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谢家,谢于威仍然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拽得张佐手腕生疼,执拗的机械的前进。
“谢于威。”张佐有些担心他的状态,在逐渐远去谢家,四处无人后终于拦住了谢于威。
他的脸色不算好,虽然面色平静,状似无异,可从杂乱的呼吸声就可以判断出谢于威的心境并不如表面那样稳定。
到底还是会受影响,尽管谢于威临走前再三强调自己已经不报有任何期望,可真的亲眼看见还是会受伤,还是会难过。
“不要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张佐摘下碍眼的墨镜,将低头的谢于威拥入怀里,“想拍照吗?我们好像还没有过照片,等以后,我们也摆一张在床前,可好?”
谢于威微不可见的嗯了一声,他紧紧箍住张佐的腰腹,将侧脸贴过去,嘴里呼出的热气洒在张佐的耳朵上,不过几秒便将耳朵染的绯红。
“以前他跟我妈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很忙,很累。原来,都已经忙到别人的全家福里去了……张佐,我母亲真傻,她……真傻……”
谢于威嗤笑一声摇摇头,感慨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当然他也蠢,蠢到母亲死后仍对那个男人抱有期许,期盼他可以像小时候那样重新喜欢自己……
谢浩不是没有好好对待过他,小时候他会牵着谢于威上幼儿园,放学也总是第一个等着接他的家长,会问他吃不吃糖葫芦,会和别的父亲一样将他举起来荡秋千,会参加他的家长会,会为他期末考的好而奖励他……他也曾是谢浩细心培养的孩子啊。
正午将至,太阳斜挂在半空,晒的人皮肤发烫,张佐抱着谢于威站在烈阳下,一头亚麻色头发被阳光晒出一层光圈,顶在头上像烤焦的云朵,柔软蓬松。
张佐视线微转,蓝色的眼眸缓缓从谢于威身上抬起来,注视着从远方驶过而来的车辆,那辆车速度由快变慢,等到了两人跟前便彻底停了下来。
汽车的轮胎扬起几许尘埃,耀眼的玄青色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叫张佐微微眯起了眼睛。
“于威,你怎么站在这里?”副驾驶伸出半边脑袋,那人有着不符合年纪的花白头发,深黑色的眼珠在谢于威身上打转,不过两秒就盯住了被他抱着的张佐。
在见到张佐天蓝色眼睛时微微一愣,随后很快移开目光,“走,小于,上车咱们回家。”
谢浩笑眯眯地唤着谢于威的小名,像见到了在外飘零多年的游子,终于归家的喜悦。
谢于威肢体开始僵硬,双手攥住张佐衣角越发用力,扯的他衣服皱皱巴巴,张佐不动声色轻抚着他的脊背,让谢于威泄力般地松了手。
他在张佐无声注视下恢复了平静,再转身时已经毫无异状,“回家?你在说笑吧?池阿姨叫我滚出去,这也是你的想法?她说我是贱种,谢家现在可没有我的一席之地啊。”
谢浩脸上的表情不变,他不动声色扫了眼左边的司机,笑了笑,“你池阿姨年纪大爱说笑,你是我谢浩的儿子,这谢家你想住里都可以。回去我好好说说你池阿姨,一天天的没个长辈的样子,总爱和你们这些小辈开玩笑。你放心,她就是嘴硬心软,见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家,这在和你置气呢,哪能真让你受委屈啊。你这孩子也是,回家了也不知道哄哄你池阿姨,她每天见不到你想得人都瘦了一圈,生怕你在外面受苦受累。”
“乖啊,小于,咱们不置气了,和爸爸回去。”
谢浩三言两语就把池茜侮辱谢于威的话变成了另外一番样子,最后说完倒显得谢于威在无理取闹。
谢于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并不辩解,只是嗤笑一声道:“我的房间已经没了,那里也不是我的家。”
“你看看你,又闹小孩子脾气了。那间房离我们卧室最近了,你弟弟胆子小总是夜里害怕,这才暂住进去。今天闹着别扭出来,是不是就因为这事?”
谢浩开门下了车,崭新的西装笔挺合身,虽头发花白,可身上透出的那股精神劲却不似中年,他伸手在谢于威肩上拍了拍,“我马上回家叫你池阿姨给你收拾出来,以后可不许再离家出走了。臭小子,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谢浩招呼着车里的司机先走,“你先回去吧,我陪我儿子走一走。”
“是,老爷。”司机抬眼好奇看了眼谢于威,见他一头红发,周身都透着股痞气,又联想到谢于威在外的名声,暗自摇了摇头,想这都是都一个父亲,怎么两个儿子相差这么大呢?
“这位是……”
谢浩目光落在张佐身上。
“小张,我的私人保镖。”谢于威唇角勾起浅浅的微笑,口中虽说着保镖二字,但紧扣着张佐的手却表明了两人关系不一般。
“哦?”谢浩若有所思收回目光,隐秘地动了动嘴角,“你的生活,爸爸也不多干涉,只是有一点,不干不净的人就少往家里带了,别让旁人看笑话。”
他斜眼瞥着张佐,慢悠悠地往家里走,“小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学的什么专业?”
