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们都选择了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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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家的装潢很简单。他住在独栋的平房里,基本的家具陈设齐全,墙上挂满了野兽的皮毛和头骨。没有客房,格里多安排他睡在沙发上。埃里安达的个头不算高大,蜷起来睡刚刚好。
埃利安达再格里多家度过了一段相当快乐的时光。格里多不是每天都去打猎,大部分时候都在照顾埃利安达。他给埃利安达做饭,砍柴烧水,什么都不要他干,当真把他当成儿子来养。埃利安达一开始还不适应,但没多久他就习惯了。到出门打猎的日子,格里多会准备好午餐,等到要吃的时候只要用热水回温一下就行。埃利安达也会给他做家务。自从埃利安达住进来,这屋里就再没积过一点灰尘。他们就这样互相支持着,生活慢慢地也就过下去了。
这天,格里多去打猎,埃利安达留在家整理这段时间里打到的猎物。猎人喜欢把动物的皮毛和头骨保留下来,当作战利品,摆在墙上显威风。埃利安达一共数出了五件头骨、八张兽皮。他把它们分好类别,准备等格里多回来再决定用作哪里。
门外,埃利安达听到野草摇动的声音。有东西在靠近。那声响并不规则,听着不像是人。
埃利安达拿上小刀,拉开了门。
一头黑色的大狗摇着尾巴蹲在门前。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它有一条腿是瘸的。
“是你!”埃利安达甩掉刀,惊喜地拥抱它,“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找来的?”
狗伸出舌头,亲昵地舔了埃利安达一口。
下午,格里多打猎归来,埃利安达把狗介绍给他,并询问能不能收留这样一条可怜的大狗。格里多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我也许需要一条猎犬。”他爽朗地说。
此后,这只狗和埃利安达住在了一起,埃利安达睡在沙发上,它就趴在沙发边,一直地守着埃利安达。没人能猜到它是怎么找来的。也许它记住了埃利安达的味道,可如此远的距离,它一定走得不容易。狗的出现让埃利安达知道自己仍没能离开奎特利,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他现在活得不错,比在黑帮里,在营地里都要自在得多。
时间继续往前。有一次在饭桌上,格里多提出了有关北方的话题。
“埃利安达,北方的事情我已经帮你谈妥了。我联系了一个朋友,他会带你去北方。”
埃利安达停止了进食。这消息把他砸懵了。他不确定地问说:“格里多先生,这是真的吗?”
“真的。他可以带你进入北方,但之后的事情就靠你自己了。”格里多说着,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埃利安达的肩膀,“好好干啊,小子。到北方,别忘了要努力。”
“嗯!”埃利安达雀跃地应道。得到了格里多的鼓励,埃利安达心头燃起小小的火苗。北方,多少人遥不可及的梦啊,他是的如此幸运,居然能奔赴了。到北方后,他一定不会忘记格里多,不会忘记这个小屋、这条黑狗。他从魔窟里逃了出来,然后遇上了他们。作为奎特利人,这足够透支他此生全部的运气了。
送走埃利安达的时间定在周日,在此之前,他们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格里多的朋友为他准备了一个假身份,还有一本护照。当那本薄薄的小册子送到埃利安达手上时,他翻来覆去地看,末了问格里多:“这是什么?”
格里芬回答说:“护照。还有你的身份证明。”
埃利安达仔细察看了纸上印的字,指着“姓名”一行说:“我不叫安迪。”
“以后你就叫安迪。十六岁。这是给你的新身份。”格里芬冲他挤挤眼睛,自以为风趣地说道,“埃利安达是堪堪成年的奎特利人,而安迪则是十六岁的北方小男孩。很可爱,不是吗?”
埃利安达似懂非懂地点头。“意思是我不再是埃利安达……那埃利安达呢?他会怎么样?”
