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想着有朝一日再见,当礼物送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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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弦没有丝毫犹豫,“嗯。”
沈知晗小心翼翼提醒,“我已被逐出宗门多年了。”
周清弦道:“我带你回去,自然会承担后果。”
沈知晗脚步稍滞,心中涌上一股暖流,连话语都变得哽噎,周清弦回头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沈知晗掩饰情绪,回道:“我只是想,当初事情……多有误会,一时半刻解释不清,你贸然带我回去引起争议更不好。”
“什么意思?”
“我不方便直接回南华宗,若是可以,我想隐藏面容,待误会解除,再说开也不迟。”
“只是这样?”
“嗯。”
周清弦没再多问,抬手施道术法,若非修为高于他之人刻意用灵力查探,见沈知晗则为另一幅面貌。
此时恰逢南华宗新一届宗试结束,新弟子入宗生面孔多,恰巧碰面了也难觉察不对劲,周清弦道:“南华宗弟子修为高于我之人寥寥无几,只要小心不让我爹和几位长老觉出异常就好。”
沈知晗本就打算避开周秉常暗中查探,应下又问:“那山洞内其余人如何?”
周清弦道:“几个孩子不见踪影,他母亲知道自己模样无法再出现在外人面前,便求我给她们一个痛快,也好过求死不能。”
“你同意了?”
“我燃了火,”周清弦平淡答道:“那把火只在洞口,是她们前赴后继爬行去烧灼自己身体。”
沈知晗脑海中闪过那几人面貌,心下慨然。二人下山途中行至无定村,再望去时村中已无半点生气,徒剩砖瓦草垛,断壁残垣,好似有多年无人居住,不禁叹道:“他连村子里的人也要带走么?”
周清弦答:“这些人心智早已不在,又作为劣质炉鼎而生,山洞被我们烧毁,他们与几个孩子算是最后一批能提供修为之人,残余生命定会被全部榨取殆尽。”
沈知晗懊悔道:“我该带他们走。”
“我们在山洞内自身难保,又怎么能有其余心力救人?”
“若我们将此地遭遇告昭天下,请修士帮忙相寻呢?”
周清弦道:“师兄下山这么久,为何比我更单纯?那僧人修为境界远高我们许多,却急忙带着人离去,就是因为遭了耽搁不能将我们直接除去。如今陆上灵气式微,他知道一旦我们将此事传出,便会有数不尽的修士前来寻无定门旧址,到时更难相敌——我想师兄口中那间寺庙,应当也早早人去楼空了。”
因着洞内程蔓菁一通话语,沈知晗本就脑子一片混乱,此时被周清弦点明,才理清其中条理,垂眼道:“是我疏忽了。”
身处危险之地来不及顾虑太多,如今不再遭遇威胁,程蔓菁山洞所言话语反倒重新涌上脑海,细想惊出一身冷汗。直到周清弦带他御剑至南华宗山脚,方才如梦初醒,在衣摆攥出汗液的手指陡然松开,指尖仍克制不住地细细发抖。
好在周清弦本就少去在意他人情绪,一路竟未发觉他状态不对。
沈知晗相隔十余年再回南华宗主峰,见此地景物摆设依旧,连花草都如同他离去时繁茂,一时征然,恍惚间以为自己还是当初的南华宗内门弟子,有爱他但时常迷糊的师尊,不交好但偶尔会打招呼的师兄弟,有日日陪伴的周清弦,还顾念着后山上自己养的几株草植与初生灵智的小兽。
于修炼之人而言,百年过眼云烟,短短十数年更是不足为道。
沈知晗却与眼前景象生出一种久别重逢之感,他随周清弦到朝晖殿内,贪恋望着错身而过的一草一木,亭台楼阁。
周清弦问:“这么开心吗?”
