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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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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襄

-----正文-----

春二月,大将军卫青第一次出定襄,将六将军,率十万骑,斩获仅有三千级,大将军对这个战果并不满意。于是汉军回师却未罢兵,徘徊在定襄等边郡修整兵马,等待下一次出击。长安城内对大将军陈师在外颇有些忧虑。对此舆情,皇帝的回应是大赦天下。朝野议论顿时为之一喑。

夏四月,大将军再次出塞,穿过部分沙漠地带,到达大幕以南,觅敌踪后大获全胜,虏首上万,但此战前锋与右翼合兵后遭遇匈奴主力,全军覆没,丧三千骑,前将军赵信兵败后投降匈奴,右将军苏建孤身逃回,待罪营中。

大军携大胜之威再次还师,给定襄郡注入了新的活力与混乱。大军的缴获要换成便于携带的金钱,磨损的武器甲胄亟待维修翻新,受伤的士兵和马匹则需休养恢复。带回来的首级进行初步防腐处理后,军法官与同袍需要仔细清点数目与军功归属,辨认首级中是否包括友军,清点完成后统一焚烧掩埋。

因为边塞数郡多年来反复遭受匈奴劫掠,焚烧这万余首级之日,很多边民前来围观。机灵的商贾备好食水就地贩卖,还有大户人家请了杂耍队伍,倒将焚首弄的跟赶集一样热闹。不同于长安流行的“弄丸”“弄剑”等抛接器物的手技,定襄等边郡的杂耍队伍倒带有一些表演性质。一个画着夸张血色妆容,做匈奴打扮的人站在中央,周遭几个杂耍艺人就地向围观群众借到刀剑锥剪,纷纷向中间那人身上招呼。伴随着逼真的血迹喷出,又有吐火者喷出火焰,在中间那人身上熊熊燃烧,围观民众发出阵阵惊呼。火焰熄灭,中间那人却毫发无损,他向围观群众团团作揖,又从身上拔出兵器一一归还,获得满场的欢呼与喝彩。

最后随着尸坑中熊熊烈火燃起,周边市集般的喧嚣慢慢静默,火焰将排列整齐的头颅烧成焦黑。周围隐约传出抽泣和咒骂的声音,在匈奴屡次寇边中丧失亲人的边民自发的唱起了哀歌,最后又随着火焰的逐渐熄灭,慢慢归于沉寂。

在郡中刑场边的乱坟岗上,却有另一场静悄悄的死亡祭礼。随大将军一同到任定襄的太守义纵,为了立威,将狱中重罪者两百余人定为死罪,又将私自探狱的宾客亲朋两百余人抓起,定罪为“为死罪解脱”,其后同日将这四百余人斩杀,举郡上下都为之不寒而栗。罹难者若尚有亲朋,尸首还能得到收敛归葬,身后无人者只能抛尸坟岗。

苏鲁支将暴尸在外、风化多日的骨殖捡到瓮中,凡是沾了水、火或被土地掩埋的残骨,都犯下了污染洁净之物的大罪,被他弃置一边。他用家乡的语言默默念诵经文:“心怀敌意的复仇者,请从我身边驱逐,莫再让其横行无忌!在我家园为非作歹者,请削弱其力量,瓦解其意志,改变其恶性!”

骨瓮半满,苏鲁支忽然注意到远处传来脚步声,他忙停下手上动作,缩在角落,默默观察来人。只见前来二人,年长者年近而立,衣着颇为朴素,少者似未及冠,远看行止有贵气。依常理而言,长者应为年少贵者仆从,但看两人举止,年少者显然以那长者为主。他跟随年长者将尸骸清扫一番,归拢几处,又聚了些土灰草草掩埋。

一番劳作,两人都未说话,其后那年长者静立在坟前诵道:“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稍踟蹰!”

那人念诵的声音有种奇异的特质,即不怜悯,也不悲哀,如同东逝之水,陪伴逝者走过最后一段旅程。他念完后,万籁俱寂,只余风声。过了一会,年长者拿出浊酒,撒在地上,将空瓶放在土包前,旋身便欲离去。

苏鲁支心中一动,忽然扬声道:“来者请留步!”两人闻言看向苏鲁支藏身处,那年少者的手更是放在的腰间的刀柄上。“你是何人?”少年昂声问道。

苏鲁支亮出自己空空的双手,慢慢走到两人前方空地,一边打量二人一边细细说道:“我叫苏鲁支,经邻人之托,前来替之前受斩的同乡们收敛尸体。你们也是有亲友此前被太守一同问斩吗?”

