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迈不过自己那道坎,但他想见你。”
-----正文-----
黑色的加长商务车开得飞快,驾驶座上黑鹰的面色相当难看;陈嘉乐抱着林钰晚坐在后座,后视镜里他骨节分明的手一直没有停止颤抖。
“他到底怎么了?”
——啪
医生摘下口罩将病历本扔在桌上,目光直直看向黑鹰:
“又是低血糖,再这样下去我看以他的身子也可以准备后事了!”
陈嘉乐站在稍远一些的位置,他的手心全是冷汗,林钰晚方才躺在他怀里的时候呼吸轻到没有,说难听点就像一具消瘦的尸体。
“他有按时去看心理医生吗?”
医生的声音随着情绪平复变小了一些,但在听到黑影的回答后又板起了脸。
“什么叫不愿意?觉得自己没问题?这叫讳疾忌医!”
黑鹰的背影高大,从细碎动作看来他此刻也很焦急。他跟了林钰晚太多年,这种感情早已不止于上下属的关系,林钰晚是他的恩人。
透过病房的玻璃窗向里望,林钰晚还昏睡在那。悬空的药瓶如同刑具一样拴在病床旁,液体顺着冰凉的针头一滴滴输送进林钰晚的身体。
黑鹰和陈嘉乐并排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嘉乐哑着嗓子开口:
“林钰晚......”
其实他不说完黑鹰也知道他想问什么,然而黑鹰却沉默着,抗拒开口作答。
私人医院的环境要比公立医院好很多,有着干净宽敞的过道和不刺鼻的气味,偶尔来往的护士在看见陈嘉乐后总是抑制不住投来兴奋的目光,但在看清他的脸色后又很快别过头去。
“林钰晚怎么会过得不好呢?”
陈嘉乐最终还是忍不住这要命的寂静,偏过头看着黑鹰。他长高了,不再需要大幅度扬起头同黑鹰说话,成年男性在一起时总免不了想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但陈嘉乐此刻却把一身戾气卸得干干净净,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他走的时候和我说,他想要的都有了。什么自由、权势和别人的敬畏,他从前没有的,现在都有了。”
黑鹰弓着背,眼神淡漠得如同飘渺的晨雾,陈嘉乐的声音从他的耳畔传来,一字一句清晰至极:
“你能告诉我,林钰晚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一阵轱辘声打断了陈嘉乐的话,推着早餐车的护士在他们面前停下,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
“你们好,需要早餐吗?”
护士走后黑鹰单手握着滚烫的豆浆杯,豆浆里头没有糖,只能喝出一股子涩味。
“我不知道,”黑鹰把豆浆放在一旁的座椅上,眼睛一刻也没有从林钰晚身上移开,“我不知道。”
“那我换个问题,”陈嘉乐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却透着一股要人命的执着劲,“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这么对他没有良心?”
陈嘉乐起身挡在黑鹰面前,逼迫对方看向自己,“林钰晚做了什么,对吗?”
那一瞬间的阳光突然变得特别耀眼,直直照在陈嘉乐身上,就像舞台的聚光灯,所有的目光理应属于他一个人。
“陈嘉乐,你过得好吗?”
黑鹰突然问了个驴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你是不是觉得这三年你一炮而红,顺风顺水,是苦尽甘来,枯木逢春?”
他们二人此刻就像竞技场上两头对峙的雄狮,陈嘉乐冷着声音回答道:“我从没这么想过。”
黑鹰点点头,完全站起来俯视着陈嘉乐,“从你出道那天开始,他就一直把常青的资源源源不断地分给你。”
“陈嘉乐,凭你在的那个小公司,你所拥有过的百分之九十朝上的机会本来都不是你的。”
“你真以为你所拥有的才华配得上你如今得到的一切吗?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有才华的人,你并不比他们强,你只是比他们幸运,因为帮你的人是林钰晚。”
黑鹰说话语速不快,但话里的信息量却叫陈嘉乐踉跄了一下。他的耳膜仿佛被想象中的风吹破了,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如飞来的细针一般稳准狠地刺入他的大脑。
这一刻陈嘉乐连呼吸都不畅快了,他问黑鹰:
“为什么?”
黑鹰发出了一声笑,像是嘲讽,又像是感叹:
“是啊,为什么? 他什么都不欠你的。”
这回黑鹰没有再给陈嘉乐喘息的时间,继续说道:
“林钰晚不杀林展是为了折磨他,你应该能想到。他将林展对他做的悉数奉还:禁食、鞭刑、群殴.......他说他不希望林展太早死,早死太便宜他了。”
“他还说他恨这座城市,他在这里杀了太多的人,注定没有好下场。”
黑鹰说到这停下了,面前陈嘉乐的呼吸已经乱了,就像一个溺水的人:
“林钰晚三年前上飞机的时候说他不想再杀人了,但他破例了,你知道他杀了谁吗?”
陈嘉乐兴许是可以猜出来的,但黑鹰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杀了林展,林展不是心梗走的,是被毒死的。”
输液瓶的水平面已经降下去了大半,一滴清透的液体透过滴漏口坠下的时候,黑鹰对着面前被万人崇拜但此刻显得十分狼狈的陈嘉乐说:
“你觉得他为什么要杀林展?我觉得是因为你。”
“他迈不过自己那道坎,但他想见你。”
在这样的时刻,黑鹰说的已经不叫话了,他就是拿了把刀在朝着陈嘉乐的心脏捅,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直至血肉淋漓无法修复。
这些话不是在今天,陈嘉乐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听见,林钰晚这种人做了一万件事都未必会和他说一件。
黑鹰舒爽极了,他看不惯陈嘉乐,尤其是在林钰晚这样落魄的时刻。他还有太多太多话没有说,那些事情说出来足以把现在看起来无坚不摧的陈嘉乐生生压垮。黑鹰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陈嘉乐,他在恶念催促下再度张口:
“林钰晚......”