“南华宗养育我长大,当时离去,绝不会想到还有一日能再回来。”他细细抚过周清弦屋内窗檐桌台,触到一只金丝紫檀木方套盒。得了应允打开锁扣,盒中明光铮亮,灿灿夺目——竟是数只个头不一的夜明珠,或是摆作装饰,或是做成珠链,每一颗都足以当稀世之珍。沈知晗目光不自觉被吸引,叹道:“怎么这样多……”
周清弦并不避讳,“你从前总喜欢这样亮得出奇的珠子,便留着了。”
“什么时候……”
“十年前了。”
沈知晗手上动作一顿,“可我当时,已不在南华宗了。”
周清弦道:“可能想着有朝一日再见,当礼物送你吧。”
他讲得十分随意,也许确如他所言,并未将这当作什么重要的事,可却偏在遇到每一个闪闪发光的小珠子时有意无意留下。多年后,喜爱它们的人终于打开这只匣子,见到了多年未曾被言出口,连匣盒主人自己当初也分辨不明的情愫万千。
沈知晗珍惜地捧起一颗又一颗,天色见晚,却因着满盒炳如日星的夜明珠,照亮一室昏暗。
沈知晗回到宗门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望自己师尊。
周清弦施的术法十分管用,他本就修为不高,在南华宗丝毫不会引人怀疑,一路顺畅到了最偏僻的清隐峰,在思朝殿外百级台阶上,看到了倚墙而坐的随明长老。
他的头发还是那样白,风一吹便散在空中,似千万条细碎银线相互勾缠,又似纷纷雪落,从不停歇。
思朝殿的殿门大大敞开,多年如此,照顾的仆役见随明神志不清,不再修行,便时有偷懒苛待,物资份例不足,连洒扫也许久才有人前来一次。
广场上堆满稀稀拉拉吹落的碎叶杂草,沈知晗提着装有自己做的白玉糕食盒,一步步迈上台阶,同以往一般坐在了他身边。远处是错落的南华宗内峰,山头浓雾缭绕,只偶有鹭鸟穿行其中。
沈知晗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师尊是否还记得自己,只做简单问候,“随明长老怎么还是一个人坐在这。”
见随明茫然转过脸,沈知晗忍下见到师尊的欢喜,作镇定道:“我是新入宗门的弟子,本周公善堂轮值到我……”
“知晗。”随明打断他话语,眼底仍覆着一层翳翳灰白,“你来了。”
沈知晗张了张嘴,又释然轻松一笑,“师尊认出我来了。”
随明道:“知晗这几日在忙着学习吗,好多天不来看我了。”
沈知晗怔愣,他都已经离去十几年,师尊却还以为不过短短几日。修炼之人容颜是不会老去的,他却在随明眼角看到讲话时带起的细纹,很轻,也并不难看,反倒为一张冷清的脸增添几分温善。
他回道:“是,最近忙着修炼,忘记与师尊禀明了,这便将所见所学,都告诉师尊好吗。”
随明轻轻“嗯”了一声。
沈知晗依靠在随明身上,一句句温声念着:“我在外的这段时间,学习了不少新医术,见了许多人,给你收了一个不是很乖的徒孙,还……差点遭遇了不测。”
随明有些茫然看着他。
沈知晗接着道:“我轻信他人,被引去那危险之地,好在最后平安离去,可惜没救下那些遭遇悲惨之人。说来,他们与我,还真的有些渊源,我们身上……”沈知晗忽而止住话头,想到什么一般,仰头与随明对上视线,“师尊,我确是你在南华山脚捡回来的吗?”
随明依旧不明所以,似乎没听懂他在讲什么。
沈知晗想取出那日得来玉佩,却发现自己早上一时大意,将玉佩落在了周清弦屋里,只得暂且按下,又认真地问了一遍,“师尊,能想得起来吗?我当日,是被你从南华山脚捡到的吗?”
从前他在时,随明就少有恢复意识的时刻,如今十几年无人照顾,想必癔症又更严重了些。无奈叹气,正欲放弃,随明却迷迷瞪瞪,伸手抚上他发顶,唇角勾起,带着如雨后白兰纯澈笑意,软声道:“谢寒山……”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沈知晗呼吸一窒。
谢寒山。
果然,自己师尊,是认识谢寒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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