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鬼火般的眸子连成了一片，箭也似地刺破漆黑的雨幕，向着山脚方向疾驰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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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声炸雷，轰隆隆倾泻而下，震得人耳膜发疼，方霁下意识捂了耳朵，背后却被人敲了一记，李柱将枪口直戳向他的脸，喝道：“手举起来！谁他妈让你乱动了？！”

“抱歉抱歉，”方霁依言举起手，笑道：“亏心事做多了，这不是怕遭雷劈嘛！”

李柱冷笑了声：“方大夫不是不怕的吗？怎么现在不吹了？”

方霁却笑起来：“误会误会，我说的是你们。刚才我和你们还保持着一段距离，自然不怕，现在你们就在我身背后，这雷照着你们头上打，我也难免受牵连。”

“操！”李柱脸色一沉，举枪要往方霁头上砸，冯保南赶忙拦住他，暗中对他使了个眼色，转头道：“方霁，这荒郊野岭的还嘴硬，不怕我们一枪子崩了你？”

“刚才在仓库里不杀我，现在临着山崖也没把我推下去，无非是怕我的尸身被镇上的人发现，费尽心思地把我带到山上，不就是为了毁尸灭迹吗？”

冯保南冷笑了声：“你可不要胡说，也许是雨天路滑，你跌了一跤，不小心撞了脑袋跌死了，怎么能怪我们？！”

方霁笑起来：“这个理由也不错，”他忽然刹住脚，说：“可惜......我偏不让你们如愿。”

李柱一愣，还未及反应，方霁已经转身向着山崖一跃而下！

“枪给我！”冯保南冲过来，一把夺过李柱手中枪，朝着崖下打空了子弹。

两人闭住气，凝神听着崖下的动静。雨点和子弹一同落入崖下的黑暗，只有狂风呜呜作响，似怨鬼的哭嚎，更衬得四下静得如死。

“他......自杀了？”李柱蹲下身，瞪着眼怔怔地望着脚下，眼神忽地一变：“这里是......”

“知道自己要死了，想赌尸体会被人发现吧，”冯保南冷哼一声，调转了方向，说：“下山，我们去和老郭他们汇合，趁着镇上的人还没发现，赶紧把他尸体带回来烧了，对村里就说是失足跌死的。”

他走了一阵，发现李柱仍蹲在原地发愣，转头叫了一声：“李柱？”

李柱似乎才回过神，应了声，起身往山下的方向走。

他脚步极快，不久便抢在了冯保南前面，到了后面几乎是在跑了。

冯保南愕然地望着他的后影，刚要提醒他慢些，天上忽现出一道闪，白光铺洒在湿泞的山道上，冯保南目光凝在脚下叠起的两道黑影上，不由一愣。

颈间忽地一凉，他看见眼前仿佛炸开了一朵大红的花，他瞠了眼，身体如倾洒的水，一头栽在湿黏的山道上，咚的一声钝响。

李柱刹住脚，转头一看，只见方霁举枪对准他的眉心，扣下扳机，却打了个空。

冯保南无声无息倒在他脚边，身下洇着一大片血，已经不动了。

李柱低下头，目光移到咬在方霁脚上的捕兽夹，嘴角慢慢漾起了笑意：“方大夫，你跳下去的那个地方，下面正好有一块落脚的山岩，连冯保南都没注意。你才来了多久，就把这里的地形都摸清楚了？！”

他话音刚落，人已朝着方霁冲了过来，一把将方霁按在地上，劈手要夺他的刀。

方霁闷哼一声，手脚虚软得直抖，口角也迸出鲜血，竭力将刀向崖下一掷。

“力气真弱啊，方大夫，身上骨头都摔断了吧？”李柱见他的牙已经变作血红，不由慢慢地冷笑起来，膝髁碾在兽夹上，将那利齿般的尖刺送进更深：“闹了这么一场，也该结束了！”

说着，双手猛地掐住方霁的脖子。方霁呛出一口血，向着他慢慢抬起手，似乎想竭力地扼住李柱的喉咙，李柱盯着他的动作，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些，十指缓缓收紧：“你个杀人犯！连那个贱种一起下地狱吧！”

“好啊......”方霁看着李柱的眼睛，忽而一笑，哑声道：“你来和我做个伴吧......”

