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河沿街巷灌流而下,男人们的尸体倒在其中,瞳中映出一轮血红的月,月下是一片黑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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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贱货!”郭老三骂了声,向着门外的众人大喊:“还他妈愣着干啥?快帮忙啊!”
然而他们都远远地躲在外头,掩着口鼻。
都说女人生产污秽,男人要是擦着一点脏血,一辈子都会倒运,他们自然不肯进,郭老三一时心急,忘了还有这样的老例,因此也没有一个人肯进去帮他。
正僵持间,忽听砰的一声,门外传来一声枪响。
“警察!别动!都把手举起来!”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转身看时,只见一个年轻人举枪站在雨幕中,他周身已经被雨水淋得尽湿,淡蓝制服上满是泥泞和血污,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目光越过黑压压的众人,向屋内逡巡着。
村人瑟缩着后撤了半步,脸上现出惧色。
“这......这是去年那个抢人媳妇的流氓!”
忽然有人这么喊了声,众人皆是一愣,细看他样貌,心中不由一惊。
“是他!”
“操!他妈的穿上制服就敢装警察了是吧?!”
嘡啷一声,有人把手里锄头一扔,大喊:“来啊,你他妈有本事一枪子把我崩了!”
村人闻言,紧绷的脸色略略一缓,皆丢了手中家什,聚成一道结实的人墙,呼号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杀人啦!警察要杀人啦!”
“光天化日之下抢人家媳妇!”
“有本事开枪把我们都崩了!我倒看看你敢不敢!”
秦朗脸色一沉,对着空中再度鸣枪,厉声道:“闭嘴!让开!”
众人更加笃定他不敢妄动,一时胆子又大了几分,离得近的几个竟用肉身去堵他的枪口。
正僵持间,人墙之后忽传出一声惨叫,秦朗眼神一变,循声看时,只见方晴立于人墙之后,将剪刀抵住郭老三的脖颈,慢慢地将刀尖送了进去,一缕鲜血顺着他颈子流了下来。方晴抬起头,遥遥看了秦朗一眼,苍白的脸上掠过一抹微笑。
秦朗心里登时凉了半截,耳畔扰攘如潮水一般倏地退下去,他瞪大双眼,失声道:“方晴!不要!”
方晴眼中笑意加深,似乎是专等着这一刻,迎着众人目光,她手上施力,将刀尖深深刺进郭老三的脖子。
惨叫戛然而止,郭老三头一垂,哐的一声栽倒在地。
溅在墙顶上的血落下来,滴在村人们的脸上,人们齐齐住了声,刹那间是死一般的寂然。
哇的一声,女婴发出一声微弱啼哭。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一哄地退到了秦朗身后,却不离开,心知她已撑不了多久,待她断了气,就把女婴带走。
方晴趁乱从床上滑了下来,将晕过去的林琅挟在怀中,剪刀刀尖抵住林琅的脖子。
“方晴!”秦朗盯住她的眼,颤声道:“把刀放下!到我这来!”
方晴脸上是死一般的灰白,艰难道:“我......我一个人......换他们几十条人命,再加上这个......”
“不要说了,方晴!”秦朗打断了她,慢慢朝她走了一步。
“停下!不要过来!”方晴将刀尖刺进林琅颈间,一缕血淌了出来。
“好!方晴!我不动,我就在这!”秦朗将枪丢在脚边,两手举在身侧:“方晴!已经没事了,你哥在等你回去!”
“你他妈不是警察吗?!快把她毙了!”身后有人嚷了起来。
“她杀了人你他妈瞎吗?!”
“就对我们逞威风是不是?!狗东西!”
“她这个骗子!他俩是一伙的!直接毙了!”
秦朗沉着脸,竭力地忽略那些声音,抬眼看向方晴的脸:“方晴!你在信里问我伤情,现在你还想知道吗?”
方晴神色微变,她看着秦朗的脸,眼眶倏地一湿。
屋子里静了一瞬,忽然有人一把拽住秦朗衣领,斥道:“你他妈的!你护着杀人犯是不是?!”
“滚!”秦朗低喝一声,抬肘将他一搡。
那人一下子便急了,弯腰想捡地上的枪,然而还未触到枪身,手忽地被人踩住了,秦朗薅住那人衣领,将他猛地掀翻在地。
“警察打人了!”
“反了反了!警察抢人不成,要打人了!”
秦朗无视身边众人,半跪下身,看着方晴的眼睛,柔声道:“方晴,抱歉,上一次我对你食言了,这一次一定带你回家,好不好?”