张佐带上墨镜,恢复了严谨冷酷的样子,原生倒是毕业于一所不错的大学,只不过张佐不曾在这里长大,按照实情来说,他连这里的义务教育都没上过。
“没有学历,靠着一把子力气给少爷卖命。”
张佐微微低头,呆板地回答着谢浩的问题,将一个呆头呆脑的保镖样子发挥得淋漓尽致。
谢浩皱了皱眉,似乎很不满意张佐的回答。
“小于啊,以后这种人就随便找个地方安置,少往家里塞。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图一时快活影响你以后的名声。将来等你到了年纪结婚生子,有哪家姑娘能看得上你?”
“我?我这个样子怎么了?”谢于威蹙眉轻笑,将谢浩搭在他肩上的手抚了下去,“有其父必有其子,我这不是跟您学的吗?怎么,嫌我学的不好?”
“哦,确实学的不好。”谢于威低低笑出声,双肩微微抖动,一把捏住了张佐的肩头,“我要先娶了你,然后再带一个回家,这才学的像样呢!您说是吧?”
谢于威的声音本就不加掩饰,现在还肆无忌惮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简直在当众打谢浩的耳光。
谢浩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四下看了看,见无人经过才暗自松了口气,等反应过来时便勃然大怒。
“放肆!有你这么说长辈的吗?一点规矩都不懂。”谢浩指着谢于威的鼻子,见他仍死不悔改便憋着一肚子火。
他高高举起手臂,正想往谢于威脸上招呼,以显他长辈的威风尊严,却被手疾眼快的张佐拦了下来。
“先生,请您冷静。”
谢浩这才反应过来现场还有第三个人,他收回手咳嗽了两声,一口气卡在胸前不上不下,梗得脖子通红,“罢了罢了,你气我怨我也是应该的,这些年爸爸确实对你不够关心,你心里一直和我置气,所以说些胡话气我,我也不和你计较了。”
谢浩态度冷淡下来,消去了几分热情,似乎是谢于威戳中了他的脊梁骨,叫他疼痛难忍又不得不装出大度模样。
“你舅舅大老远的从国外回来看你,过两天他还说要带你去马场看看呢,听说在国外带了两匹上好的汗血宝马回来。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骑马了吗?这次高考完,叫你舅舅带着你去好好痛快一翻!”
谢浩很快就将谢于威的大逆不道翻页过去,他眼里一闪而过狠毒的目光,看向谢于威时却又带着几分慈爱。
他衣冠楚楚,一身西装硬挺板正,胸口别着精致的红宝石胸针,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不紧不慢的优雅神态。半白的头发显得谢浩慈眉善目,有上位者的威严,又有长辈的慈爱和包容。
即使已到中年,却能轻易看出年轻时的意气风发,不然也不会让盛家的独女对他死心塌地。
他带着一张面具的时候难辨真假,笑眯眯的眼睛里总是蒙上一层让摸不透的神色,张佐觉得那双眼睛现在肯定在盘算要如何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谢于威停了下来,“马场?”
“对,你舅舅刚回来就买了个马场,准备给你庆祝高考结束呢。”
“这么危险的东西,我还是不去了。前几年爬个山都差点丧命,现在还去骑马?”
谢于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抗拒的很明显。
谢浩摩擦着掌心,慢悠悠道:“那不过是抢劫的歹徒一时心怀恶意。于威,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因为这一点挫折就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吧,更何况那是你舅舅开的马场,你怕什么?”
“我不想去……”
谢浩脸色垮了下来,“你已经成年了!怎么不知道勇敢面对呢,当年的犯人还在监狱里,你因为一句害怕在外面躲了多少年了?家也不回,朋友也不联系,现在连你父亲也信不过了吗?”
谢于威张嘴刚想说什么,眼神突然看见了一旁的张佐,紧蹙的眉心终于缓和下来,“我只是怕当年的意外再次发生,没别的意思。”
“这些年,我一直很害怕,每天晚上都做着被人推下悬崖的噩梦。即使凶手已经被抓了,可我还是……我还是害怕。”谢于威低垂着脑袋,说着声音便哽咽起来,他靠在张佐肩上,挡住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谢浩见目的达成,谢于威情绪又激动,想着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也不再主动宽慰,只潦草说了几句便率先回家。
等他消失在视线里,谢于威才从张佐肩上抬起头,一双清明的深黑色眼睛没有一丝委屈和可怜的表情。
“他就是这么一个借刀杀人的人。”
“他就不怕引起怀疑吗?”既然谢于威知道当年的事情是谁所为,那就表明这件事一定留有破绽,谢浩不怕被发现吗?
“怀疑又怎样?没有证据他可以将一切都推到旁人身上,就像当年的那个替死鬼一样,只要有人顶罪,他就能毫发无损。”
“张佐你不了解。我那个堂舅表面上看起来正人君子,实则是一个蠢笨贪婪的赌鬼,他欠了这么多钱,要不是谢浩替他还,他早就被追债的弄死了。当年的事是谢浩为他出谋划策,不然以他的脑子和势力没法打听我的行径,而如今又大张旗鼓地回来,想必也是我这个父亲的手笔。”
“他们会在马场上动手?”
谢于威窝在他的肩上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唯一清楚的是,到时只需要在临死前,将我那个好父亲引出来,就可以来一场瓮中捉鳖。”
“这太危险了。”张佐掰开他的脸,不认同地看着他。
“那你要好好保护我呀。”
谢于威捧着张佐气鼓鼓的脸,低头在唇上落下一吻。
“我现在唯一能信任的,便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