说着，悬在虚空的手忽而一偏，改为紧紧抱住了李柱的胳膊。李柱一愣，还未及反应，方霁脚下一蹬地面，整个人向崖下翻了下去！

李柱脸色一变，半边身体已被他带得悬在了半空，连忙手脚并用地扒住崖边的山石。

“草！放开！你个狗日的！”李柱大骂一声，想将他甩下去，可又唯恐一施力自己也跟着下去，正踌躇间，目光忽地掠过眼前的碎石，他将身体卡在岩缝间稳住身形，伸腿将崖边的石头一股脑扫了下去。

方霁头上遭着石雨，血顺着额角淌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索性阖上眼，对着李柱的胳膊一口咬了上去。

头顶的惨叫瞬间变了调，怀中的胳膊挣动起来，带得他的身子在半空中轻晃着。胸口倏地一阵绞痛，似乎是断掉的肋骨搅刺着他的皮肉，他整个人已经完全地裹在了血中。

风穿过山谷，尖长的呼啸灌进耳朵里，隐隐地仿若一阵阵狼嗥，也许是自己快要死了，身体悬在阴阳两界之间，因此能听见地狱里鬼众的号叫。

只是......

待秦朗将他们两人接走，林琅必得躺个两三天，在这期间，自己的尸体大概很快会腐臭，被镇上的人发现，方晴也能来得及压下自己死亡的消息，等找到了林琅的母家，一切便好办了。

他这么想着，微蹙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只将最后的气力攀住怀中的胳膊。

正在这时，他怀中的胳膊痉挛似地一抖，紧跟着便垂软了下去，头顶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人却还挂着没翻下来。

颈间忽地一痒，粗硬的毛擦着后颈贴过来，咻咻的喘息直喷在他的耳朵上，方霁一愣，连忙偏头一看，只见一颗狼脑袋伸了过来，轻轻叼住他的后领，把他拖到了崖边。

那狼松开了他，转而咬住他怀中软塌塌的手臂猛一甩头，似乎是要他松手。方霁低下头，这才发觉李柱没动，低头一看，只见他脖子被咬断了，翻着眼，人已经断气了。

山道上的积水映射出荧火般的光，方霁抬起头，见无数绿眸在暗夜中亮起来，遍布了整座山林。方才救下他的正是那头狼，它静静地立在他身侧，额角上秃了一块，鼻间胡须轻轻动着，似乎在寻他身上的伤处。

方霁一手撑着地，盯住它的眼，喘息着道：“林......林琅......”

头狼静静地盯着他，微歪了头，双眸凝在了他的唇上。

“他......他在下面......受了伤......”

头狼目光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顿了片刻，忽而仰头发出一声长嗥，耸身朝着山下疾奔而去。狼群们见头狼动了，也纷纷伸了个懒腰立起来，将身上的水抖成一团雾，紧紧随它身后。

一时间，无数鬼火般的眸子连成了一片，粼粼如一片涌动的光海，箭也似地刺破漆黑的雨幕，向着山脚方向疾驰而下。

方霁喘了片刻，手撑着地想要站起，然而身上的疼却火一般烧了起来，他踉跄了下，整个人又倒了下去，他伏在地上，试了几次都无法站起，只得眼睁睁看着身下的积水慢慢染作血色，又被雨点打散，晕成一片片云霭般的红。

“......方霁？”踏着水的步声自身后响起，方霁一愣，抬起头，对上冯有的一双眼。

冯有忙托住他，探身去看他的脸：“方霁！你还活着是不是？你快说句话！”

他脸色惨白，身上抖得厉害，话音里也带出了哭腔，泪湿的眼睛死死盯住方霁的脸。

方霁楞了楞，嘴唇微动，挤出一句：“冯......有......”

冯有眼睛一亮，似乎这才确定了他还活着，俯身一把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肩间，闷声发出哽咽。

“我走不了了，你能不能......背我下去......”

