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2
-----正文-----
“千百万年前,朝闻道是一直存在的,人们走上昆仑山巅,就能在最高处看到那条由冰晶铺就而成的接天之道。”
“朝闻道无所不知,那时的人们将朝闻道奉为至高无上的神道,有任何问题都会向朝闻道请教。渐渐地,生活得到无底线满足之后,一部分人便开始思考起其他东西,问的问题也从‘今日吃什么’变成‘什么是今日,什么是明日,又为何一定要吃东西’,另一部分人则仍旧不满足现状,开始向问出第一个彻底奠定将来发展的问题——‘我该如何,才能令另一个氏族之人屈服于我?’”
“至此,文明的发展便如同雪球一般疯狂滚动起来,捕猎用的弓箭,长矛,在对朝闻道一遍遍询问之后,变成靠木头带动的机匣,又变成铁管子里的捉不到踪影的火花,最后变成隐去身形,轻轻晃动手腕就能将人变作焦尸的一霎亮光。”
“人们不再屈服于恶劣天气的风雨侵袭,洞穴与席地变成木头砖瓦打造的屋子,又变成密不透风,一层层叠起的高大方正盒子,变成悬浮于空中的铁圈圈……”妇人看看向沈知晗,“你可知,从诞生最初发展到我所描述的世界,他们经历了多少年吗?”
沈知晗沉浸在故事之中,见妇人停了话头,回道:“百万年?”
妇人极轻地笑了一声,“三百年。”忽略沈知晗面上惊诧,又道:“那位姑娘听到这里时,反应比你大得多。”
沈知晗追问道:“那后来呢?这样辉煌的文明,又为何会一点痕迹不剩?”
妇人道:“因为人们随着发展的迅猛,逐渐不满足于当期……具体发生了何事,我并不知道,只知道那日的人们似乎知道了一件绝望的事实,陷入了极度恐慌与更加急速的发展中——终于,他们触碰到了终末。”
“终末?”
“我无法描述那是什么,只知道在那之后,那一切便消失了。”
沈知晗疑问更起,“什么是消失?那后来人又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
妇人:“便是再不存在了,从前的一切,皆是朝闻道告知后人的。”
“文明重新开始之日,朝闻道便不再随意解答疑问了。若是有疑问之人,倒是可以再上前,朝闻道会告知他想知道的所有事情,只是,他再也不能出来了。”
沈知晗:“这岂不是再无作用了?”
“并非只留了死路——朝闻道让当时的人们推举出三个人,让他们在重新开始发展的世界中问出想问的一切。但每人都只有一次机会,出来后,再要进入,也会同其余人一般无法离开。”
“第一人是燧人氏,他带出了火,让人们永享光明,又让自己的一对儿女伏羲女娲创文造字,揲蓍画卦,教会人们农耕制乐,婚丧嫁娶。第二人名姬轩辕,他觉世间灵气充溢,便向朝闻道讨寻最初炼气之法,教会人们通过修炼强健体魄,延长性命,奠定至今陆上修炼之道。”
妇人自此,便停了话语,沈知晗听到入迷处,追问道:“然后呢?”
妇人端起面前瓷碗,叹道:“第三人,本应是一位叫神农之人前去,可那日却着了另一人的道,被钻了空子,先一步进入朝闻道中——”
“那人是谁?”
“那只是个看不惯神农的小人,只随心问了几道感兴趣的话题,其中一项,便有那个消失的世界里,人们触碰到的终末。”
沈知晗:“他得到答案了。”
妇人:“是,可他什么也没说,从朝闻道出来后便疯疯癫癫,见人又哭又笑,待在一颗扶桑树下每日风吹雨淋。偶有人路过,听他呢喃,一切不过如光如沫,大梦一场,若是事物本就不存在,又何必在乎这数百年虚幻如何过?”
“四十年后,他再一次进入了朝闻道——不知他做了什么,这次一同消失的,还有朝闻道本身。”
“那座天梯彻底消失了,传言说,只有再如同当时一般的世界交替时,朝闻道才会再次出现。其实这话说得也不完全,毕竟八百年前便出现过一次,只是转瞬即逝,连我的先辈也不确定,那究竟是一时眼花,还是确有其事。”
妇人又喝下一口碗中凉水,两孩童趴在桌边摇头晃脑,女童捉着沈知晗细白手指,还在钻研那簇火苗从何而来——
沈知晗后知后觉清醒过来,问道:“这便完了?”
妇人:“朝闻道虽不复存在,可我们族人世代守护在此,少有外人来,故事便也没人听。如今不过短短数月,便有两位相询,想必是遇到了重要的事与朝闻道相关。”
“我守在这里近三十年之久,若是有这么一天,真想看看先辈口中那峥嵘轩峻,能直通天际的云上长阶。”
沈知晗将行囊中糖果全数留给孩童,与妇人告别,一步步踏向妇人口中的昆仑山巅。
风雪在半程中变得猛烈,冰凌划过脸颊,密麻雪花覆满他的半身,昆仑山路陡而长,随着行进,逐渐感受到了已经数年未曾觉察的寒意。
他走了三天两夜,终于到了最高一处——
那是才过寅时的日出,疏落晨星,雾色朦胧,苍苍红光落在山巅厚厚积雪之上,将漫山照得潋滟,好似透过那光照之中,又能见数道绮丽色彩。
程蔓菁便坐在崖边一块大石上,乌黑的长发被雪染得花白,像是与这山间终年不化的雪融为一体,背影孤寂而落寞。
沈知晗坐到巨石边,程蔓菁雕塑一般僵硬的身子才有了反应,随即缓缓靠上他的肩头。
脚下是万丈深渊,眼前是延绵的白色山脉,雪花还在下落,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程蔓菁声音细哑而疲累,“我好失败,还以为总算见得一点曙光,千辛万苦奔赴而来,得到的却是一个虚无答案,朝闻道,原是早就不存在的。”
沈知晗不知该说什么,只陪着她,待日头彻底升起,待雪势一点点削弱,待猎猎呼啸的寒风终于不聒噪耳膜,才看清怀中睡着的少女面容。
他有许多话要对程蔓菁讲,也知此刻并不是好时候,左手取出覆了灵力的纸笔,篆下那日周秉常书案上只记下第一页的符号打发时间,想着若是程蔓菁醒了,便能问问她,知不知道这些诡异的符号究竟是何意思,与阵法有无关联。
只写到大半,程蔓菁便已转醒。
她的睫毛也堆了雪花,簌簌眨了几下眼,躲过炽日的耀目,回过神来,正好撇见摆在沈知晗腿上的纸张。
瞬间便清醒了。
沈知晗正要问她感觉如何了,猝不及防被捉住手腕,毫锥脱手滚落悬崖,连落下的声音也被藏在风雪中。
程蔓菁嗓音惶悚,双眼瞪直,不敢置信问道:“你从何处……看到这些东西的?”
沈知晗不明白她反应如此之大原因,老实答道:“周秉常竹简上抄录而得……他每到一次回雁峰,回来便会写下写新的符号,你认得吗?”
程蔓菁猛地抓过那纸张细细查看,愈往下看手便抖得更加厉害,慌声道:“怎么可能呢……”
沈知晗不解,“什么?”
程蔓菁抬头看他,目中只剩迷惘:
“——我确实识得这上面写着什么……在我家乡,他们叫做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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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闻道夕死可矣,这部分灵感源自大刘的《朝闻道》,也是我最喜欢的他的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