“你可以当他死了。”这同样是个幽默的回答。
周六,格里多照常出门打猎,埃利安达照旧收拾屋子。这是他在格里多家的最后一天。偷渡需要的证件已经准备齐全了。今天过后,世界上就少了一个名为埃利安达的小男孩,而十六岁的安迪将凭空诞生。
埃利安达做完家务,揉揉酸胀的肩膀,跑到院子里和黑狗玩闹起来。
自前段日子找回这家伙来,黑狗在格里多的悉心照顾下恢复了往日雄风。尽管积病已久,腿伤是彻底好不了了,但现下这点小伤并不碍事。它身上的病气早就消失无踪了。现在它被喂养得油光水亮的,骨肉匀称,身形矫健,漆黑的皮毛在日光下闪着莹莹的光芒,有一种狗中将军的感觉。伤腿成了它的标识、它的勋章。埃利安达把狗环抱在怀里,这儿捏一下,那儿揉一会儿;狗汪汪叫着,显然很享受埃利安达的按摩服务。
埃利安达跟狗游戏了一会儿,忽然拉开了距离。他看着狗的眼睛,认真道:“狗,明天我就要走了,你会想我吗?”
黑狗莫名其妙地歪了歪脖子,“汪呜?”
埃利安达急了,他重复道:“我说真的,明天我走了。”
“汪?”
“你见不到我了!”
“汪?”
“啊算了你这笨狗!”埃利安达败下阵来,心里提醒自己不能和一条狗较劲儿,那样太傻……这样想着,他伸出手摸摸狗的脑袋,语气是未曾有过的轻柔:“狗,以后你要和格里多先生好好地过,如果他打猎忙了,你要帮他。他是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的。”
“汪?”
“我说了你大概也听不懂……不过,你应该也很喜欢格里多先生吧,他把你喂得这么好。要是哪天他打猎遇到麻烦了,你要帮他,我知道你是很有灵气的狗,你能找到我,也就能找到格里多先生。我只喂过你两次,可是格里多先生喂过你无数次呢!你一定要记着他的好,以后一定要多多帮他,家里也不要闹,不要毁坏家具,就在外边院子玩,不然格里多先生会很苦恼的。你一定要记住啊!”
说这么多,也不知道狗有没有听懂。黑狗温驯地蹭了蹭埃利安达的手掌,高亢地叫了一声,抖着尾巴兴奋地望着他。
这是听懂了的意思吧?埃利安达想着,心头一阵酸软——这是道别过了的意思吧?
下午,格里多没有回来。黄昏,格里多没有回来。埃利安达有种不好的预感。格里多从没这么晚回来过。他说过,夜晚的原野是危险的,大自然中数不清的猎人藏匿在黑暗中,用两只发光的眼观察着猎物。比起它们,他不过是一个打枪的俗人罢了。
太阳渐渐西沉,越来越低。每过去一秒,埃利安达心中的不安就加剧一分。
终于,在太阳落到地平线前,格里多回来了。他远远地跑来,很是狼狈。埃利安达被他的打扮给吓到了。他没有带到猎物,一直背着的猎枪也不翼而飞。除此之外,他的衣裤都破了,右手臂上有用藤蔓捆住的伤口,细看之下还有血正从蔓草的缝隙间争先流出。
埃利安达惊住了。“格里多先生,您——”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格里多打断:“跑。”
“什么?”埃利安达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时,黑狗也来到了二人跟前。它用鼻子拱了拱格里多的脚腕,眼里满是担忧。
格里多低头看了下狗,又抬头。“跑。”他还是那个字。
“可是先生,现在能跑哪里——还有您的右臂怎么了?相信我,您需要治疗!”
格里多没有回答他的话。方才那两个字眼似乎耗尽了他全身的气力,尽管他足够努力,但除了喘气,他现在干不了更多的事情。
就这时,埃利安达听到了枪声。越来越近。
他惶恐地扫了眼格里多。
格里多也听见了。他艰难地扭过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最后一次,跑!!!”
突然被吼,埃利安达毫无准备,脚步不稳,直往后退了半步。格里多的癫狂让他想起坟场里那个被处决的小贩。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们都选择了燃烧。
枪声更近了,埃利安达可以肯定,射手就在五百米内,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忍着悲痛,埃利安达对狗命令道:“走!跟我走!”
黑狗嗷嗷叫着跟了上去。
埃利安达一气冲过山头,在到达视野内最高处后顿时瘫软下来。他犹豫着往下望去,眼底无数枪花闪耀,仿佛一道璀璨的烟火,在大地上徐徐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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