年长者仔细审视了一下苏鲁支方才慢慢回答:“听说皇帝陛下赦天下,我们才赶来定襄迎接狱中故友,没想到友人已经连尸首都找不到了。”

苏鲁支长相明显迥异于汉民,髯须灰黑,汉话说的也带些口音,不过边境之民,多有与杂胡婚姻者,也有杂胡支属内附,他身处其中倒不显异常。那两人倒是纯粹的汉人长相,脸型轮廓是相似的端正清俊。近前看时,少年眉眼中除贵气外,还有藏不住的凶戾之气,年长者眉目神情则柔和许多。

苏鲁支叹道:“兵过如篦,官过如剃。郡守此番严刑峻急,不是我等小民可以忤逆的。不过二位远来是客,我们在此相遇,也是缘分,不知我能否有幸,请二位喝些水酒,聊做洗尘?”

年长者看了一眼少年,少年脸上微微不耐,却也没有出言反对。于是年长者便道:“那就谢过老丈。鄙人郑仲卿,这是我的外甥陈去病。” 苏鲁支笑道:“我可能比郑老弟大不了几岁,当不得老字。”他请二人稍待,自己又花了大半个时辰,将剩下小半骨瓮填满后细细封好,方才引二人至郡中酒肆一番吃喝闲谈不提。

晚间,苏鲁支在家中与母亲和妹妹聊起白日见闻。妹妹苏摩兴高采烈的告诉哥哥和母亲,在盛大的首级焚烧仪式上,自家的杂耍队是多么受到欢迎和追捧。苏鲁支却一向不喜欢将神圣的火以及相关的幻术当做取悦人的手段,但汉民喜好热闹和神秘,他们迁至汉地十余年,也不得不入乡随俗。

苏鲁支不想打断妹妹的兴奋,母亲娜娜看出了他微微不乐,倾身安抚的亲了亲他的额头,问他今日去坟场如何。苏鲁支说自己收集了洁净的骨殖,准备来日与丧亲的乡人一同送入白骨塔中。之后移骨的仪式本是个好机会,能够引领更多汉地之人亲近伟大的胡天阿马兹。可惜汉军大捷的消息传来,边民们为胜利与复仇欢呼,愈发膜拜天子与将军,此前无辜丧亲的痛苦都减弱不少。

他想起今日所遇二人,对母亲说:“今天我遇到了两个有意思的汉人。有一个人很适合做胡天的祭司呢。自从迁到定襄以来,圣火衰弱了不少,如果能有最少四个祭司,就能开启净火的仪式。”

母亲娜娜说:“听说大王返回了匈奴王庭。如果新的单于能够接纳我们对胡天的信仰,出现新的祭司也是迟早之事,苏鲁支你不必急切。”

苏鲁支摇头:“王庭历来尊奉长生天,虽然与我等习俗更近,但也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单于的宽容上。纯洁的信仰从来都是痛苦中生出,边地汉民位于汉匈交锋的突出部,外有残忍的敌人掠夺,内有残酷的官吏压迫,正是属于胡天的沃土。”

苏鲁支此言说服了母亲,妹妹则一直以哥哥为主。于是在正式邀请那舅甥二人参加移骨安魂仪式前,苏摩时常去找那对舅甥俩玩耍。他们因从外郡来因此暂时寄住友人府上,给苏鲁支留的地址是在是城内一个游侠的宅邸。

苏摩是胡人与汉人的混血,母亲娜娜在西边的草场被匈奴某部吞并后,带着儿子流落定襄,与当地汉人私通生下苏摩。苏摩面容与汉人相差不大,却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显出殊异的艳色,为人又活泼又热情,因此在胡人和汉人两边都很受欢迎。那对舅甥中的少年陈去病与苏摩年龄相仿,交往几次后三人便熟悉起来。

母亲娜娜便问苏摩,如何看那舅甥二人,是否如苏鲁支所说,适合做胡天的祭司呢?苏摩想了想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想法:“跟郑大人相处很舒服,总是不知不觉与他靠近,受他照顾。郑大人就如同洁净的水一样。而去病就像神圣的火,我总是很想接近他,又怕被他灼伤。只有郑大人能让去病听话。”

娜娜看着女儿不知不觉微笑的样子,也笑了起来,问道:“他们生的美吗?”苏摩微红了脸:“舅甥两个生的都很美。”娜娜满意的说:“说起来似乎有点不公平,但神总是青睐更美的仆人,神的羔羊也喜欢更美的牧羊人。”

苏摩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起来:“去病应该会喜欢加入我们。他看他舅舅的样子,就跟我与母亲看哥哥的样子一样。”母亲无奈一笑,伸出手指,按在女儿的嘴唇上:“不管别人如何行事,苏摩你在外面切记不要露出行迹。汉地的风俗跟我们很是不同呢。”

