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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履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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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下水色空蒙,是淅沥而明亮的。

-----正文-----

三月的姑贺城外,经冬所积的残冰尚未消弭,又在昨夜覆盖上一层新雪。此刻雪后的阴霾弥散了一点儿,疏落的黑色枝桠间停着几只灰扑扑的鸟雀,自顾自地跳来跳去。官道上的坚冰被铲碎,复又因人踩马踏冻成崎岖的一层。顾秀沿陇上的雪堆里慢慢走着,她多年来避居帝京,甚少见得如此碎玉乱琼的风光,一时竟连凛风都使人神气清爽。虽自忖距离姑贺城还有一二里路途,却也不再用传送法阵,只是从雪地里徒步向城中去。

将近城门,只见人烟逐渐多起来,多是些附近的农户推着手车,也有赶马车到城中贩货的行脚商人。忽地一声马哨,数骑从城中并行飞奔而出,两边商人避让不及,都是手忙脚乱,更有一个老头年迈体弱,推车上的冬瓜白菜骨碌碌滚了一地。那数骑之中为首者见状一勒马缰,翻身下来,扬声道,“帮这位老人家收拾东西。”那三五将士喝了一声,七手八脚地就将散落的货物或搬或抬上去,为首的那少年竟颇有礼节,吩咐过亲卫,这边声气和缓地走过去向那老伯问候。

顾秀正在一旁,见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身着银甲,眉目俊秀可亲,却还有三分熟稔,似是在何处见过。那少年原也要回身上马,瞥见顾秀目光停在他身上,又见顾秀衣饰不俗,绝非姑贺小城中能有,因笑道,“姑娘不像本地人,方才可有冲撞?小子先赔礼了。”

顾秀听他开口,这才忽而想起来当日城门之事,这少年似乎就是卫仪身边那个。她将卫仪救出之后,念及卫华三年前曾在军中效力,便差人送去了淞湖,交予阿渺庇护一二,不料他竟也一并来了江北。她一念至此,微笑道,“我自京城来,往江北大营中送一样东西。小将军年纪虽轻,军纪倒严明得很啊。”

卫华本是少年心性,又见这美貌女郎言笑晏晏地对自己出言夸赞,心里便有些轻飘飘的,只是听她说要去大营,未免奇怪,“姑娘往大营中去?可这是进城的路啊。”

顾秀道,“外人不知守军驻扎之地,故而先去城中询问一二。”

卫华爽朗一笑,“我等却不是外人,姑娘何不问问我等呢?”余下几名将士闻言也哈哈大笑起来,卫华便道,“我等也是今日回营,既然同路,不妨捎姑娘一程,只是不知可有路引凭证?”

顾秀沉吟道,“来时匆忙,未及携带。只有一样信物。”语罢从腰间解下玉佩,刚好与那日她赠与阿渺的是一对,卫华拿着瞧了两眼,问道,“是交予何人为信?”

顾秀道,“面见叶帅。”

卫华心中暗自惊异,那枚玉佩他在叶帅帐下戍卫时的确见过几次,和手边这枚恰是一对。他因见顾秀孤身一人前来,身边并无随从侍女,料想也不是官宦,多半是叶帅家中亲眷,便也不避嫌疑,只道,“叶帅近日往守山大阵中去了,姑娘若要面见,不妨现在营中住下,稍待几日。”

顾秀自然称是,于是一行人相携至城外营中,卫华令常务官在自己的营帐附近另起了一座军帐,安顿顾秀住下,忙军务去了。顾秀一人无所事事,到了晚间竟有客来访。

来人是风鹩,顾秀隔着帘帐听见外面的卫兵询问过身份,对了腰牌,然后帐帘一撩,她就看见了那个常常跟在阿渺身边的,江湖气甚重的女子。

风鹩晚间巡逻回来,见几个不当值的同僚在那儿扯闲篇儿,说卫华从城外带回来一个京中来的大家小姐,还拿着叶帅的玉佩,旁人不知,风鹩却是跟在叶渺身边做过好长一段时间亲卫的,当即去了卫华帐下问了个明白,那小子却也说得大大咧咧,毫不在意,只道那人自称姓顾,表字不疑,又拿着信物,他看八成是叶帅的亲眷,就给带进来了,还拨了一队守卫过去,让她不必忧心。

风鹩听完差点没在他面前骂出声,不必忧心,格老子的要是不忧心,等叶帅回来了能把你用军法吊起来打!这下匆忙赶去了顾秀所在的营帐,门帘一掀,就见那原本应当镇守在京城内阁中的首相大人正支手安坐,面前还摆了一盘态势从容的黑白棋局,却不是顾秀又是谁!

