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晗喊不出声,塞了满口的雪,只能呜呜哽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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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匆匆忙忙地跑了。
去替沈知晗找来了上好的烫伤药,急切地用牙齿叼着,放到他手中。
其实冰雪覆在伤口上,已经不觉多疼了,沈知晗摸它的脑袋,接过了那盒药膏。
他慢慢撑起身子,带着平安回到屋中,然后抱着它,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你走吧,”他哽咽道:“你快些走,不用管我。”
平安睁着眼睛看他,尾巴垂着摇晃,糙杂的毛蹭过他手心。
“我本来想着,有你陪着会不那么孤单,还以为能将你藏得久一些,却不知道他来得这么快。”沈知晗紧紧抱着它,伸手将早上吃剩的馒头撕成小块,全数喂进了他嘴里。
“吃饱了,便跑得快一些,远一些,不要再回来。”
平安果真听他的话离去,沈知晗回到了一个人的夜晚,又只剩那层陪伴他许久的薄衾被,夜里惊醒数次,浑身冰得发抖。
第二日,祁越带着葶苈找上了他。
葶苈怀中抱着平安为他送来的手炉,眉中带傲,愠怒地觑着他。
沈知晗这下便知道,平安是从哪为他取来的手炉了。
倒是祁越先开了口:“你昨日说,手炉是你从别殿得来?”
沈知晗早已明白他要讲什么,想笑,却已挤不动皮肉。
“你既有了决断,就不必特意问我了。”
祁越落座椅间,随手抛掷桌面一只茶盏,漫不经心道:“我夫人恰好丢了一只手炉,此前寻觅许久,昨日我见了,恰好想起此事,便带着手炉回去问她——”祁越一挑眉,“好巧不巧,正是她丢的那只。”
“枕霞殿离葶苈居所可有不短距离,你若说是无心之举,我该怎么信呢?”
祁越敲叩两下椅缘,葶苈附和道:“这手炉是尊上赏赐,我甚是喜爱,得知它没了踪影着急寻了好些天,却未曾想被你这偷鸡摸狗的下贱东西顺了去。我还当你是尊上师尊,想不到也与那偷儿一般不干不净!”
听这二人一唱一和,知晓自己辩解与否已不重要,他心中怅然,道:“赤狐修成化形便不再畏惧严寒,我竟不知你还需要这等物品。”
葶苈也没料到一向温顺的人竟生了脾气,当即忿火中烧,抬起手腕,又要同之前那般要惩戒他。
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沈知晗抱了最后一丝希望,凝住呼吸抬眼望去,见祁越握住葶苈尚在半空的手腕,取而代之的,是他毫不留情,重重扇打在他脸颊的巴掌。
“放肆,”他声音凌厉,森然道:“谁准你顶嘴的。”
沈知晗被打得跌落在地,知晓那处先是温烫,继而是一阵细密的麻,直到最后,才是深入皮肉之下的,宛如铁烙印上般刺利剧痛。
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太熟悉了。
葶苈仍是高高在上地,葱白手指抚弄炉身,“早就听闻,皇帝妃子在过冬日时,人人手捧这样漂亮小炉,妾如今也是尊上妃子,她们有,我为何不能有?”
片刻,又轻笑道:“幸得尊上疼爱,妾想要什么,便都为妾寻了来,便是那天上的星星,若我开心,也是要替我摘取几颗到放到罐中把玩的。”
她将手递到祁越面前,柔软腻白的手掌便被有力掌心紧紧裹覆,祁越指腹爱昵揉着白软肤肉,想到什么,笑道:“果然,被仔细养着的手,总是比整日拿着没用的剑,自讨辛苦做饭劳作的要细嫩好摸许多。”
“有的人生下来就是命贱,是给人服侍的命,自然不配用好东西。”
沈知晗静静听着,便也不想再去反驳挣扎。屈辱,难过,或是其他的感情交汇至一处,浑浑噩噩搅着他思绪,目光撇到自己掌纹斑驳,生了细茧的手掌,确是不如少女嫩滑,也不知从何时起,便被祁越厌弃了。
这双手为救他燃了六年异火,也受了六年苦痛,祁越还乖巧之时,也曾日日替他抹膏养护,如今疤痕虽不再,可常年习剑做饭的痕迹却是怎么也去不掉的。
他艰难撑起身子,问道:“你们还要我怎样呢?”