卫青接受了苏鲁支的邀请,准备在下一个满月之夜,参加这个秘密流传在定襄的异教的丧葬仪式。他在用绸布擦拭刀锋的时候,思考要不要带上外甥霍去病。这段时日,去病与苏鲁支的妹妹苏摩很聊得来。在战场上杀死敌人是一回事;但杀死朋友——或是慕少艾对象的兄长,又是另一回事。

霍去病却与卫青素有灵犀。他闯进卫青的房间,拾起案边请柬,扫了眼扔到一旁,很是直接的说:“舅舅,既然怀疑苏鲁支与匈奴人或者赵信那厮有联系,直接让义纵抓起来便是,你身为大将军之尊,为何要以身犯险呢?”

卫青将刀收入鞘中,缓缓道:“去病,太守毕竟年长,你应称他义大人。他初到定襄,为安定局势杀戮过重,但这份杀伐,是为了大军出兵顺利。如果连我们都对义大人表现得轻视,那他也太难做事了。”

“而至于苏鲁支,我们在坟前遇到他是个巧合。他与赵将军都奉那个崇拜火的宗教,也可能只是个巧合。大军动向被匈奴侦察到,可能也只是个巧合……”说到这里,卫青忍不住笑了起来,“总而言之,可能只是我多心。世间之事,并非都要有个因果。”

去病抓住他握刀的手,感到他决心已定。去病还是不死心的劝道:“舅舅,不管是不是你多心,但你的安危胜过其上所有。”

卫青笑道:“如果我错了,那我不会有危险。如果我不幸是对的,我们更要了解我们的敌人。”去病道:“既然如此,那我要跟你一起。”卫青松开刀柄,回握住外甥的手,感受到他对自己坚定的支持,他不禁慨然笑道:“那便同去。”

定襄周边多山,有昔年程婴藏匿赵氏孤儿之山,也有豫让漆身吞炭之山。如今汉军暂歇郡中,也在山上筑台以建旗鼓。苏鲁支所建白骨塔位于定襄城外的一座小山头上。卫青此前听苏鲁支简单介绍过仪轨,仪式开始的时间在日落之后,月升之前,此时日月交辉,最为神圣,适合祭拜天神;及至天光全黑,便可将逝者的骨殖移入白骨塔中。

卫青与霍去病化名郑仲卿与陈去病,在日落前来到了山上。苏鲁支和母亲妹妹已经等在白骨塔前。一个悬挂的毡毯上织制出胡天的神像,神情悲悯神秘,衣着形制与华夏并不类同。苏鲁支趺坐在毡毯前,向先到的汉民讲述胡天的故事。母亲娜娜一边看守圣火,一边煮着一釜羊肉汤。妹妹苏摩拨弄着琵琶,为兄长伴奏。

二人来时并未打扰苏鲁支讲经,径直坐到在汉民旁边静静聆听。苏鲁支向他二人微一点头,继续讲身为善神的胡天阿马兹与恶神阿里曼的永恒争斗;讲胡天化身大日,分身化为圣火,是神赐予人的无限光明;讲人可以自主选择善道与恶道,但只有通过善思、善言和善行,才能践行善道,逐渐靠近神,逝去之后升入天堂。

及至日落,陆陆续续来了二三十个汉民,不管听者是如痴如醉还是不以为然,苏鲁支都讲的极是认真,娓娓动听。讲经告一段落,苏鲁支带着大家赞颂道:“缘是为神,行事应循正义之规。神赐牧羊于贫者,吾等应为胡天而行善,从善行中吸取力量。”赞颂完毕,娜娜将羊肉汤与众人分食。

太阳完全沉入地平之下,明月升了起来。娜娜拿起了琵琶,弹奏出的音乐又神秘又肃穆,苏摩在月下跳起胡旋之舞。在舞乐声中,一人走上前,拿出把刀来,请另一人将自己头斩下。另一人手起刀落,这人六阳魁首落地,不知怎的化作一只白鸽,向天空中的明月飞去。众人惊骇之时,再看断头那人,却见他整个人完好无损,正跪在苏鲁支身前祝祷。苏鲁支将手点在那人的额头上诵道:“生命宝殿善端起,死亡魔窟恶端立,善者来日分享天国的恩惠,恶者跌落阴暗的地狱受罪。”

