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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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不得后半夜是如何度过的,祁越靠在沈知晗怀里发抖,沈知晗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第二日前襟被泪水染得湿透。祁越哭累了,便埋在他的胸乳间睡着,发丝沾上脸颊,眼睑肿成两颗小桃子。
他说,师尊,以后我们买好多好多糖,特别甜的,要是我再发疯,你喂我一颗,我就会记得师尊对我很好很好,就不会再发疯了。
沈知晗应他说好,可二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找了个借口,让心理多一个慰藉——祁越失去神智间隔愈加短暂,他嘴上说要控制,却没有任何一次曾成功过。
又一次差点弄伤沈知晗之后,第二天祁越便不见踪影,桌上只留下一封写得歪歪扭扭的信:
师尊,我能感觉到,他一直在催我去做应做之事,或许是因为这样,我才会不断的想要伤害你。
我无法控制自己会对你做出什么,但我想,也许我将那人杀掉之后,我便不会再这样失去神智,不会再弄伤了你。
等我半月便好,半月之后我就回来,到那时,我便与师尊一同回顺安镇,我们就在那儿一辈子,再也不要出来了。
沈知晗静静看完了信,祁越写得着急,连落款也忘记了,应当是担心他中途醒来,匆忙写完信便离去。
他知道祁越回不来了,一件件叠好徒弟从前衣物放入行囊,抱在怀里许久,才起身下楼,向客栈掌柜退了房。
说来好笑,他陪祁越从南华山来到都城,如今又自己回到南华山脚,花银钱托了个镇上小民,令他上南华宗寻一位叫梁月笙的弟子,说与程蔓菁有关,请他务必下山一趟。
沈知晗在镇上等了半日,梁月笙便到了他面前。
梁月笙显然对见到他也十分惊讶,右手握上剑柄,摆出一副应敌姿态,“沈知晗?!”
沈知晗不奇怪他的敌意,将铁匠铺临时买的长剑剑身搭在梁月笙颈侧,故作凶恶道:“你到南华宗不过几年,我比你长这么多寿元,境界自然也高你许多,连宗主都拿我毫无办法,动起手来,不过是自寻死路。”
见梁月笙眼中已有惶惧,反倒施以温善,“再次,我确是认识程蔓菁,此回找你不过想询问一些事情,问完便让你离去,绝不为难——可若你坚持不说,我自有办法令你求饶。”
梁月笙尽力壮胆,眉峰高挑,厉声道:“你,你可是要对程师姐不利?就算你真将我如何,我也绝不会做出出卖同门之事,大不了我们……”
沈知晗听不下去,截住他话头,“我与程蔓菁交好,怎会对她做不利之事,五年前宗试上她便是与我一道上的小苍峰论剑台,你同是一届,难道没有印象吗?”
“这……”梁月笙脑袋一转,想起程蔓菁确在他面前说过沈知晗好话,心下疑窦消了大半,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当真不会害程师姐?”
沈知晗:“当真。”
梁月笙瞧他一眼,又微微仰头偏离剑身,抿唇犹豫:“你要问什么?”
沈知晗心底也松了口气,好在这小弟子心性单纯良善,否则真对起手来,还不见得谁更占了上风。收了剑,仔细问道:“你可知程蔓菁离开宗门,除了说要去找祁越,是否还有说要去哪?”
梁月笙认真想了想,试探道出一个词,“朝闻道?”
朝闻道。
又是朝闻道。
程蔓菁在瞿塘峡时提过一句她要去寻朝闻道,沈知晗只是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地方,再去询问梁月笙也迷迷糊糊,干脆换了个法子问道:“她有说要往哪处去吗?”
梁月笙犹豫道:“好像是,北方,极寒之地?她临去之前,一直在练习御寒术。我多问了一嘴我们分明不惧冬日,还要练习这道用处不大的术法。”
沈知晗:“她怎么回答?”
梁月笙:“她说平日是用不上,到了我们自身抵挡不住的寒凉之地自然有用。我问她去那做什么,她便说要去北寻朝闻道了。”
沈知晗:“北面,极寒之地……昆仑?”
梁月笙:“或许吧,我也不清楚,程师姐有自己的想法,哪会事事与人说。”
沈知晗笑了一下,“这些消息已经足够了,多谢你……我们见面之事,还请你不要告诉宗主。”
梁月笙忿忿道:“我自然不是傻子!宗主命我们将你除去,我不仅与你见面,还说了这么多话,若是宗主知道了,非将我当成与你们一伙的叛徒!”