这边风鹩还未开口,顾秀见她进来,笑道,“风上校请坐,夤夜相仿,有何要事?”

她见这人确是顾秀,心下一定,却也先凉了半截,卫华那小子虽未被人诓骗,私放外人入营,但眼前这位首相大人忽然到访江北大营中,却不知所为何事?她按住心中所想,行礼坐下,正色道,“首相大人是有公务在身,特来此与叶帅相商么?”

“我只身来此,并无要事。”

风鹩又道,“那是京中局势出了什么变故,您是要请叶帅回去……”

顾秀笑道,“京中一切安好,也没什么不妥。”

风鹩一连两问,见对面那位都是否认过就不接话,迟疑片刻,终于还是道,“那您前来江北所为何事?”

顾秀颇觉意外地笑起来,“怎么卫小将军不曾和上校说过?”她见风鹩面露迷茫之色,笑道,“我来寻阿渺的,卫小将军称阿渺往守山大阵中去了,眼下不在大营,我京中闲来也无事,在此略等两日罢了。”

风鹩面色登时变得古怪起来,“那叶帅知道您来此……”倘若不知,他们这几个留守大营的真让这位首相大人在营中过了夜,还不得至少罚半年的月俸,再添上二十军棍。说不准还会在例会上附送一套叶帅不冷不热的嘲讽,那可真是池鱼之殃了!

顾秀道,“临行前匆忙,未曾传讯,多半不知。这也无妨,卫华说守山大阵调伏已经结束,阿渺这两日大约也就回营了,想来明日即可见面。”

风鹩听出这位首相大人话语中的送客之意,却还是怀有最后一丝希冀地试探道,“叶帅临行前留了一个通讯器,首相大人身份非常,若是……”

顾秀只是轻轻截断她的话,“通讯器是紧急军情之用,我为私事而来,擅动不妥。风上校如若无事,这便请回罢。”

眼见这位风上校垂头丧气地走了,顾秀心中一时反倒觉得有趣,见夜阑灯深,早早和衣睡下了。次日一早,卫少将便兴冲冲地找顾秀下棋,三盘之后铩羽而归,却还是兴味不减,中午因要去练兵场不得空,及至暮色四合,方才拎了两坛珍藏的竹叶青,为着避嫌,还半是强迫半是威胁地拉上了刚刚从演武场回来的风鹩上校。

顾秀远远地就听见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卫华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你要是不肯来,以后就别想着我再帮你偷懒,叶帅回来了看我不把你那一堆破事儿给抖搂出来……”

风鹩似乎都快哭了,“我的少将大人,您能饶了我吗?我今晚真的不能去,叶帅马上就回来了,我上一次的八千字检讨还没写呢!”

说的还挺情真意切,顾秀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听见卫华梆的一声似乎是在哪儿敲了一下,“得了吧,你的稿子夹在书缝里,那么厚一沓你以为我是瞎了吗看不见?乖乖跟着我过去,你自己说的,要是败坏了人家姑娘名声,叶帅唯你是问!”

正说话间有人一撩帘子,风鹩率先走了进来,苦着脸看了她一眼, “顾小姐。”

卫华紧接着进来了,他手扣在风鹩背后,反锁着一双胳膊,进了帐才放开。大概是一路摁得累了,此时甩了甩手,才对着她一本正经地介绍,“这是京里来的顾姑娘,这是我朋友,风鹩风上校。今天晚上巡逻的时候和我一起,出了一点小意外,脸色不太好,您见谅。”

顾秀忍着笑道,“风鹩上校,久仰大名,幸会了。”

后者看着她,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敢,首……先还是谢谢卫少将的酒吧。”

卫华在桌案另一头就地坐下,提起酒坛子轻轻拍了一掌,泥封喀拉一声整个儿掉下来。他一面倒酒,一面笑道,“你这瓶白梅插得好雅致,我还没进帐就闻见梅香了,哪里折的?”

