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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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千雁和江鸿一闹就是一周。他们在学校装陌生人，回家却还要乖乖地坐上一辆车。

这天放学，冉千雁故意不和江鸿一起走。她拉上朋友，两个人在路上闲聊。

那朋友看得出冉千雁和江鸿冷战的事儿。她想八卦一回，又了解冉千雁别扭的个性，便拿捏着语气，不敢表现得太直白：“冉宝，你真和江鸿耍脾气啊？”

冉千雁嘴上不承认：“谁和他耍脾气了？他自己有问题，关我什么事。”

“好吧。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说明呢？”

“说明什么？”

“……”

又走了两步，冉千雁总算松口。她远远望到了远处耸动着的人群，像被刺伤似的垂下眼，声音放得很轻很轻：“也许下周吧。我不想再这样了，但我也真的讨厌他。”

“讨厌？怎么会，他人挺好的啊。”

“是吧，你也觉得他很好。这就是我最讨厌的地方。”

趁人还没反应过来，冉千雁转过身，对朋友做了个鬼脸。朋友这才发现自己被耍了，张牙舞爪地追了上去。

“我心系你和江鸿的友谊，你居然拿这个捉弄我，错付，真是错付了！”

“哈哈哈哈……谁叫你，哈哈哈，谁叫你天天操老妈子心啦——”

“你还笑，还笑！过分了，冉我告诉你，我今天必抓到拿你是问！”

“没关系，你来，我怎么样都可以。”

玩闹间，冉千雁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好不容易立住身体，下一秒朋友就扑了上来，把她整个抱在怀里。她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冉宝，我说真的，要是江鸿真的哪里惹急了你，我们不惯着。但是有些时候，我们得服一点软。你们，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他对你好，谁都看得出来，所以我不想你们这样闹……你们的误解太深了，下周说开来，跟他和好，可以吗？”

面对朋友的请求，冉千雁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她什么硬话都说不出来。她还在生气，并不打算现在就原谅江鸿。可是江鸿又犯了什么错呢？

她只是迁怒江鸿又不敢承认罢了。其实她真正埋怨的是自己。

江鸿太好，好到她站在他身边，她便会自惭形秽。所以她给自己一个礼拜的时间去冷静、去思考。她想知道他们的关系是不是必须的。她不喜欢被另一个人完全比下去的滋味。

结果很明显了：她依赖他，舍不得离开他。

还是因为他太好。

冉千雁拍拍朋友的背，示意她从自己身上离开。待两人重又站定后，她拉过这位过于善良的友人的手，宽慰她说：“放心吧，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下周一定和他说，他不会拒绝我的。”

“真的吗？”

“真的啊，骗你干嘛。我虽然脾气有点大吧，但什么时候说过谎。放心好啦，一次不行就两次，反正时间还长。现在——回家去啰！”

冉千雁说着，脸上绽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她那时是真的相信，时间还很多，她和江鸿来日方长。

到家了，冉千雁换好鞋，径直回到房间，开始写作业。她习惯了没有父母陪伴的生活。以前，她会先去江鸿家里，和江鸿一起写作业，到饭点再被接走。但现在他们还在冷战，她也就失去这么做的理由了。

冉千雁写了两道数学题，思绪混乱，便分心玩起了床上的玩偶。空无一人的屋子在下午显得分外凄清。她一个人寄居在硕大的房子里，连反应都变得迟钝。

不知过了多久，她肚子开始咕咕叫了。然而父母没有回来。她饿着肚子睡着，半夜听见零星的人声。

“……怎么办……”

“卖掉……没办法……”

“可是……雁……”

“都这样……只能这样……”

冉千雁听见母亲啜泣的声音，以为自己在梦里。

第二天，冉千雁在床前见到了母亲。她面色憔悴，眼眶泛红，看过去苍老了不少。

冉千雁还没完全清醒。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嘀咕说：“妈，您怎么在这……今天不工作吗……”

曹淑华一下拥住她，把脸放进她的肩窝处。

冉千雁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到了。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妈，你怎么了，妈？”

母亲在哭。她的眼泪濡湿了冉千雁右半边的衣服。

冉千雁没见过这种事情。她和母亲的形象倒置了过来。曹淑华在她怀里哭得像个小孩，而她则成了家中顶天立地的“妈妈”。

她学着起母亲安慰她的方法，手在曹淑华背上来回抚摸。

“好啦，不哭啦，没有什么事情的。妈妈，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妈妈你想，明天又是个好天气，我们再出去玩吧……”

听着这些自己曾说过的话，曹淑华哭得更凶了。

下午，冉千雁才从父亲口中，听说到家里发生了何种变故。

她想：世界上为什么有这样的人。

她带着怨，恨不得把那卷了款的合伙人千刀万剐。然而当下她有更要紧处理的事情。

“学校那边，我和你们老师说过了。我们要搬回去，转学手续这几天就要办好。明天开始，你就不去学校了吧。”

父亲没给她争取的空间，三言两语就把这事儿决定了下来。

周一，冉千雁难得起了个早。整个上午，她隔几分钟就去客厅溜达一圈，每回都悻悻而归。江鸿没有找她。冉千雁想，都这个时候了，他肯定也都知道了。

周四，冉千雁搬家了。这一天比预想的要早很多。冉千雁这才回味过来，卷款这事儿肯定已经发生一阵子了，只是父母出于种种顾虑，把一切都安置好后，拖到最后一刻才愿意告诉她。

亲戚、朋友、学校、公司、房子……父母把一切都打理完了，可是她呢？

她还和江鸿闹着呢！她还说要给江鸿道歉呢！

可是她没有时间去做这些了。说不定以后也没有机会了。人和人的关系比想象中要脆弱得多，冉千雁早已经预料到，自己这一走，就等于彻底退出了某个人的世界，此生再没机会回去，哪怕他们曾经那么亲密。像这样的故事，她读过，也了解。

她对这种不安定的关系充满恐惧，连同未来都在她眼中变得迷离。搬家那天正下着蒙蒙细雨，车内能见度很低。她觉得自己的将来就陷在那模糊不清的雨雾里。

在通往县城的大巴上，冉千雁蜷缩在后排，紧紧地抱着书包。窗外的景致渐渐变了，不再能看见通天高的刚灰色的大厦。他们来到群山之间，两侧是陡峭的山壁。山石上，灌木正茂密地生长。

她下意识地找起江鸿，然而江鸿并不在这趟车上。

这多像场噩梦。多希望这不过是场噩梦。

冉千雁对新生活的抗拒情绪，一直到加入新班级才有所好转。那天，她久违地见到那么多同龄人的面庞，她站在讲台上，所有人都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与生俱来的天赋让她一瞬间冷静下来。

“我叫冉千雁，刚转来这个班级，喜欢的东西唱歌、听音乐。请多关照。”

鞠躬时，全班都在鼓掌。友好——这是冉千雁对他们的第一印象。

她到底不是江鸿的附庸，先前怎么会为他迷失至此。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离开不了的。身处于陌生的环境里，冉千雁明悟了：雁儿南来北往，为的都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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