方晴看着他,没有血色的唇颤了颤,刚要说什么,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警笛声响。
方晴抬起头,只见远处一间民居屋顶上,一点红光倏地一闪,方晴目光定在远处的人影上,不由一愣。
“方晴!”秦朗语气急了几分:“放下刀!到我这来!”
“把......枪......”方晴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给我......”
秦朗一愣:“方晴,你......”
“给我!”方晴打断了他,咬牙道:“给我......我就过去......”
“好!好!你不要怕!”秦朗抬脚一踢,枪滚到方晴脚边。
方晴蹲下身,眼睛死死盯住秦朗,似乎在提防他忽然冲上来。她捡起枪,一手仍卡着林琅脖颈将他抵在身前,另一手持枪对准了那个被秦朗掀翻的男人。
那男人伏在地上,见那黑洞洞的枪口对上了自己眉心,当即骇得大叫一声,裤裆登时便湿了,方晴指腹贴着扳机,却未扣下,他立刻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仓库外的众人见状,也一哄而散。
夜雨渐停,云间露出半扇月,照见秦朗身上一道道沾着泥泞的伤痕,方晴的目光落在那上面,一时愣住了。
“不是旧伤,来的路上碰上山体塌方,我摔了一下,”秦朗看着她,软着声音道:“方晴,陪我去医院,好不好?!”
“回不去了......”
“什么?”秦朗眼神一变。
“我......杀了人......地上的那些人都是我杀的......”方晴眼神暗下去,泪流了下来:“我回不去了......”说着,她忽然将林琅一推,双手举枪对准了秦朗眉心。
秦朗脸色一变,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然而根本来不及阻止,只听砰的一声凌空锐响,子弹穿透方晴胸口,血飞溅而出,落在女婴肉粉色的小脸上。
哇的一声,女婴尚未睁开的眼睛微微一动,发出一声尖细啼哭。
“方晴!”秦朗大喊一声,冲上去接住她,厚重的血腥气瞬间充盈了他的鼻腔,他心中一跳,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她腹上一道狰狞的豁口,其下的衣裤已经被血浸透了。
他手忙脚乱地堵她腹上的伤,然而那豁大的血口仅凭一只手竟无法堵住,抬眼再看那女婴腹上尚存的半截脐带,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脑中嗡的一声,彻骨的寒意自脊髓直冲上天灵盖,怒意自心口烧起来,令他周身都难以自抑地发起了抖。
“抱......抱歉,”方晴抓着他的胳膊,用极微细的声音说:“我身上......有些脏......”
秦朗心里一颤,猛地一摇头:“没事了,没事了方晴,我......我这就带你去医院!我的人马上就到!你坚持住!”
“我......我哥他......”
“我的人找到他了,他没事,”秦朗下意识扯了谎:“他在等你回去。”
方晴神色略缓,又问:“上......上次的伤......真的好了?我哥说你的伤不重......我怕他骗我......”
“一会儿到了医院,你问大夫,好不好?我真没事......”秦朗说着,眼眶忽地一热,似乎终于说不下去,将脸埋在方晴肩头,哽咽道:“对......对不起......”
方晴一怔,肩上一阵湿热。
“那时候,我不仅没救下你,还逼着你活下来......”
......
那一天残阳如血,最后一抹余晖将他们两人的身影曳在山路上,一众村人很快就要追上来。那时方晴刚怀孕不久,跑了没多久,眼前便一阵发昏,她脚下一绊,整个人扑在了地上,腿间尚未褪去的淤青之上又添了一片红痕。
秦朗停住脚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想将她扶起来,方晴却挣开他的手,强忍下腹中阵阵隐痛,急道:“我跑不了了!你快走!”
秦朗拽着她的胳膊硬往自己肩上架:“我背你走!”
方晴咬牙将他一推,嘶声道:“不行!他们马上就来了!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从衣袋里掏出一块什么东西,紧紧攥在自己手中,秦朗眼神一变,一把扼住她手腕,急道:“这是什么?松开!”
他强掰开她的手指,只见她手心里紧紧攥着一块碎瓷片,锋利的边缘已将她掌心割出了一道血痕,他抓住那碎瓷片猛地向旁一掷,心中狂跳了一阵,才盯着她的脸急道:“你干什么?!”
方晴咬着下唇,没作声,两行泪无声地淌了下来,秦朗见她这样,还未出口的话不由哽在了喉咙里。
两人沉默了一瞬,身后忽地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方晴循声一看,百米开外已经能瞥见几十个人正抄着家伙朝他们的方向赶,眼神不由一变,正在这时,腕间忽地一凉,她低头一看,见秦朗用手铐将他们两人拷在了一起,他半跪下身,一把抓住方晴的胳膊一架,将她整个人背了起来,一手托着她,一手扶着山壁踉跄而下。
方晴猛地瞪大双眼,大喊:“放我下来!”