他随即环视众人说:“诸位的亲友虽遭断头之厄,但只需将残躯礼送进寂静之塔中,用善行为他们祈福,死者的灵则会进入天国。而那些行恶的人,迫害无辜者的人,他们死后会堕入地狱。”在场诸人被这场断头表演震慑,纷纷在苏鲁支带领下复诵经文,然后次第用洁净的水清洗双手,从骨瓮拾起骨殖,依次送入被苏鲁支称为寂静之塔的白骨塔中。

霍去病心中也暗自骇然,他虽大约能推想出这是某种杂技幻术,但仍为这玄奇的场面所惊。他心中暗忖,幸亏舅舅让张将军带着那一卒士兵守在山腰,等仪式结束再行动,不然埋伏近了都有可能被这异教幻术所迷,露出行迹。

移骨的仪式又进行了一个时辰才慢慢结束。汉民们此时已对苏鲁支极是敬服,在其指导下,将含有香料的脂膏涂在毡毯中胡天神像的嘴上,大礼参拜后方才离去。最后小山上仅剩苏鲁支一家三人及卫霍舅甥二人,慢慢清扫着仪式过后混乱的场地。苏鲁支疲累却兴奋,兴致勃勃的问卫青道:“仲卿兄弟,你观今夜我教礼仪如何?”

卫青很直白的评论:“前面苏兄讲经都很好,最后那段戏法,有些……哗众取宠。”苏鲁支大笑起来:“仲卿知我。但初到贵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卫青道:“苏摩都这么大了,苏兄你家迁到定襄怕也有小二十年,算不得初到。”

苏鲁支叹道:“昔年白灾过后,匈奴杀我父兄,夺我草场,全赖我母庇护我逃难至此。可惜汉地风俗,始终与我族不同,我家也是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才得以向邻里乡人介绍我族所奉之胡天。可惜下民多愚,只会为术法所迷,看不到胡天劝人向善之德。”

卫青笑道:“我倒觉得大家因你劝他们善行而信你,从而信了你的术法。”苏鲁支开心道:“仲卿此言甚是慰我。”随即问道:“可愿来观我族陈骨之地?”卫青侧头看了眼去病,欣然跟上。

寂静之塔大约两人高,外墙涂成白色,进入塔内,卫青看到塔并没有顶,月光直直的从井口似的塔顶洒落进来,给塔中的层叠的骨瓮染上一层洁净的银白之色。苏鲁支走到月光下,回视卫青道:“仲卿兄弟,明人不说暗话,胡天阿马兹是日神,光明之神,也是智慧之神,这几日接触,你大约也对我教有些亲近与了解,可愿入我胡天信中,与我一同牧抚众生?”

卫青笑了笑道:“苏兄待我赤诚,我也不愿用假名面对苏兄。我叫卫青,大将军卫青。”

苏鲁支闻言色变。

卫青细细打量苏鲁支神色,良久方叹道:“苏兄果然暗通匈奴。”苏鲁支说:“……你没有证据。”

“之前只是怀疑,苏兄的反应让我确认了这点。我确实没有证据,所以刚才众人礼拜胡天时,我没有揭破此事。”卫青说的苏鲁支沉默。他顿了顿又道:“苏兄今天跟我讲了许多故事,青在此也有三个故事想讲给苏兄听。”苏鲁支盯着他看了会,反而放松下来,笑道:“大将军请言。”

“二十个反对太守的人,在山上偷偷聚集,召集他们的,是与匈奴有可疑联系的异族人。下山后,他们会在平原上被包围,其间擅异术者再厉害,三轮箭雨下,也多半无幸。又有二十个家庭,会失去亲人。不过太守大人已经杀掉了四百个人,多杀二十个因为反对他而串联的人,似乎也并无所谓。留下的人会逐渐忘掉仇恨,或者带着仇恨生活下去。山上的异教祭祀之处被夷平,异族人携带的物品与典籍被销毁,边郡之人对于一个外来宗教的记忆,从此消失无踪,这便是第一个故事。”

苏鲁支摇头:“我不喜欢这个故事,大将军看起来也不喜欢。”

卫青笑了笑不予置评,转而谈起第二个故事:“第二个故事,开始于一个勇士,前往西域十年,最近回到长安。他告诉大家很多关于西域的见闻。比如很多神秘的教派,其上层为了保持血脉的纯洁,兄弟姐妹,甚至母子间,会彼此通婚。在汉地风俗看来,这是禽兽行,是骇人听闻,又是香艳刺激。可能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一百句胡天劝人向善的箴言,比不上一句胡天祭司母子、‌‎‍兄‎‌‌‍妹‎‌‍‎‌‍‌乱‎‍‌‎伦‌‎‍‎‍的谣言流传得久,何况对于这个宗教的三个祭司来说,这大约并不是谣言,平日就可看出痕迹。”

苏鲁支神色变了:“大将军不用刀兵杀人,改用言语杀人了吗?”

