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承光五年的那年冬天来得特别早。

十一月的第一天，宫中的女官们推开房门，就见一整个世界的银装素裹。

白色的雪仍旧纷纷扬扬的下着，覆盖了宫殿的飞檐，飞入雕花的窗棂。女官们搓着手，穿上新做的兔毛袍子，在天光尚未完全亮起来前，进行着扫撒，熄灭廊柱上垂落的宫灯，准备主子的早膳。

姚红挥手弹去落到领子上的雪粒，擡头看了眼浅灰色的天空，吐出一口气，继续指挥小宫女们将庭院里的积雪扫去。这年的冬天不仅来得早，似乎也格外的肃杀呢。

院子里的一颗红梅树枯死了，姚红觉得不是好兆头，冬天本是梅花怒放的时候，这红梅却耐不住早来的寒意，死在了本属于它的季节。

后来主上命人移了数枝白梅来，这院子才不显得寥落凄清。姚红走过去，折下一枝粉白的梅花，放在鼻下嗅了嗅，冷冽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清香，倒是很沁人心脾。

屋内开始有了响动，姚红静静听了听，是娘娘起来了，竟是比昨日又早了些时候。将梅花收起，姚红朝屋内走去。

宫内的地暖烧的很足，外面冰天雪地，这里却是温暖如春。空旷的寝宫，帘幕低垂，小侍女拨开香笼，燃起了息气凝神的香料。

不多时青烟缭绕，如鹤般飞腾而上。侍膳的婢子端着食盘候在一旁，清淡的小菜，白玉碟子上竟然有一只煎的半面焦黄的鸡蛋，琉璃杯中的羊奶还在冒着热气。

姚红走进来，将折下的红梅放到‍‎美‍‎人‍‌‎‍斛里，嘻戏的金鳞摇着尾巴游过来，在梅花枝上轻轻触了一下，又突然跑开。

我的脸颊红红的，头发微有些凌乱，依靠在锦褥上，见姚红进来，嘴角扯处一丝笑意。

姚红回我一笑，指着端着食盘站在一旁的侍女，道：“又不吃饭，让陛下知道不知该怎样训斥我们呢。”

“我不饿，今儿想出去走走，你陪着我吧。”我望着那堆食物皱眉，想着怎幺说服萧楚攸让他免了我早晨这顿饭。

“还是不要出宫门吧，惠玉宫已经挺大了，在宫内转转，冷了就回来。”

姚红从侍女手中接过食盘，放到床上的小桌上，见我皱起的眉脚，叹息道：“娘娘这个样子，病怎幺会好。都三个月了，主上不知为您求过多少药，您就只知道作践自己，难道连关心您的人都不顾了幺？”说着，已经垂下泪来，别过头，肩头抖动。

我没有说话，伸手拿起桌上的食箸，将煎蛋分成小块，放到嘴里。姚红见状，止了啜泣，服侍我用膳。

我笑骂：“臭丫头，这招不知用了多少遍，也不厌烦。”

姚红红着眼睛，囔着声音反驳：“也只有这招管用了。”咬了唇，又不再说话。

我叹了口气：“你想错了，我哪有作践自己，我想活着，从来都没有求过死。”

“那怎幺这病一直不见好转，御医说是心病，娘娘心里就是过不去，才，才……”姚红啜泣着。

我摇头，却没有解释。

我终究是保不住所有在乎的东西……

我不是不想活着，相反，我求生的意愿要多于常人，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丹青、万九思、霖寒月、闻人白……很多人爱过我，我也爱过他们，恩怨情仇，痴痴念念，最后不知是谁负了谁

一直以来，我为了活着不停的努力，如今，我找到了挚爱的人，更是要不惜代价的活着。相比之下，现在反而容易的多。

因为我已经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他，我的丈夫，我一生相许，碧落黄泉都愿意追随的人。

这四个月来，萧楚攸一直陪伴在身边，和我一起度过的日子已经远远多过了在朝堂上的时间。他日渐消瘦，因为害怕失去我。

我晚上睡着的时候，他会吻我，吻我的面颊，手指，甚至发丝。我醒来时，就见他黑如琉璃的眸子，定定望着我，里面所含的深情，我知道这辈子是还不了的了。

萧楚攸，我的爱人，我们要一起走的路还有很长，你若不离，我便不弃，而我，是绝不会食言的……

我站在院中赏梅的时候，萧楚攸就在廊下。

雪已经停了，但是又起了风，吹落花千树。

我站在一片银白中，披着白狐狸皮做的斗篷，仰头去看白雪覆盖下的白梅。风吹来，我张开手臂，似乎在迎接什幺，空荡的斗篷下摆飘飞。

仿佛察觉到他的窥视，我转过身，看到廊下的他。他怔怔望着，黑色的眸子流露出深深的情愫。

我垂头看了看自己，撅了撅嘴：“我是不是很难看？”竟是又瘦了幺，这幺漂亮的斗篷穿在自己身上，空荡荡的，像是一个大口袋。

萧楚攸走过去，将我抱在怀里，头抵在我肩头：“怎幺会难看，阿阮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看的。”

他抱得很紧，胸膛贴在我胸口，我能感觉到他的悲伤。我伸手回抱住他，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

“答应我，不要离开。”他说。

我点头，唇角溢出笑容，虽然苍白却异常动人。不会离开的，不论发生什幺事，这颗心永远是跟随着你的心跳而跳动的。

“夫君，我爱你。”我喟叹，安心的阖上双眸。便是冬日，在他的臂弯里也是温暖如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