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尝过的苦涩滋味,不想让他也尝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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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何老先生年纪大,步子慢,落后了一段。纪平鹤及时发现这点,往回走上几步,与他并排问道。
“去见几个年轻人,”何老先生道,“和你们一样,朝气蓬勃,充满希望的年轻人。”
钟维间笑道:“那我可要好好看看,让老师专门提起的人得有多出色。”
“那要看你们怎么定义这‘出色’了。”
何老先生点点纪平鹤:“是平鹤这样出身优越,谈吐得体,家中事务大小纷杂都处理的井井有条的算出色?”
他又看向钟维间:“还是像维间这样,博览群书,勤奋刻苦,同门师长皆赞叹有加的算出色?”
“你们看那方才在门外驻足的,什么人都有。若是有那在工厂做工的苦力,他们不识字不读书,可知晓家国大义,愿为民族出力,这样的人,又算不算出色?”
“那在大街上游行举旗的学生,并非人人都能出人头地。可他们不惧政府压迫警察驱赶,站上街头为理想公道呐喊,这样的人,算吗?”
钟维间安静下来,有些窘迫:“自然是算的。”
然而很显然,他先前问的那句话里,指的并不是这后面两种“出色”。
何老先生也不拆穿,只语重心长说:“你们苦学数载,通古今学问,知天下局势,可不该仅仅局限于权势钱财。须知一个人所图,在钱权以外更重要的,可也不少。”
钟维间乖顺低头:“学生谨记教诲。”
这老头子看上去古板又不好说话,没想到说出来的话还蛮有道理。
纪平雨与他们仅有一墙之隔,靠在另一条巷子里的墙上,把这谈话听了个全。
原本想跳出去上演“捉奸”戏码的他停住脚步,忽然改变了主意。
听人墙角非君子所为……不过他纪平雨本来就没想过要当君子。比起什么君子风度,他更为在意的,还是纪平鹤在他人面前所展示出的形象。
无法说出口的微妙期待占据了纪平雨的心神,他无比好奇,纪平鹤所展示给他的所有动情、激动、担心,是否都是独属于他一人的特殊待遇?
远处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纪平雨的思绪,他侧耳细听,在急匆匆的脚步里隐约夹杂着枪托碰撞的声音。
是巡警。
他听到钟维间低声说:“他们来做什么?”
何老先生当机立断:“想来是接到消息来查的。平鹤,你速速回庭芳园给吴老板送信,能多准备一时是一时!”
上面并未明令禁止《明末遗恨》演出,奈何底下总有喜欢揣摩“圣意”的看门狗,一个个都势必要把这“安全隐患”扼杀在摇篮里。
若是被逮个正着,吴老板和班主被请去喝茶是免不了的,更怕在场有热心不平的群众与巡警起冲突,伤到人,让事情更严重。
纪平雨也明白这其中深意。在何老先生发话的同时,他后退两步,飞速从另一边向庭芳园奔去。
吴老板在烟斗里重新添一把烟草,坐在二楼的拐角处,俯视戏台与戏台下被牵动着感情的看客。
庭芳园管事极有眼色,迅速为他添上一壶茶,随后小心翼翼问道:“老爷,这戏容易惹上非议,但是咱承这出戏,可半点好处都没拿啊。”
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吴老板怎么就毫不犹豫应了呢?
“谁说半点好处没有?”吴老板敲敲烟斗,就用那烟斗朝下一指,“你瞧。”
底下恰好演到了崇祯斩公主那节。
台上的公主垂泪:“儿有何罪?”
崇祯皇帝悲痛道:“你身为中国人,就是一项大罪!”
手起刀落,公主倒地不起,台上台下皆一片高呼。
只是台上呼的是公主香消玉损,台下呼的是这出身的一项大罪。已有人触景伤情,在这戏里亡国的绝望里悲哀的不能自已,竟就在场下哭出声来。
一片混乱的声音里,吴老板目光深邃,过了半晌,才徐徐吐出一口烟来。
这算是哪门子好处?管事摸不准吴老板的意思,在一边讪讪赔笑。
“方才那戏里演的,李国祯倾家荡产救国难,周国丈贪饷银纵酒行欢,你可都看见了?”
“当然有看见。”
吴老板笑道:“在管事眼里,我就定是那周国丈吗?”
他笑得管事寒毛耸立,忙道歉:“老爷高义!只不过最近管得紧,演这戏难免要担心……”
底下看门的人这时慌慌张张跑上来:“有巡警过来了!”
纪平雨和庭芳园隔了条小巷,绕了一段路才跑进来,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来晚一步。
一群巡警里里外外围在庭芳园外,里面吵吵嚷嚷,发生什么看不真切。
他躲着巡警们的视线,站在墙角,竭力听清里面的争执。
“……我们就看个戏也犯法吗!”
“犯不犯法调查后自有定论。”
“说的好听,只怕进了警察厅,做了什么就全看你们老大心思了罢!”
看客与巡警各执一词,吵吵嚷嚷,纪平雨却始终没听到想听的声音。
纪平鹤究竟进去没有?若是没能成功报信,现在他又在哪里?他急得攥紧拳头,才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都闭嘴!”
严厉又高昂的声音截断了一切杂声。
“吴老板,孟班主,按规定办事,还是得劳烦您二位跟我们走一趟了。”
另两人的声音适时响起:“不碍事,不碍事。”
“可以。大家也别激动,气大伤身,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去休息了!”
那巡警头子又补充道:“这不是什么大事,然而我们还是得谨慎些。刘四儿,去外面查一圈,在外面鬼鬼祟祟的也都盘问一遍,确认身份无误再放行。”
纪平雨心头一跳,猫着腰踮着脚,迅速向后退去。
退了没几步,后背就忽然撞上什么东西,惊得纪平雨险些叫出声来。
这声惊呼被他险险扼住,然而背后那“东西”却没压住,“啊”的一嗓子喊了出来。
坏事的东西,纪平雨气得要跳脚,回头一看却懵了——这不是与纪平鹤一起那小子吗?
“你不是该在外面等着吗?”纪平雨皱眉道。
钟维间还没反应过来,顺着这质疑就说下去:“我体力好,跑得快,就主动过来了。没想到巡警就紧跟在我后面,我怕报信被抓个正着,只能先躲起来……哎,不对,你谁啊!”
“你根本没进去通信?”
“他们跟太紧了!若是进去报信,我肯定也要给请走喝茶……你说话啊,你怎么知道原本是高云过来的?你认识高云?”
纪平鹤还在巷外等着,而巡警马上就要过去了。
抽查身份问题不大,可作为纪家下任家主,纪平鹤一举一动都被多少人看在眼里。若是这次被进警厅喝茶,想也知道,底下会传出多少难听的揣测。
纪平雨自己尝过别人冷眼与议论的滋味,绝不想让在意的人也尝到这苦果。
他低骂一声,顾不上回应钟维间,转身就冲着来时那条巷子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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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写绕了,解释一下:
纪平雨在园子外的民宅看戏,下来以后是在民宅巷子里,需要绕一下才能到直通园子的路,而巡警、纪平鹤都是走的直通路,所以他来得晚,而走的时候为了避开巡警还需要从原路绕着跑回去。
快的话下章就是车!这部分讲完就是结尾部分了,我觉得我可以在预期字数里完结(努力不拖沓剧情)
【一个剧透小彩蛋:上一章我专门标了钟维间的读音,原因是可以凑成名字谐音:钟维间——终为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