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国求荣的狗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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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河县地方不大,纪平雨本来就已经在靠近边缘的地方,而钟维间带的路又往外走了一些。没走多远,周围就已经看不到多少房子,四处都黑黝黝的,只听得到寒风刮过的呜呜声响。
饶是纪平雨自认胆大,走了一会也有点发毛:“钟兄,你这住得可够偏啊。”
钟维间走在前面,手上提着灯笼勉强照明,听到这话脚步微微一顿,并未回头:“城郊的屋子便宜些,我手头不足,倒是给纪先生添麻烦了。”
纪平雨忙道:“没有的事,我还得谢谢你帮我哥保管笔记呢。咱们还有多久到啊?”
“快了,”钟维间指一指前面:“就在那儿,穿过这片草就到了。”
一座土屋孤零零立在远处,四周没有任何邻居,只有一片片杂草。那杂草长得茂密,已经到了纪平雨腰间,走在其中有些费力,还得时不时小心脚下是否有坑。
钟维间踏进草丛:“这段路不大容易看清,纪先生跟着我便好。”
“钟兄没想过除草吗?这路可走得太费劲了,”纪平雨艰难地把前方缠在一起的杂草拨开,踩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跟着钟维间的方向前进,借着月光竭力辨认脚下土地。然而杂草实在太遮挡视线,一个不察,纪平雨直接崴进了一个小土坑里。
“嘶——”
钟维间立刻回头,急切问道:“纪先生,你还好吗?”
不知是否是错觉,虽然他回头的速度很快,话里的着急也不像作假,但纪平雨总觉得他更像是急于确认什么,而不是关心自己的情况。
“不是什么大事儿,”纪平雨试着动了动脚,“稍微扭到一点,热敷一下应该就好了。”
“不严重啊,”钟维间长出一口气,“那我们先进屋吧,屋里有药,涂上好得更快一些。”
一旦有了疑虑,注意到的地方也就多一些。
纪平雨仔细观察着钟维间的表情,他方才的松气乍一看可以理解为“不严重就好”,可是纪平雨却觉得那更像是一种遗憾。
他走得一直是钟维间带的路,如果钟维间真的熟悉这里,这个方向有坑,他为何没有任何提醒?
看看完全没有其他人生活痕迹的周围,纪平雨终于意识到,这里有些古怪。
他停在原地,不再往前。
钟维间一直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很快发现他停下了脚步:“纪先生,怎么不走了?”
“钟兄住得这么偏,平时生活还方便吗?”
“还算可以,就是买东西要走远些,不过我年轻力壮,多走走也不费事。”钟维间笑道,“纪先生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地方实在不太适合人常住。”纪平雨环顾四周,“反而更像是适合做什么……不见光的事情。”
钟维间眯起眼睛,面色不变:“纪先生说笑了。我不过一介穷书生,无才无能,哪有什么不见光的事儿能做呢。”
草丛可以掩盖坑害纪平雨的土坑,也可以帮助他遮挡脚下的动作,他慢慢后退一步,随时准备离开。
“有件事,钟兄还没与我细说。我哥留下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笔记?”
这句话里已经带着明晃晃的怀疑,钟维间轻松的表情终于消失了,那双一直含笑的眼里如今只剩阴冷,抬脚就向纪平雨走来。
纪平雨不再犹豫,转身就跑。
然而他今天运气实在不大好。
如果仅仅是崴到脚、或仅仅是饿着肚子,纪平雨都还有自信摆脱后面那个细胳膊细腿的钟维间。可是这两种情况叠加在一起,还是在不熟悉状况的草地里,纪平雨有心快跑,却力不从心。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纪平雨从小就到处爬墙揭瓦,练出来的灵活度与优秀的体质仍然让他与钟维间缓慢拉开一段距离。
眼看着纪平雨离草丛边缘越来越近,钟维间的表情终于彻底黑下来。他在原地站定,咬咬牙,从衣兜里拿出一把手枪,瞄准纪平雨的后心——
“砰!”
一群栖息在树枝上的鸟雀受惊飞起,争先恐后地抢着离开这片不祥之地。
随着翅膀扑腾的声音逐渐远去,这片草地也再次陷入了死寂。
疼,直钻肺腑的疼。
纪平雨觉得自己右半边的身体已经碎了,从肩膀开始,密密麻麻的疼痛不断侵蚀着他的神志,冷汗已经浸透了整片后背。
疼痛让他陷入昏睡,又再次将他硬生生从昏睡中扯醒。
冷汗沾湿了睫毛,纪平雨有些艰难的睁开眼睛,视野里一片模糊。他闭上眼睛缓了缓,再次睁开,才终于看清自己此刻所在。
一间黑暗、无窗的屋子,不远处的破桌上点了一盏油灯,角落堆放着不少杂物。纪平雨所在的地方是一个简陋的牢笼,目测只道他胸膛的高度,绝对直不起身。
直不起身就不站了,纪平雨连动都不准备动,就这么继续躺在原地。
他的右肩被子弹击中,从肩膀到手臂都动弹不得,无法忽视的刺痛一阵一阵上涌。伤口被处理过,包着纱布,钟维间没打算要自己死——至少现在是这样。
吸吸鼻子,空气里一股潮湿的霉味。纪平雨微微抬起头,就着那昏黄的灯光四处打量,却始终找不见门在哪里。
“抬头看。”
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纪平雨惊得猛地直起身子,又因为牵扯到伤口而一声哀嚎。
他抽这凉气回过头,才发现就在他身后,还有一个更小些的笼子,里面关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看不清脸,只一双眼睛在昏暗中闪闪发亮,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那人抬抬下巴:“门,在那里。”
纪平雨随着他动作望去,才看到在远处灯光照不到的头顶,隐约可见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门”。
关着他们的地方原来是个地下室,难怪又潮又黑。
那人懒洋洋道:“你是什么人?又是哪里惹到那钟狗,挨他一枪子儿,又被他丢到这破地方等死?”
纪平雨偏过头,仔细端详他这位难兄难弟。
这一瞧,他立刻倒吸一口气——与这位比起来,他的待遇属实算好了。
那个笼子比他所在的这个还要小整整一圈,只够那人弓着背坐下。不仅很低,笼子的长宽也极小,只能让那人蜷着腿挤在里面,没有任何活动空间。
“……你在这儿待了多久?”纪平雨问道。
那人晃晃脑袋,声音嘶哑:“外面是什么日子?”
“腊月十九。”
“我是腊月初九进来的,”那人笑了两声,“居然有十天了。”
纪平雨皱皱眉头,问道:“他就一直让你这样待着?”
“这样待着?真那样的话,我可巴不得呢,”那人稍稍抬起手,纪平雨才发现,他的手上满是干涸的血迹。
纪平雨咽一口唾沫,小心问道:“你究竟哪儿得罪他了,要被这样折磨?”
那人冷哼一声,话里满是鄙夷:“得罪的事情?那可多了去。一个卖国求荣的狗贼,在他眼里,有助于抗日的哪一件事情,算不上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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