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他以身相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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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平雨比用来时更快的速度往回奔跑,险些把自己跑岔气,终于赶在巡警动手前找到了纪平鹤。
搜查的三位巡警正围成一圈,将纪平鹤卡在中间。为首那人正拉扯着纪平鹤的袖子,紧蹙着眉头,看上去很是不耐。
何老先生坐在一边的石头上,拐杖“哒哒”敲着地板,苍老的声音里满含愤怒:“我腿脚不好,走到这儿实在没力气,便坐下歇歇脚。怎么,现在连歇脚都犯法了不成?”
“歇脚不犯法,我们核查也是按规章行事。”那巡警没有丝毫犹豫,“若是真没问题,核查完身份便会放二位回家。”
何老先生向纪平鹤投去一眼,纪平鹤微微摇头。他知道或许躲不过这遭,心中不免有些烦闷。
纪平鹤对被拉到警厅确实有顾虑,不过与纪平雨所担心的不大一样。
他已经是所有人默认的下任家主,和纪平雨那时候的身份天差地别。被带到警厅确实不是什么光彩事,然而就算有什么议论,也对纪平鹤本身在家里的行动影响不大。
他最大的担忧,仅在于纪苓晖。
纪苓晖对家中子女不怎么管教,可有一点却是明令禁止的:一切游行示威、集会讲演,皆不准参加。这条禁令甚至被写到了风石堂门口,明晃晃提醒着所有往来的纪家子弟。
《明末遗恨》不在这范畴之内,但类型也有些微妙。
纪平鹤的举动,简直就是在往那风石堂门口的牌子上涂泥。
大家长纪苓晖自封为纪家的天,这种被挑衅权威的感觉想来会引得他大怒——何况还是他的继承人本人来挑衅。古代君王太子之间也有权争不断,缩小到这家族里又是同样的缩影。
他会迎来什么?纪平鹤心里一清二楚,当着所有人的面挨板子或者挨鞭子,二选一总是逃不掉的。至于这二选一过后还有什么“附赠品”……那就得看大家长心情了。
做完猜测,纪平鹤忽然有种深深的无力。
哪怕纪家男儿已经不再梳小辫、所有屋子里都已换上洋油灯,连“皇帝”这个称呼都变成了过去词,遗留下来的枷锁也无处不在,渗透在生活里的方方面面。这条条框框的规矩是一块块巨石,黏合在一起,形成一座看不见的山,把个体作为“人”的自由、思想、欲望统统压在山下,硬生生压出一群刻板又符合要求的泥偶来。
“……明白,我跟你们走便是。”
纪平鹤不再挣扎,心底对这所谓的家族生出无数厌烦来。
就在这一刻,他脑海中有一个堪称“大逆不道”的念头闪过——如果能将这迂腐繁琐的一套规定全部舍弃,使人得以遵循心中所向,自由而活,那该有多好?
得到纪平鹤的妥协,那巡警也放下心来,点点头,准备将纪平鹤与何老先生一起带走。
“哎,哎,那位兄弟!对,说你呢,等等!”
几个巡警疑惑地循声望去。而在这声音响起的一刹那,纪平鹤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比纪平雨偷偷跑出来这件事更糟糕的是,他私下来庭芳园被纪平雨抓个正着。
想到自己拒绝时候纪平雨委屈的表情,纪平鹤忽然有些心慌。
虽然知道自己大概率已经露馅,但纪平鹤心里还抱着那么几分不切实际的妄想。他的手被巡警扣着,随着巡警的动作一起转过去,脸却还始终朝着另一边,看上去十分怪异。
不错,还知道心虚。纪平雨按捺住就要扬起的嘴角,指指被扣着的两人:“捡个东西的功夫,怎么就把我的人扣住了?这位巡警兄弟,你长官哪位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头往上扬,手指直接就要戳到巡警的身上,看上去张扬又无礼,倒是学出几分纨绔子弟的味道。
这时候就要再感谢纪平相的败类模样深入人心了——要不纪平雨也没办法这么短的时间里装这么像,得亏有纪平相这个原型当参照。
然而样子装出来了,衣服可没穿对。看着他那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装扮,为首巡警没有让步:“你是?”
纪平雨也知道自己穿得实在不像样,然而那边纪平鹤还僵硬地等着,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纪家老四,纪平雨。”
纪平鹤猛地回过头。
“这位是我同窗与他爷爷,我们今日本来是约好去雁回楼小聚——那儿新出了个什么八宝烧鸭,据说滋味是一等一的好。谁曾想我走半道上掉了玉佩,只能返回去捡,老先生腿脚不好,就在这儿先等着。喏,您瞧,就是这!”