冯有楞了下，怔怔一点头，弓身将方霁背了起来，快步地沿着山道往下走。

“方霁，我......我爹好像没气了......我回去之后，赌气把自己锁在屋里，刚才知道村里人都走了！”他喉中发出崩溃似的一声，哽咽道：“你......你们到底咋了？！”

方霁眼神微暗，沉吟半晌，才道：“我们......遭了狼，你爹他......被狼咬死了。”

冯有肩膀一僵，沉默了好半天，终于迸出一句：“阿霁，我......我最后......还跟他吵了一场......我......我怎么就......”

他说不下去了，尾音被哭声盖下去。

方霁等他哭了一阵，终于环住冯有的脖子，抬手揩了一把他脸上的泪，在他耳边哑声道：“上阳县......人民......医院......”

冯有应了声，颤声道：“好......阿霁，你坚持一下......到了医院就没事了......”

“等你醒了......就去那里......”

冯有一愣：“你说什么？”

“带着燕子......离开上阳村......”

他听见方霁说了这么一句，脚步一顿，偏头想去看他的脸，腿侧忽而一凉，他垂下眼，目光瞥见方霁脚上咬着的捕兽夹，不由一愣。

一瞬间，眼前忽而晃过照片的一角，透过灯光，他看见方霁的身影倏地一闪，很快便在冯保南手中燃尽了。

莫名地，一股寒意窜上他的心头，他愣了愣，颤声道：“方霁，你......”

话音未落，颈后忽地一痛，他眼前一黑，一头栽在地上。

同一时间，仓库内。

接生婆仰面倒在地上，嘴边溢出一缕血，人已经昏过去了。

林琅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了，他一手攥着染血的剪刀，另一手紧紧按着腹间的伤，血自指缝间汩汩涌出，似乎怎么都止不住。

“林琅！”方晴颤着手，死死拽住林琅的胳膊，急道：“别......别再动了！”

郭老三瞪着眼，愕然看着脚下昏死过去的接生婆，咬牙斥道：“反了！真他娘的反了！”

说着，他径直朝着林琅扑上来，一拳直捣他腹上的伤处。林琅眼前一片模糊，连躲闪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觉眼前人影一晃，腹间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整个人径直倒在地上，不动了。

“林琅！”方晴低头一看，只见林琅衣裤的大半已经被血浸透了，忙伸手堵他的伤。头皮忽而一阵剧痛，是郭老三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拖到了一边，他从林琅身下夺过剪刀，死死按住她，将肉团子般的婴孩生生从她腹中挖了出来。

那孩子尚未足月，整个人裹在一团血里，郭老三对着脚板拍打了半天，终于听到一声响亮的哭喊。他眼睛蓦地一亮，稳稳拖着手中蠕动的小东西，过于细瘦的四肢，肉粉色的一团，心脏的跳动透过皮肉有力地传过来，郭老三周身的血一热，将那小东西紧紧揽在了自己怀中。

“孙子！这是我孙子！”郭老三眼眶一湿，声音也发了颤：“我郭家有后了！”

他从接生婆的包袱里取出干巾，开始给婴儿揩身上的血渍，干巾擦过婴儿下身，他目光向下一扫，不由一停。

女婴......

他怔怔地盯着女婴的下身，愣了好一会儿，又掰开双腿又看了半天，似乎这才确认了绝没有半点男婴的可能。

刹那间，宛如一道霹雳在他头上炸开，他双腿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

这算什么......

自己女人儿子都折进去了不说，到头来，却连个孙子都没给他留下！

“骗我......方霁......”他的唇颤了颤，脸上由白而红，狠狠地一咬牙：“方霁！那个狗娘养的！他妈的敢骗老子！”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窃笑，郭老三的一腔怒火腾地烧了起来，举起尚在啼哭的女婴要往地上摔，就在这时，一条手臂忽地卡住他脖颈，将他一把勒倒在床上，下一秒，那把染血的剪刀抵住了他的颈子，他的心咯噔一下，挣扎着惊叫起来，方晴微弱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还......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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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更结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