顾秀接过酒杯,饮了一口,笑道,“倒也不远,明日若得闲,与卫少将一同去看就知道了。”

如此喝了两杯酒,风鹩就跟卫华使眼色要走,卫华却还惦记上午输的那局棋,不肯离去。风鹩见状道,“那我营中还有事,我先走了。”

卫华一把给她拽着坐下来,半是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顾姑娘远道而来,今晚有此小聚乃是缘分,你却推三阻四地要走——”风鹩恐他还说出什么话来,忙截住了,道,“夜深雪重,也不好打扰,我等还是回去吧。”

顾秀笑道,“眼下不过戌时,何来夜深之说?”

卫华道,“是啊,你平日里来我帐里喝酒,什么时候早于亥时回去了?”风鹩被他搅得头痛,又碍于顾秀在场不能出言反驳,只能相互叽叽咕咕将那几句车轱辘话说个没完。

顾秀神情散淡,含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笑静静坐在一边,卫华和风鹩闹完了,刚想对她说话,帐门却不知何时开了。

冰冷刺骨的寒风灌进来,风鹩瞬间噤了声,飞快地一抽手,端端正正地坐好了。凛冽的北风里,有人披着满身的风雪走了进来,声音含着隐隐的怒气,“你怎么来了?”

叶渺居然在这时候回来了。卫华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匆匆忙忙地还翻身行了个礼,没想到叶帅连一眼都懒得看他,径直走到了顾秀面前,声音更冷,“私自离京,一个暗卫也不带,你是嫌命长么?”

周遭仿佛都被这一句话定住了,只有夜里的寒风吹进来。那人颊边的发丝轻轻的在风里飘着。她抬起头,刚好看见阿渺熟悉的清冷眉眼。那眉眼长得同自己有三分相似,却要清峭冷锐得多,带着高岭之雪亘古不化的凛冽寒气,又有摧金断玉的锋利。似乎不久前才在梦里见过,又似乎是一个遥远的、幽暗中的剪影。

待她从久别重逢的恍惚中回过神的时候,风鹩和卫华俱已被阿渺赶了出去,那半坛竹叶青放在桌上,顾秀见状,从旁拿了一只小小的空杯,斟满了递过去,微微笑道,“怎么回来这么快?”

叶渺冷笑道,“若是连首相大人到了军中这样的大事都不知道,我这个江北主帅可以趁早不用当了。”

她见阿渺还生气,想过去握住她的手,却被倏然抽走了,叶渺道,“你来干什么?”她觉得顾秀八成又要像从前一样给一堆无关痛痒的托词,忍不住就要冷笑,“首相大人运筹帷幄,一张调令就能千里换防,何须亲自踏足这江北苦寒之地。”

顾秀朝她无辜地一眨眼睛,叶渺心中一软,正待好好跟这人把私自出京的凶险说清楚,就见那人忽而将小几推开,倾身过来,紧接着就用双手环住她腰际,以一种异常温软的姿态靠过来,额头在她颈侧轻轻蹭了一下,“阿渺,我想你了。”

她气消了大半,顾秀在她耳边轻轻道,“我给你带了礼物,今年的生辰礼物。”

叶渺心中微微一动,却淡淡道,“提前一个月送?”

那人在她怀里笑起来,道,“好罢,这就是个由头,我想见见你还不成么?”

叶渺道,“你可以写信。”

顾秀笑道,“我是可以写,但有人不给我回,那有什么办法呢?好容易有一次回信,还只给我写四个字,冷冰冰的。”

叶渺回想起那封“回信”,也忍不住轻轻一笑,“那要怪你自己,写的都是些让人回不成的话。”

顾秀笑道,“咦?我何曾有写什么了?不就上次信中写了几句,‘一别三秋,见字如……’”她话音未完,就被叶渺半是气恼地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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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预警未果,下章继续预警(虽然履霜到底有没有第四章还是另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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