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师尊想与我看的,是这样一副景象,”他笑道:“果真美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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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越带他回了顺安镇,回到他们最初相遇之地,沈知晗孤单窝了许多年的小地方。
走得突然,这里的一切都还像从前那般,桌上摆着茶壶茶杯,几张铺展开的白纸,准备做吃食的炉灶,还有床榻边散落的几件衣物。
屋中结了密密的网,桌案茶杯覆着纸厚的灰,白纸被蚁虫啃咬破碎,炉灶粥食变成发黑发霉的硬块——是自己将沈知晗带走时,灶房中还熬煮的那锅粥。
只有衣物拍去灰尘,还能见到细密针脚。
祁越知道这是沈知晗为自己做的,正是他如今少年体型,不大不小,想来沈知晗早将他身形铭记于心,不知缝制时是否会想,若他穿上这件衣物,该是什么模样。
怪不得他那时见到衣物落地这般难过,可惜这么多年了,还是没见到徒弟穿上。
祁越没有用灵力,只是学着沈知晗从前模样一点点将家中清理,他手生得笨拙,只会拿刀拿剑,干起家务来什么都一塌糊涂。
他擦了床榻桌案,扫了地洗了衣物,每做一件,便好似能想起沈知晗从前忙碌模样——师尊从前绝不舍得令他累,也不会让他做这些家务琐事,祁越每次要帮忙,沈知晗便揉他的头,说小越这么有天分,专心练剑修行便好,其余的都交给师尊就是。
他的师尊,从始至终,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祁越坐在床边,胸口喘不过气似的发疼,沈知晗被他放在榻上,他去抓沈知晗的手,揉到虎口处那层薄薄的茧。
“师尊,你怎么这么笨,”他道:“怎么就没看出来,你养的是个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畜生呢?”
他将沈知晗紧紧圈在怀里,轻声啜泣:“若是你没有救下我就好了,你一个人,实在不行,跟周清弦那个混蛋在一起,也比喜欢我这样狼心狗肺的畜生好。”
又像想到什么,祁越骤然起身,口中喃喃:“师尊想要画影,是吗?”
不过数天,他便将画影带回了屋中。
沈知晗被渡了生气,祁越推门进来时,屋外阳光正洒落在他身上,暖洋洋,软乎乎的。
祁越把画影塞进他怀中,从后方圈住沈知晗。
“师尊,这个人真没用。”
“他想要你,可怎么就没能杀了我。”
“只留下一样死物,还被你念念不忘,又有什么用呢?”
祁越不断流着泪,头颅深深埋进沈知晗后颈,“师尊,我讨厌他,”他扼制不住地哽咽,哭得狼狈,“可若有下次,不要选我了,选他吧。”
画影剑冰冷剑身被二人握得发热,“让他带你走,再也,再也不要来见我了。”
许是时间太长了,渐渐连上一次的记忆也变得梦似的模糊,有时一觉醒来看到身边沈知晗,竟怀疑是不是自己太难过而生的臆想,哪有其他事其他人,从头到尾也只有他面前这一个罢了。
他害怕自己离去,就再也见不到沈知晗了。
祁越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满世界求着神医灵药,他总不相信沈知晗真的离开,总会想,师尊明明说过在意他爱他,怎么舍得抛下他独自离去。
开始时确有人自信满满,声称妙手回春或是有灵丹一试。办法祁越一一用在沈知晗身上,可大半年过去,沈知晗还是睡着,做着那一场醒不来的梦。
初秋之际,百叶凋零,远远望去四明山,见山道中铺满一地红枫,风过便卷似乱蝶纷飞,好看得紧。
祁越隐约记得,沈知晗曾说过想与自己一道去看山景。
也正是此时,来了一位自称能通灵招魂之人。
他寿元将至,应着祁越高昂报酬中那枚突破丹而来,也因此,定会尽全力救治沈知晗。
人的元神碎裂后,便会回到天地间化与万山万水。可若非自然死亡,才死去不久之人定会有些许神魂残留,而他便是世上唯一一个能通过一丝残魂召回完整神魂之人,虽拼复完整之人定会较从前虚弱,可只要能有一丝一毫醒来的希望,祁越也不愿意放过。
大不了,他将命换给沈知晗,自己承受一切便是。
来人召魂多年从未又过失手,祁越恳切地求着他,说若能救回他师尊,自己有的一切可全数赠予他。
引魂人自信满满,祁越便恳切地等着他。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可直到足足一日过去,当初承诺一个时辰内便能召回残魂的引魂人早已大汗淋漓,面色苍白。至第二日晨曦微露,他忽地卸力,重重倒向地面,回过神来,连连唉声叹气。
祁越心中已暗觉不妙,仍追问道:“怎么了,”
引魂人半撑起身子,摆摆手,“抱歉,恕我无能为力。”
祁越眼中悦动的期盼一点点变得冷寂,他不敢相信地追问:“你不是说,绝无可能失败吗?”
“抱歉,我也不知为何,”引魂人道:“从前寻我引魂之人,纵使已逝半年之久,我也能在体内取到一丝碎魂,以其做媒介在世间取魂。”
他目光撇向沈知晗,声音低下几分,“可不知为何,我花费许久,也未在他身上找到任何残余魂魄,甚至在整个世间,也寻不到与这具身体的一丝一毫共鸣。”
“换言之,他早已不存在于世间——连这副身体,也只是一具强靠人气支撑的躯壳罢了。”
祁越茫然听着,愣愣笑了两声,问道:“先生,你是不是看错了……怎么可能呢……”
引魂人道:“你若不相信便算了,便当做是我能力不足吧。”
祁越沉默了好一会,道:“答应先生的,我会给先生。”他扶起沈知晗,喂着服了一口水,仍不死心地问上最后一句:“先生,真的没有救他的可能吗?”
引魂人本就见多生离死别,未再多说一句话,转身径直离去。
祁越背着沈知晗到了四明山中。
他忽地想起,周清弦就是死在这样一个清朗的秋日,和风吹拂,落叶飘簌,山兔野獾在林间四处奔窜,踩上满地红落叶窸窣。
他一步步踏遍四明山,看到了潺潺流淌的清溪,忙着筑巢储物的鸟雀,日薄西山的橘澄铺洒在萧索山间,水波也反射着透澈银光。
祁越将沈知晗放在一处岩石上,令他靠上自己肩头,久久地望着那轮落下半山的红色圆日。
“原来师尊想与我看的,是这样一副景象,”他笑道:“果真美极。”
随着最后一丝余晖散尽,祁越低头,吻住了沈知晗柔软嘴唇。
新亭侯从空中落下,贯穿了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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