告别梁月笙,沈知晗便踏上北行之路,他有太多问题想问程蔓菁,例如她是否知道阵法中时间流速异常,周秉常所记录文字为何,及宗祠里传说早已陨落的二位宗主为何仍好端端待在棺椁之中……南华宗究竟还隐藏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沈知晗少有独自一人到如此偏远地界经历,他这一路上途径五州,每到一处都向人打听朝闻道,无一例外无人知晓,期间反倒听闻不少民间诡谲之事。
其中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近年来,无论高门大户亦或贫穷人家,出生婴孩的夭折率不断提高,尤其是早早能体现出修炼天赋的,基本不可能活过垂髫之年——通常说来,这样的孩子家庭都会予以更多关心,孩童身体也会较寻常人更为强健,断没有反倒先去的道理。有天赋之人已经寥寥无几,还遭此劫难,怕是再过不久,陆上便真的彻底不再有适合修炼之人。
从前家里出了个能修炼的好苗子,应是要大加庆祝的,现今却人人惧怕,只求生得个普通孩子,再多加祈求保佑他生长顺遂,实在倒行逆施,悖理而行。
行至昆仑,这处不愧极寒之地,雪窖冰天,人迹罕至,只在临近山脚背风处有零散几户人家,暴雪卷席时,能依靠着山脉躲过一年最大的几场风雪。
沈知晗来的那日风小,只有常年雪雾茫茫遮挡视线,碍于视线举步维艰,身上也少有的感受到了寒意。
他并未立刻上山,而是寻到一处小村落,数十户人家居住在此,不远处是一片森林,平日靠打猎,劈柴为生。此时正是白日,又无风雪,远远便见着两八、九岁孩童在屋旁玩闹。
身上大氅堆满雪粒,蹲身要向孩童相询时全稀里哗啦落在了厚厚白地上。孩童少见生人面孔,一女童大胆问道:“你是何人?”
沈知晗将行囊糖果递到孩童手里,呼了一口气,空中白雾弥散,“我是路过此地的旅人,可不可以带我去见你们父母?”
从小长在极地孩童并未怎么见过这样包装精致的糖果,“哇”地惊呼一声,迫不及待拆了糖纸,连同皮手套上的雪碎一起送进嘴里。
女童欢喜道:“我只有在很小时才吃过这种糖果,是我娘亲从青州给我带的!”
另一孩童学着她的模样吃下糖果,通红的俩颊嚼得圆鼓鼓,大声叹道:“好吃!”
小童一人牵着沈知晗一只手,行至后方木屋,手掌急切拍打屋门,妇人浑厚声音隔着厚木传来,“来了来了。”
屋内融融暖意与冷风在短短一霎交杂,妇人脸上的笑容在见到沈知晗时变得僵硬,直到孩子蹦跳着进屋打闹,妇人才拢了拢白绒领子,道:“我们这很少有外人来。”
沈知晗歉意笑笑,并未踏进屋内,只在门外问道:“我来此是想打听,昆仑寒地,可有关于朝闻道的传说?”
大门敞着,反倒将炉火旺燃的热乎吹散,妇人视线梭巡一路他身体,半晌,手指扶上门环,后退半步,“进来说吧。”
沈知晗步入屋内,炭木已将将要烧尽,他指尖燃起火苗,手腕一别,又将炉火重新燎燃旺盛,孩童双眼发直地看着他,凑到沈知晗身边吵着要再看一次。
妇人用破口的搪瓷碗替他装上一壶烫热的水,平声道:“公子不是第一个问询此事之人,三月之前,也有一位姑娘曾经到访,一样问了关于朝闻道之事。”
沈知晗知道那人必定是程蔓菁,追问道:“那姑娘……如何了?”
妇人道:“我丈夫将朝闻道之事悉数告知,姑娘当日便告别了。公子若想知道,我亦可将那日所说,再讲一遍予你听。”
沈知晗抬起头,见妇人低眉平眼,神情安静,瞳中映出桌面颤颤晃动的烛火。
“朝闻道,是一处只出现在传说中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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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很短,2 3章,但是很重要,马上就能见到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