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出去
-----正文-----
“走狗”这个词让纪平雨隐约想到了什么,却不好多问。那人也不再说话,两人就这么保持着诡异的沉默,一直到头顶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钟维间手里提着饭盒,从梯子爬下来,走到笼子近前:“醒了?”
那种唯唯诺诺的笑容已经从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胆寒的阴冷表情。
纪平雨看着他:“我倒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珍贵的地方,能引得钟兄费尽心思来抓我。”
“不急,我来帮你慢慢回想,”钟维间打开饭盒,把一盘还散发着热气的红烧肉摆在纪平雨面前,“纪先生,你是高云最珍视的弟弟,麻烦你帮我仔细回忆回忆,高云离开时,可否给过你什么东西?”
……给他来了个床上打架算吗。
“没有。”纪平雨答得很快。
钟维间叹了口气,道:“纪先生再仔细想想,真没有吗?”
“钟维间,你要问我,至少也得告诉我是什么东西吧?”纪平雨冷笑道,“我哥给过我的玩意儿多了去,难道还要我一个个给你列出来?”
钟维间死死盯着纪平雨,简直像是要把他脸盯出个洞来。
过了许久,他才说:“是一本书。”
书?纪平鹤可真没给过他。
纪平雨摇摇头:“我就一不学无术的废物,什么书给到我手里都是浪费,我哥可不会做那浪费好书的事情。”
“那何守玉呢?你对他有印象没有?”
“何守玉?”
“就是庭芳园那日与我们一起的老人,”钟维间探究地看着他,“你既然还记得我,应该也还记得他吧?”
纪平雨却是回想起阿滑走时对他说的。
那位老先生是潞城的联络人。
“记得是记得……”纪平雨拉长声音,“但我哥都留学好几年了,我能和他有什么关系?”
钟维间笑了:“纪先生,你还真是一问三不知啊。”
纪平雨耸耸肩:“谁让我平时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呢。”
“好。”钟维间将那盘红烧肉放回饭盒里,起身走了出去,“看来纪先生还需要再想一想,才能想得起来。”
纪平雨本来也没觉得钟维间会安好心,干脆靠在笼子上闭紧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你还是个有些骨气的。”后面那人悠悠道。
纪平雨无奈:“我是真不知道。”
那人摇摇头:“你可知道,他为什么不对你用刑?”
看一眼那人身上斑驳的血迹,纪平雨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为什么?”
“因为从你身上问情报只是次要,”那人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怜悯。“我早听说,钟狗上面的几位,不仅喜欢女色,对男色也感兴趣。你长得好看,若我没猜错,他该是想拿你去献礼的。”
纪平雨只觉得身上一阵恶寒:“当真?!”
“骗你干什么,”那人恶趣味道,“士可杀不可辱,姓纪的,你要是有点骨气,不如现在就在这笼子里咬舌自尽?”
“我可不要!还有人等我回家呢,说不定等一等,就有转机了呢?”
那人愣了愣:“谁等你?你太太吗?”
“……嗯,是啊,我太太,”纪平雨小声说,“我可不乐意死在这鬼地方。”
那人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抱点希望也好。”
钟维间说要让他“再想一想”,就真的再没送过饭来。
纪平雨身上有伤,又有些发烧,连着好久不吃饭实在顶不住。那人的境遇比他还要糟心一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钟维间拎出来一顿拷打,眼看着也快不行了。
“咱们不会要一起交待在这儿吧。”纪平雨有气无力地说。
“说不准呢,”那人每说一句话就止不住地咳嗽几声,唇齿间皆是血沫,“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纪平雨,字春江。你呢?”
“路平,字大道。”
纪平雨笑了:“大道平坦,寓意不错。”
那人语气也轻松下来:“我也喜欢这名字。你呢,名字有什么含义没?”
“没什么含义,都是随手取的。名字含‘雨’,是因为我是下雨天出生的,”纪平雨懒洋洋道,“至于字嘛,我取字那天,恰好城外江河解冻,因此就叫我春江。”
“听起来真不是滋味,没人爱的可怜孩子,”路平叹气道,“你今年多大?”
“二十有三,你呢?”
“与你差不多,大你一岁。这么看来,我们还算是同辈。若是放在和平时候,说不定还能当个朋友。”
纪平雨笑道:“现在也能当朋友,不过是一起‘英年早逝’的朋友。”
两个人就这么闲聊起来。若是忽视他们此刻身处的环境,还真能有几分温馨的日常气息。
“我是个报社记者,”路平主动说起自己的身份,“钟维间抓我,是怀疑我掌握了什么重要信息。”
纪平雨挑挑眉:“所以你掌握了吗?”
路平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等他确认我没什么用处,我就会被杀死。但是纪春江,你不一样。他们不会让你轻易死去,只会折辱你,凌虐你,你会被击碎所有的尊严,活成一具不人不鬼的傀儡……”
“真到那种时候,连死都会成为解脱。”
纪平雨安静地坐在一边,过了好一会,才道:“对于这里的许多人来说,比死可怕的事情都有很多。”
“我知道你是好心,不想看我沦落到更糟糕的地步,”纪平雨看向昏暗的天花板,“但因为‘明知道前路凶险’而放弃一切希望,这不是我想要的。总有些事,是哪怕知道不可能,知道希望渺茫,也依然值得去等待去尝试的,不是吗?”
“你这么想当然最好。”路平叹一口气,“不如再给自己一点希望?如果我们将来有任何一方活下去,另一方可以对他提出一个愿望,怎么样?”
“好呀,”纪平雨转过身,“你有什么愿望?”
路平想了想:“等战争结束,我希望你和你的后人可以经常来我墓前,或者是我葬身的那片地方说说话,告诉我那时候的中国是什么样。”
“行,”纪平雨点点头,“我的话……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可以把我的尸体、或者骨灰带到我家乡。这样就算我死了,也还可以和我哥……我太太团聚。”
“真是个悲情的愿望啊,”路平笑道,“你们感情一定很好。”
“嗯。”纪平雨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小声说,“我很想见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