祁越“哦?”了一声,“师尊这是承认自己偷窃了?”
沈知晗实在太累了,也没有力气去反驳,应下:“是,我太冷了,才忍不住……去拿了她的手炉。”他慢慢想从地面爬起,几次觉察肩上施加压迫,知道祁越不想令他起身,便也不挣扎了,问道:“我向你们道歉,可以吗?”
“师尊觉得可以吗?”祁越反问他,揉着葶苈掌肉,低声道:“你觉得呢?要接受他道歉么?”
沈知晗看不见座上情境,听见葶苈沉默一瞬,不知是兴奋还是期待,声音细了几分:
“……自然不行,他偷了尊上赠予之物,这手炉被他用过,妾觉得肮脏,请尊上替妾好好惩罚他才是。”
沈知晗想,那何必还寻个过场问我,羞辱我呢。
黑色长靴停在眼前,靴尖抵上他下颌,逼沈知晗抬起头,与背光而立的祁越对视。
这二人灵力加身,不畏严寒,非要学着凡间锦衣厚髦,去了修为的他,残冬腊月间只一身单衣外袍,在屋内也被冻得瑟抖。
耳后传来稀稀落落的“刺啦”声,还未反应过来,细密的电流便从他头顶顺着脊髓蔓延全身,不断刺激着他体内每一寸经络皮肉,微小电流声被放大数倍,嗡鸣几要震破鼓膜。
四肢百骸都弥漫着敲骨剥髓的痛楚,只觉每一处都要炸裂开来,沈知晗不停大口呼吸着,翕动的嘴唇显得苍白而虚弱,喉间不断发着低如小兽的呜咽。
“不……呃、不要……”
他削瘦身子不住地颤抖着,记忆浪潮一般重新涌回脑海——那是他最为惧怕,纠缠多年的梦魇,也是永远永远也不愿回忆起,最害怕的场景。
祁越是他的徒弟,却用他最害怕的方式折磨他,逼他认识到自己错误。
沈知晗在地上疼得蜷缩打滚,此刻却咬紧牙关,不愿令眼中泪水流出。
不知持续了多久,待他因难以遏制吐出细碎血沫,这场近乎凌虐的暴行才堪堪停止。
他头疼欲裂,脸色惨白,身上似被刀刃捅进又拔出数百上千下,在这数九隆冬天渗出一身冷汗,衣衫湿透,发丝缭乱贴着颈子。
始作俑者却像观赏他丑陋姿态般不为所动,沈知晗睁着眼,眸中雾气弥散,果真没掉下一滴泪来。
他嗓音犹如被撕裂的沙哑,手指无力攀着祁越外袍一角,哽声问道:“你既厌了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放我离开……”
祁越离去步伐并未因他小小阻拦而停滞,衣袍轻易被抽出,最终也没能等到那句回复。
这话似乎又惹了祁越生气,一丝意识尚存时,听见他与侍卫说了什么,自己便被几人钳制胳膊拖到屋外,逼他扳正肩头,不等回过神,一道粗长棍棒便重重落在肩背之上。
沈知晗脊椎兀地一挺,随即凄厉惨叫出声:
“——啊!!!”
长棍如滚火铁锥一般,留下刺辣烧灼烫意,沈知晗痛得浑身抖颤,欲向前爬行的身躯被按压原地,尚未得片刻喘息,下一棍又极快地落在另一完好之处。
痛楚层层叠加,肩背才佝偻又被逼着挺起继续受刑,他本就怕疼,本就才被电刑过身折磨,此刻更是生不如死,朦胧双眼中隐约能见祁越站在远处,好整以暇观察他狼狈模样。
又一棍毫不留情落下,沈知晗恍如从水中捞出一般被汗水湿透,他用最后力气嘶哑哭道:“对不起,对不起……啊啊——”
“求求你,好痛,呜呃——对不起,对不起……”
“我,嗯啊!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是我错了……”
他不停地哭,惹了祁越厌烦,便令人将他头颅压在雪地间,冰冷雪沫灌入鼻腔,呛得要喘不过气来。
沈知晗喊不出声,塞了满口的雪,只能呜呜哽咽着。棍击从未有半分停歇,一下一下,从身后重重敲落,击出梆梆闷沉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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