩提疏影里的工蜂,彼此间的感情沉淀为醇厚的默契。

但这种工蚁型的默契实在无趣。

无趣得简直让人发疯。

盘古理应站在万众瞩目的山巅上,受人族亿亿年供奉,而不应桎梏在短暂而浅薄的情爱里,这都是同霞光般温暖却稍纵即逝的东西。

“人族终有一天能出人头地”,说这些话的盘古无疑是耀眼的,为了渺茫的希望而在尸山血海中求生的盘古更是夺目得让凡人难以正视,我很清楚,若人族革命真的成功,盘古必将成为书页中的一段传奇,镌刻在历史的碑石上,焕发亿万年的光彩。

一个被人族铭记亿万年的盘古……比陪伴你千百年的盘古有趣得多。

第八个十年,你制造了冮鸟,或者说鸿钧二号。

他拥有容纳逻辑天道能力,拥有你的智慧,甚至与失去感情后的你性格丝毫不差。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无法变通的行为模式码。

你费尽心思编辑了他的执行程序,委婉点讲,效果不尽如人意,实际上,他的古板执拗简直让人想自己杀自己。

比如第一定律:冮鸟绝不可伤害人类。

第二定律:冮鸟必须服从逻辑天道命令。

冮鸟当着你的面把符文代码删得一干二净。

然后改成了“冮鸟绝不可无理由滥杀人类”跟“冮鸟有一次逻辑天道完整使用权”,设置完还上了锁死符文。

他瘫着脸说:“这样设置才是正常人思维。”

你同样瘫着脸将他摁进地里。

你绝不承认这么垃圾性格的家伙是自己,是个人都没法跟他和平相处。

哦,盘古能。

那他从各种方面讲都是英雄。

……各种方面。

第九十九年,你回到了正常时空,与鲲鹏对战后的那半个月。

你用主神碎片控制了无名,让他高举“理”硬撼多元之门,盘古举拳而上,混沌大道裹挟都天神雷,地风水火齐齐涌出,他的战体顶天立地震慑八方。

是一枚叩在半超脱棋盘上的棋子。

英雄的死亡是必要的牺牲。

你看着盘古的圣道崩解撒遍洪荒,每一片带着磅礴热烈的生命力,枯木回春河床润泽,洞开的高低维被强行合拢,透支生命力的三清等人鹤发染墨耄耋复生,你伸手将燃烧成陨星的钟幡图组件拢于袖里乾坤。

试探出来了。

“真”会在他人晋升内宇宙的半秒后出手。

换言之,超皇至内宇宙的半秒体量膨胀,很有可能是原初态与唯一态的最大不同。

低维高维都在尖叫,刺耳尖利的哭嚎扭曲时空,无数节点被爆破,若有人能从更高维观望,定会讶异这边宇宙为何星火燎原。

东皇重伤,天皇陨落。

低纬被破开,鲲鹏再度归位。

当初你的预期也就是关她个十五天。

你拉下兜帽沿,对江鸟说:“交给你了。”

江鸟漠然地点头。

你捏碎指尖光球,直升内宇宙。

“高圣级定律——”

“高圣级定律,皇圣解析——”

“多元宇宙权柄法则,先天部所属高圣级定律——”

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星海的穿透力。

当一个人想在时间线上杀死高圣级以上存在时,他必然会与那位存在的巅峰时期一战。

鲲鹏想要杀死你,必然会跟你的巅峰时期对上。

若你未来成就终极,自然不惧;

若你未成终极,鲲鹏杀死你,盘古内宇宙受影响,鲲鹏,或者说她背后的“真”面对的会是内宇宙级别盘古;

若你未来巅峰与鲲鹏相平,此战赢后你的气运必然超越她,此假设即成莫比乌斯错误环,为了继续控制这枚棋子,“真”会将这个鲲鹏分离。

你将万族第一智者的阈值推入崩溃之境,无尽谬差迭代下她已为为时空不容,失去穿越时空能力的鲲鹏浑身浴血,日月权柄黯淡无光,她抬起头,眼神空洞茫然,声音似男似女。

背后的真开口了:

“原来当初在银色大地布局的是你,给十三贤者剧本让他们镇压九头的……”“真”轻笑一声:“居然被你摆了一道……鸿钧,与我联手如何?我可以给你看这个世界的剧本与因果,你不好奇你原初的命运么?”

你伸出拳头,像多年前你面对着无名那样,像车干对着无名那样,缓缓打开手心,掌纹上托着一颗小小的光球。

不存在级模因,“本我”。

你说:“再见。”

日月陨落。

鲲鹏发出一声尖叫,你看见一团黑影被不知名的力量拽了出来,“真”被迫切割了时间线,分离出了“此世鲲鹏”,这之后,拥有本我意识的鲲鹏独立在了原初态时空里。

【我来此,只为求君一事。】

——何事?