“别动!”
“你是傻子吗?!”方晴颤着手对着他的后背狠狠一锤,声音也发了抖:“我走不了了!你再不快走,他们会打死你的!你还不明白是吗?!”
“明白又怎么样?!难道要我把你交回去吗?!”
方晴的泪落在他的后颈上,哽咽着道:“你不是都已经知道结果了......”
“你听他们的声音,这么愤怒,必然要寻出一个发泄口,要是我走了,他们会把怒火发泄到你的头上,”秦朗笑起来:“待会儿就说是我看上你了,强行把你拷上抢走,怎么样?就算你否认,他们肯定信我!要不要跟我打个赌?要是我赢了,你就不能自杀!”
方晴没有说话,因为她的喉咙已经完全哽住了。
“不赌是吧?那可就算我赢了!”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落尽了,一轮冷白的月在云中探出了头。秦朗慢慢仰起脸,忽然说:“你看,夕阳落下去了,月亮还散下她的光照着我们,是不是?只要撑过去,太阳总会回来......”
......
“如果那时候,我没有逼你活下来,是不是反而能让你轻松一点......”秦朗喉中发出崩溃似的一声:“抱歉......”
方晴抬起手,轻轻捧起秦朗泪湿的脸,染血的唇角含着一点笑:“我......我不后悔......最后还能见我哥,还能......认识你,我......我从来没后悔,你把我......我的遗体带回去......不算食言。”她抬起手,将枪按在了他怀中:“出去......就说......说是我威胁你的,人......都是我杀的,记得了吗?”
“不!不要说了!”秦朗将她死死地揽在自己的怀中:“我们去医院,方晴......”
“秦朗......”方晴的脸埋在他的怀中,用最后的力气说:“谢谢......”
她的手蓦地一松,秦朗双眼倏地放大,嘶声道:“方晴!”
“死了!”阴湿的角落里忽地传出人声。
“死得好!”
“他妈的,除夕那天就该死!都怪那个姓郭的废物!”
众人终于松了口气,从四散的角落里聚拢而来,齐齐地将目光钉在女婴的身上。
“把那娃带走!咱们也撤!”
“啊——!那......那是什么?!”
远处忽而传来一声狼嗥,村人循声一看,只见磷火般的光海连成一线,自山上俯冲而下,一径地朝着有人的方向疾奔而来!
“我靠!是狼!”
“怎么这么多狼!”
“愣着干啥,跑啊!”
眨眼间,狼群已冲至眼前,众人惊叫着四散而逃。为首的头狼越过众人,循着气息一径冲向昏死过去的林琅身前。
头狼护住林琅,将目光钉在秦朗身上。
秦朗紧握住手中枪,将方晴死死护在身下,头狼看了看他怀中的方晴,似乎辨出了她的脸,转过身,将鼻子凑近林琅跟前嗅了嗅,伸出细长的舌头舐着他身上的血。不多时,林琅的睫毛忽而一动,头狼停下动作,垂眼盯住了林琅的脸。
它看见林琅的唇微微一动,一声极短的哨音从他口中发出来。
头狼目光一动,仰起头,忽而仰天发出一声长嗥,悠长的嗥叫在雨夜回荡,狼群们停下来,亦仰颈发出长嗥。
下一秒,头狼怒吼一声,一个耸身冲了出去,几步追上了一个村人,一口扑咬住他的脚踝,那人惨叫一声倒地,头狼一个纵跳扑在他身上,一口咬断了他的脖子。
刹那间,狼群似有所感,暗绿的眸子皆死死盯住了奔逃的村人。
犬齿破开极薄的皮肉,生命的热力如烟花般,在暗夜中炸出一瞬即逝的红。
雨声,哭喊,狼嗥交缠在一处,迭连地响起。
血河沿着街巷灌流而下,男人们的尸体倒在其中,瞳中映出一轮血红的月,月下是一片黑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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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结,明天再发个番外,不知道还有没有看到这里的读者,如果有的话,真的很谢谢你。
这篇文是从去年三月开始写的,我那时候看到了那个事件,单纯是为了泄愤而写。我完全不是写作的料,写得很烂,尤其是感情戏,总之谢谢一直给我留言点赞的读者,我本人都不喜欢追连载,尤其是我这种文笔烂剧情烂的新人作者的处女作,谢谢你们鼓励我这样的人。
方晴没死,我最后还是决定把结局改掉了。反正现实已经如此荒诞,我就写个和现实相反的结局吧。
最后我会在番外给林强补一个好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