正是纪平鹤先前送他那枚玉佩。
那玉佩成色极好,一角也刻着“纪”字,不懂行的人都能看出价值非凡。
巡警只扫了一眼,脸上表情就变了:“原来如此,倒是误会了这位小兄弟。”
扣着纪平鹤的手已经松开,纪平鹤心里的石头可丝毫没放下。
这个小插曲一定会被上报,最后从警厅再传给纪苓晖。捡东西这种拙劣的借口瞒不过纪苓晖,父亲稍加思考就会知道纪平雨是来这干什么的。他自己尚且还有母亲祖母护着,纪平雨爹不疼娘又没地位,挨板子的数至少得翻上一倍。
他往前急走几步,压着声音急切道:“你知不知道——”
“嘘。”纪平雨藏在衣袖下的手捉住纪平鹤的指尖,对他眨眨眼。
纪平鹤捕捉到他额上的细汗——纪平雨一定是很着急地赶来的。明明纪平雨才是来救场的那个,可现在他却是如释重负的样子,好像被及时救场的其实是他自己。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纪平鹤心上好像被揪了一把,细细麻麻的疼。
“还有一人,”纪平雨又向巡警道,“方才我另一位朋友在庭芳园那边帮我找,现在还未回来,若是几位兄弟遇见他,可也得给我个面子,手下留情。”
“您那位朋友叫什么?”
纪平雨一噎:“……”
“钟维间。”纪平鹤在一边补充道。
巡警记下名字,与三人告辞,转头向庭芳园走去。
“老师,”确认他们走后,纪平鹤回头搀扶何老先生,“您还好吗?”
何老先生摆摆手:“不碍事。只是先前说的那见人的事,得推推了……今日出了这档子事,想来正需要避避风头。”
纪平鹤扶起他:“老师且放宽心,若有需要,学生随时候着。”
何老先生笑着拍拍他的手,目光转到纪平雨身上,变得有些深长:“这位是你弟弟?”
“是,”纪平鹤尚有些不敢直面纪平雨,“我四弟,纪平雨。”
“兄弟俩情分深是好事,”何老先生收回视线,“血浓于水,没什么是比血缘更亲近的。”
他将血缘两字咬得略重,这话似有另外深意,纪平鹤脊背一紧。
“我先回去了,”何老先生站起身,拒绝纪平鹤送他的好意,“也不远,权当练练腿脚。”
他微眯着眼睛看两人一眼:“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快些回去罢。”
独处空间的到来,伴随着的是过分沉重的寂静。
纪平雨毫不掩饰情绪,直勾勾盯着纪平鹤,像是在等他解释。
“……你不该亮明身份。”纪平鹤说得却是别的。
纪平雨挑挑眉毛:“我要不亮明身份,现在被扒出底细的可就是你了。”
“父亲一定会责罚你的。”
“罚就罚呗,”纪平雨不以为意,还笑道,“正好我在家里没人在意,怕大家都把我忘了呢。罚上一遭,让大家再记记我,不是正好?”
他说得过于自然,像是真这么想一样。
纪平鹤心里酸酸涩涩,有些搭不上话。过了半晌,他才低声说:“回去罢。”
还没迈开脚,他就被拉住了。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掌温度很高,让他整块被接触的皮肤都弥漫起微妙的反应,而那手的主人又逼近他耳侧:“你还没解释,为什么要骗我?”
不等纪平鹤回答,下一个问题又来了:“我危急时刻给你救场,有没有奖励?”
纪平鹤被他的声音弄得耳尖发红,强装镇静地问:“你要先听哪个回答?”
“都不听。”
纪平雨笑着握紧他的手,故作委屈状:“等这次回家,我必定要给禁足一段时间了。你就这么急着带我回去关起来吗?不如陪我去庭芳园再转转吧,哥哥?”
他每次喊哥哥的时候都带着撒娇般的语气,明明已经长得比纪平鹤都要高,却表现的好像还是当年那个无助的小孩子一样。
小时候这称谓是安慰纪平雨的良药,怎么长大后就成了他拿来撩拨人的工具?
更可怕的是,纪平鹤还真的会被这工具打动。
他认命般叹一口气:“好,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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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预测失败,下章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