才吐出了三个字,黑鹰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陈嘉乐哭了。
将近一米九的英俊男人,甚至是时下最红最受追捧的明星,就这么站在过道上,泪水从他捂住双眼的指缝间溢出,温度高得像是要把皮肤烫穿。
黑鹰说不出来话了,他甚至也觉得心里一紧。陈嘉乐有什么错呢?他只是无知,无知者无罪。
他方才想说的,是林钰晚刚到陌生国度的另一件事。
林钰晚三年前走的时候说他恨这座城市,虽然这里常年排行世界最宜居的城市前十名,海洋环绕温度宜人,但他在这样美丽的地方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
他离开的目的有两件,一是寻母,二是逃离。
获得自由的林钰晚可以做他任何想做的事,他可以环游世界,尝遍曾经无法品尝的珍馐,可以结交五湖四海的朋友,甚至可以去发展一些美好的缘分。
他是自由了,又好像被困住了。
林钰晚的手机每天都会收到林展被折磨的样子,有时候奄奄一息,严重的时候鲜血淋漓,一开始他是很有快意的,躺在断头台下的人变成了林展,操控绳却属于他自己。
日子久了林钰晚感到麻木,复仇带来的爽利被时间冲刷得所剩无几,他甚至觉得很空虚。
餐盘里昂贵精致的食物填不满他的胃,孤独冰冷的房间填不满他的心。
于是黑鹰就见到了这样的一幕,一个清晨,本该是林钰晚享用早饭的时间,他却跑进厨房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黑鹰推开门,林钰晚正在尝试热锅,旁边是他切得乱七八糟的西红柿,碗里是两个壳都没摘干净的鸡蛋。
“你在干什么?”
林钰晚拧上电子灶的旋钮,转头问黑鹰:“我想吃西红柿炒鸡蛋,你会做吗?”
黑鹰拿过了他手里的锅铲,沉默地做起了饭。
“不对,”林钰晚只尝了一口就没有再吃了,“不好吃。”
西红柿炒鸡蛋无非就是甜口或是咸口,黑鹰回厨房又做了份咸的出来,林钰晚依旧不满意。
“我就想吃西红柿炒鸡蛋,其他什么都不想吃。”
林钰晚那时已经有些异常了,脾气古怪,固执己见,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在异国他乡能找到最好的厨师不过就是米其林大厨,可惜一群大厨对着翻译过来的菜谱一通改良,谁也做不出林钰晚想要的味道。
那样荒谬的日子里,黑鹰只能在旁边看着逐渐消瘦的林钰晚,无声叹了口气。他怎么不懂呢,他其实都懂。
然后在某一个傍晚,林钰晚吃了两口面包就叫人来收餐,黑鹰小心翼翼地问他:
“回去吗?”
林钰晚突然炸了,他把装面包的篮子扔在地上,强装着傲慢,脸色却难看极了:
“出去。”
当一个人脆弱的时候什么都可以是心病,一盘再普通不过的菜也可以。
思绪从遥远的过去降落回现在,面前的陈嘉乐红着眼眶,黑鹰其实觉得他有些奇怪,正常人飞黄腾达名利双收后怎么都会有些变化了,但陈嘉乐除了长高了点好像一点也没变。
每个人都能让人有比喻的空间,你可以把人比作猫比作狗,但黑鹰在看见陈嘉乐时只觉得看到了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黑鹰这时的语气已经好了许多,不咄咄逼人不明嘲暗讽,陈嘉乐稳住了哽咽的声音,仿佛嗓子里卡着一团黏稠的血液:
“他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记忆里林钰晚无数张面容重叠在一起,黑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突然想起自己在医院又给收了回去。
最终他还是抽出了一根叼在嘴角,烟草的味道弥漫在口腔,他看着陈嘉乐,突然觉得林钰晚这次不会走了,陈嘉乐不会让他走的。
“不知道,你去问他。”
林钰晚从清晨昏睡到傍晚还没有醒来,窗外的光照颜色已经从刺眼的金黄变成了绚丽的玫红。陈嘉乐一直在他旁边坐着,最终撑不住握着林钰晚的手睡了过去。
梦里全是他和林钰晚的回忆,他们分开的时间远比相聚的日子久。那年冬天暧昧又漫长,仇恨裹挟着欲望吞噬了每一个人,只有林钰晚的面容清晰,烙在了陈嘉乐不断跳动的心脏上。
陈嘉乐记得才见林钰晚时自己是很讨厌他的,说不上是少年人的自卑还是过往的仇恨作祟,他对所有高高在上的人抱有无限的敌意。但林钰晚同那些人不一样,他会耐心回答陈嘉乐的每一个问题,也只给陈嘉乐看过他最真实最毫无防备的模样。
“你家公司叫啥来着?”
陈嘉乐在深睡中无意识地念出了林钰晚当年的回答:“常青。”
“所以你很长情?”
-----
他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