卫青自失的一笑:“这算是我在杀人吗?做出惊世骇俗的行为,就要有被世俗评论的心理准备。可惜你们要传播胡天教义,是万万难以脱离世俗的。”

苏鲁支沉默了一阵,又开口道:“大将军请讲第三个故事吧。”

卫青笑道:“第三个故事,则始于一个在边郡安定下来的异族青年,平日里勤恳生活,热心帮助邻里乡人。某天帮同乡收敛骨殖祭祀之后,他与母亲、妹妹三人,突然在祭祀的塔中自杀了。乡人在祭祀之地发现了他们的尸体,报了官,官府也找不到线索,猜测是强盗逼迫或是仇家寻仇。乡人们十分惋惜。几十年后他们都依稀记得他们家信一个劝人向善的神,会一些令人目眩的法术。如果还有信仰相似的异族前来,乡人还会与他们聊起昔年神秘自杀的人,带他们来看那风化的寂静之塔。”

苏鲁支无奈笑道:“这看起来是最好的结局。”

卫青道:“其实三个结局我都不太喜欢。我更希望明正典刑,去告慰阵亡的将士。不过既然相识一场,彼此之间倒可体面些。”

门口传来苏摩恨声斥骂之声:“我们可不需要你假好心,不过是怕打老鼠伤了玉瓶儿!”卫青看向白骨塔外,娜娜与苏摩已经被去病与张骞带着的士兵制住,站在门口不知听了多久。卫青一笑,不作多言,比个手势请二人入塔。苏摩被后面兵刃逼的一个踉跄,随即稳住身形跟着娜娜走进塔中。

苏鲁支看到他的两个女人,他的母亲和妹妹走到他身边,忍不住流下泪道:“娜娜,苏摩,是我的错,是我过于急躁,引狼入室。”

娜娜温柔的笑笑:“别人早已有了怀疑,迟早也会查到我们身上。苏鲁支你不必自责。”苏鲁支为母亲和妹妹解开手上绳索,望向卫青、霍去病与门口兵卒,他们刀箭俱全,虎视眈眈,显然并没有放松。苏鲁支取下腰间小刀,对准妹妹胸口插了进去。苏摩仰面即倒,他与娜娜扶住她身体放在地上。

“妈妈……”苏鲁支将刀对准娜娜时,手颤抖了起来。娜娜握住了他的手,忽的看向卫青和霍去病道:“我诅咒你们!胡天诅咒你们!”说着她握住儿子手中刀‍‌‎‎插‎‌‍‍进‍‌‎‌‎心房,软倒在苏鲁支怀中。

苏鲁支亲了亲娜娜的嘴唇,然后缓缓将她身体放在苏摩边上。他拿着刀,忽然看向卫青笑道:“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适合行祭祀事。”卫青道:“苏兄大约是看错了,青只会杀人,不会分肉。”

苏鲁支喃喃道:“心中有所信,会坚持,会义无返顾,会百折不挠,会不惜己身。别人不理解也无所谓,神会理解你的一切。我突然明白你为什么会要我们死,因为你心中有你所信的,信这胡天的我们,便是你的敌人。”说罢,他将刀捅入胸前,一阵抽搐,倒了下去。

卫青无言的等了一会,看去病、张骞还有门口几个士卒都在看他,便笑了笑让他们先出去。三人胸口流出的血淌了一地。他仔细探查三人鼻息脉搏,任由苏鲁支身体横陈在他母亲与妹妹中间。他心想:如果苏兄你说的有所信是这个意思,那我确实是有自己所信——我的日神。但长伴日神的我更明白,神也不过只是个人而已。

他最后回顾三人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大军驻地后已是星夜,因这几日卫青与霍去病都在操心苏鲁支事,日常工作积累了很多。月初皇帝下诏,赦免了亡军的苏建以及其他禁锢及有过者。朝中又在议武功爵,以筹集金钱赏赐士兵与投降的匈奴人。因此核实士卒、将领功过也需在返回长安前完成。卫青本欲继续视事,去病看他神色疲惫,不由劝道:“今天舅舅累了,先睡会吧。”

卫青也觉自己状态并不甚佳,对外甥道:“你也别点灯熬油,快去歇会。”去病笑道:“我还正精神,帮你守会门我再去睡。”卫青看外甥神采奕奕,不由确实感到自己老了。他低声道:“去病给我念一遍《无衣》吧。”

“……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去病低声念完,转头看卫青,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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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也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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