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刀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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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去考工室寻找铁匠师傅。他一直觉得以刺击为主要动作的直剑,使用时需要更多技巧,作为轻骑马战的兵器有些不称手,希望匠作能够设计出更利于挥砍的武器。今日接到匠作的传信,他便兴冲冲的跑去试用。
新武器跟直剑很像,但只有单边开刃,刀背处便可做的比剑脊厚一倍,刀柄配重也做的很好,卫青试了试重心以及站立单手、双手握持的感觉,又骑上马感受了马上挥砍的感觉,觉得新武器很不错。
“大匠真是手艺精妙。”卫青检查被劈断的草席称赞道,在手上又掂量几下挑起毛病:“仿佛有些容易脱手,尤其是马战使用的时候,需要在刀鞘上添加系带吗?会不会增加成本?”大匠想了想,从一堆剑中抽出一把环首剑:“车骑将军,刀首做成这种形态就好,可以直接用绳索系在手上,就不一定非要刀鞘了。”
卫青拿了那环首剑绑上系带又试了试,十分满意,不由笑道:“多谢大人教我。”随即又向匠作定制一把同款式新刀作为礼物:“用刀这身高大概比我高这么多,臂展这么长,挂刀的腰线大约在这个位置……”
“送给陛下对吧。”大匠打趣道。卫青也笑了:“都忘了大匠为陛下制作了不少仪剑。”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小包金子,感谢大匠的辛苦。大匠摆手:“为汉军试制新兵,本就是我的工作,何需将军额外酬赏。”
卫青笑道:“这是用于购买送予陛下的新刀所费。如果青就这么白拿,岂不就成了大人您给陛下的赠礼。”大匠这才收下。卫青又注视了一会大匠将红热的刀胚放在铁砧上锤打,暗暗出神。
没几日,卫青捧着新刀去见皇帝。在卫青的特意嘱咐下大匠给新刀开了刃,刀身经过多次锻打淬火,在日光下映出蓝荧荧的光。大匠又给刀做了美丽的刀鞘,刀鞘上镶嵌明珠与玉石,环首上系了丝绦。尽管有这么多增色的装饰,皇帝还是嫌弃刀用起来没有剑那种优雅风度。卫青只好说出实话,他想给北军换装,又怕强制推行下去诸将有所抵触,便准备从小范围换装开始,同时也让皇帝公开佩戴新刀引领一下风气。
“就知道你小子不会无事献殷勤。”皇帝瞪他说,摘下腰间佩剑,夺过新刀戴上。
时光飞逝,十年荏苒,汉朝与匈奴之间的拉锯已逐渐攻守易势。国内淮南王、衡山王、江都王谋反的余波也逐渐消散,大汉内部安定下来后,汉军即将出塞找寻匈奴主力决战漠北。此前卫青已有三四年没上过战场,仅在长安坐镇稳定国内局势,并在后方全力支持霍去病攻略河西。而此次决战卫霍并出,精兵健马粮草齐动,乃是真正的一场倾国大战。
年过而立的卫青已经变成了一个沉稳的成年人。如果说霍去病的锋芒毕露常带给人惊喜,卫青的不动声色则让人感到安心。但皇帝是看着卫青如何从青涩走向成熟,一步步成为汉军的军神——而做了这么久的皇帝,他清楚的知道,即便是神,也会有虚弱和不安。
“仲卿的刀,放在匣子里这么久,可有变钝?”皇帝从卫青腰间解下他的佩刀,抽出来细细查看。
卫青注视着皇帝的动作答道:“每日砥砺,不敢忘怀。”
皇帝忽然叹到:“时时磨砺固然是好事,磨的太多太勤,也会有损耗……”他微感后悔,没再往下说去,唤寺人取来卫青数年前送给自己的环首刀。皇帝转而笑道:“仲卿送朕这刀倒是簇新,没用过几次,给朕浪费了。不过跟着朕这么久,希望它沾染上了几分朕的好运气。” 说着,皇帝将这把刀挂到卫青腰上。
临战前,卫青又想起了皇帝的运气之说,觉得皇帝很有点乌鸦嘴功夫在身上。自从成为能够将将的汉军主帅后,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亲自在战场上出手了。但此战汉军跋涉大漠,人困马乏,靡费甚多,战平都算是失败;匈奴单于本部军队却是以逸待劳,攻守自如。若要将单于本部击溃甚至歼灭,缠住单于本部的那个铁砧必须足够有诱惑力,又足够坚硬才行。自己作为汉军主帅,也是敌方眼中此次决战最有诱惑力的目标,不正合该做那只铁砧?
做完日常巡查,全军准备拔营。回到自己的军帐,卫青检查了马,检查了马鞍,检查了头盔,检查了甲衣,检查了弓箭,检查了他献给皇帝,又被皇帝赐给他的刀,检查环首上的绳索,拒绝了亲兵的帮助,自己细细系在手腕上。他有预感,不久后就要遇到匈奴主力了,而那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苦战。
卫青感到自己的血慢慢沸腾起来。
一场大战。战后收容伤兵,收殓袍泽尸体;清点战功,检视战利品;收拾车马营寨,各种琐碎,千头万绪。而这种烦恼是胜利者独有的烦恼。卫青觉得遗憾,又觉得圆满。令他惊奇的是,皇帝赐给他的环首刀竟然没有失落在战场上,只是在剧斗中断了一截。它确实沾染了皇帝的好运气。
卫青死后,皇帝行走在空荡荡的大将军幕府。他查看卫青遗物时,发现了这把断掉的环首刀,它被前主人珍惜的放在书房的刀架上,刀鞘上的明珠已经黯淡了。皇帝轻轻抚过那光滑的环首,将刀系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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