【请让此世的我存于世间。】

——我答应你。

你杀死了车干,获得埋藏在车干身上的信息,那是千年前一个叫“楚轩”的人与鲲鹏的交易,换句话讲,车干心脏里的逻辑族信息都是错误的,他自己都不知道,真正有益的情报是他的尸体。

开天战役的目的达到了。

常态鲲鹏与此世鲲鹏分离。

洪荒历模态收敛,“真”再也无法干涉这段故事。

你终于完成了第一步布局。

.

人族第二内宇宙陨落得诡异。

白光贯穿宇宙无极,横扫九宫混沌,大千须弥被它轻松抹去,它最后笼罩了你的圣道,你见到白光深处的人形影影绰绰。

他轻松捏碎了你近乎全力的逻辑天道,将胜负浓墨重彩地地写在了你的命册上。

半超脱空间的度量衡并无存在意义,你与他交手数亿次在外界看来不过一闪而过的蜉蝣一瞬,你知道外界会如何评价这场毫无赢面的战争。

鸿钧合道后与之争,三败。

你的圣道将会湮灭在历史里,溶于因果河流,与盘古的生命纠缠,在人族的堂皇之道中沦为无人供奉的粗陋神像。

车干的声音在你耳边,他说:“你要死咯。”

他对此颇感满意,他说,这么看来,一切都按照了你们共谋的布局运转。

“是啊,是啊。”你用最后力气将封神榜掷向人间,“你说得很对。”

无论是前一句,

还是后一句。

封神榜包裹洪荒——在荒谬怪诞规则中顽强生长了数个纪元的天圆地方之处,像水晶球外糊了一张发荧光纸。

它太脆弱了。

数据白光与因果律攻击碰撞爆发激烈的时空坍塌,斑斓黑色摇曳生姿,攻击余波外,封神榜带着多元宇宙风雨飘摇,星芒不断从封神榜表面脱落。

车干说:“你的圣道只能承受最后一次逻辑天道了。”

他开始拍着手掌倒计时,五,四,三……

你咳血含混道,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

“车干”说,你是不是又忘了什么。

你说,是啊,我又忘记你被我杀死了。

圣道崩解,纬度控制缩减百分之四十,你展开道域,覆盖面积为五纪元。

白光吞噬三纪元逻辑域,道体侵蚀。

逻辑域发动成功,道体陨灭百分之八十。

天道域干涉完毕,逻辑天道完成。

只剩最后一秒。

你下意识看向了包裹在星光里的多元宇宙,封神榜已近乎剥离,露出洪荒大陆柔软透明的大气层,颤巍巍起伏着呼吸般的弧度。

你突然笑了。

你反手扔出道祖之躯,转身将逻辑天道注入封神榜——看似气势汹汹的最后一击本就只是噱头,白光为你出乎意料的举动呆滞了两秒,等他被糊了一脸道体自爆攻击后,庞大的“抹杀”意念席卷宇宙,试图抹消你的”存在”。

你被“抹杀”意念直接击碎了天道域。

死前的瞬间被久违的疼痛拆解成支离破碎的片段,你看见你的道域碎裂成无数纸片,落得大地茫茫一片好似下了大雪,封神榜与主神飘散陨落在洪荒,未来的太清天尊一遍遍抓向透明的星光,像他当年抓过你灰白的衣袖,徒劳无功。

两位继承者已死,血色气运宛若朝暮之霞,沉落在多元宇宙的深沉墨色里,那一抹艳红浸没星辰之海,染得时空长河终于开出了无尽夏的花

背后恍惚有人在叫你,带着欢喜,带着小心翼翼。

——鸿钧。

奇怪,明明你的道体被用来自爆了,怎么会有“听”这个感官。

身后那人又喊:“鸿钧!”

你转头,隔着百年光阴,你看见了时空长河对岸的盘古。他的斧头残留天道盖亚尸骸余温,他凝视你,眼里是燃烧的金红火焰。

他大声地喊道:“钧!”

你看了他半晌,露出笑容。

你说:“盘古。”

顿了顿,你换了个百年未曾说出口的称呼:

“古。”

虚无的风吹过你斑白的意识,时空河的水流在你脚下翻滚浑浊的花,秽土是死亡之上的荒诞小调,盘旋在你们身边,你与百年前的盘古凝视对方伤痕累累的身躯与尘土满面的枯败圣道,不约而同遥遥相对着笑出声来。

当年那位日华鎏金的少年身披耀眼夺目的光,笑着说:“这里是时空一体的线,我是一百年前的盘古。”

你也如初见那般,抱着肩膀说:“我是鸿钧,百年后的鸿钧。”

百年人沉浮,生死殊途;

百年人渡苦,天地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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