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沈浦泽，你真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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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漠骤雪，续前尘。

这是史书上的原话，神神叨叨的，像是敷衍人的东西。

然而当事人并不这样认为。

西漠的冬日很冷。他醒来的时候，觉得手脚冰凉。

颈间好像残留着被斩首的痛觉，周边嘈杂的声音不断，印象里好像是说“怎么会这样啊”“哪能呢，新上位的那个不好说话，可怜天下贤君不得善终，全家上下都被杀”“欸，说什么啊，你也想被砍吗”之类的话。

好像是耳鸣，尖锐得让他皱眉。景色恍惚着，还有重影，但不知怎么有人猛地拽住他，说大将军不幸中箭身亡，得看少将军了。

谁是，少将军……

意识似乎还未彻底归位，宛若凭着直觉，询问了几个关键问题，然后迅速制定了临时作战方案。

“少将军，这是您的剑。”

“不利索，有别的吗？最好换成刀。”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好像就是在这样恍惚的情况下，靠着本能，巧用计谋，与他人冲锋陷阵，暂且逼退了敌军。

好不容易暂停了战事，安营扎寨后，他这才有空余的时间去分析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是谁？我是……

熟悉的三个字攀上心头，还没来得及浮现，就被他咽下了。

他找来人，询问了当下的时间，得到了从未听闻的年号。

后续便是一来一回，借着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左右试探以得答案。

我是谁，我现在是沈流光——名字是自封的，旁人不知“我”本名。

我在哪里，我在西漠与中原的边界——西漠不老城，“我”来自那里。

我在做什么。

想到这里，他气笑了。

我在做什么，我在收拾前大将军的烂摊子。

……

“古荒那一朝，别的不提，照你们史书上这一说，难道不是盛世贤君吗？怎么后面全家都被拉去斩首了。”

乐凌寒听见沈流光这样问，他沉默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答，好一会儿才说：“或许，你可以当成敌人入侵，然后那个敌人前所未闻，很邪乎，大家此前都没有过类似的准备，所以……”

“哦，这样啊。”问的人应了声，听不出在想什么。

乐凌寒想了想，还是问：“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沈流光翻着页：“你说那个沈浦泽，最后被拉上去斩首的时候，会在想什么呢？”

问的人语气平稳，听不出在想什么。

乐凌寒保持沉默，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觉得对方需要的不是回应，而是倾听。

果不其然，沈流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作为古荒的二皇子，自幼在军营中长大，还有个双胞胎哥哥，是当朝的太子。

“他从舅舅手中接过兵权，长期的相处早已让士兵们与他情同手足。

“然而莫须有的罪名，突如其来而又来势汹汹的起义，参与者心中的恶意像是被什么东西刻意放大了。

“于是选择摆在了他的前面。可是他该怎么做呢？他打吧，这又是他这么多年来，和旁人一同抛头颅洒热血保护的百姓，换另一个角度，作为皇子，这些百姓，也同样是他的子民；但他不打吧，心里又明知道这些人是被故意挑唆洗脑，被作为武器，来对付他们的。

“如果他不忍心，然后选择让他的舅舅——西越王，重新率兵攻打叛徒，那他的舅舅打的，又算什么？

“真尴尬啊，沈浦泽。你明知前面是一条死路，你让你的妻儿尽快远离中原，因为外人皆知你的妻子是北境作为弃子、拿来和亲的公主，你与她并无感情。

“你回应不了她的热烈，你只能尽你所能去做好一个名为‘丈夫’的职责。

“你让她带着儿子逃，逃出去方有生机。你拿捏准反叛者不会追杀他们，然后自己‘慷慨赴死’。可是你忘了，你唯一的儿子自幼病弱，而西漠气候恶劣，几次风寒后，他扛不住，去世了。再后来，你的妻子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你的父亲是明君，可耐不住人性。大家全死了，反倒是打小在外面游荡，喜欢写诗作赋、寄情山水的最小的那个弟弟得了机缘，侥幸逃过一劫。然后他干了什么？

“他易了容，换了身份，捏了背景，改了名字，唯独不愿变掉自己的姓氏。他借口说‘天下沈氏又不只皇家’，骗人的话张口就来。他在仇人面前伏低做小二十余年，走上仕途，心向百姓，却又当了佞臣，杀了仇人后以自刎告终。

“家国覆灭那年，他十六岁。他混在斩首示众时台下围观的人群里，被友人死死抓住，这才没有冲上去。

“你真蠢，沈浦泽。你生前唯一一次跪得那么狼狈，以为死了就能结束这一切，却没想到后面产生了这么多事情。

“倘若早些时候知道这个结果，你会不会选择另一条路，起兵压制，又或是先逃，再养精蓄锐造反呢？”

沈流光说这些话的时候，声如死水，最多是在发表看法时，像是看笑话般，以调笑的口吻。

乐凌寒没有立刻接话，他打量着对方，心下想着，这似乎还是对方头一回一次性说这么多，加起来好像超过了过去三四个月来的总和。

好一会儿，他才说：“不蠢。”

沈流光笑，反问说：“是吗？”

过往的事情早随着四季流转过去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早已无法谈论。

无数的过往堆砌成今日，少了一环，都扣不上这个圆。

翻看史书的人没有继续往下翻阅，静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靠在椅背，说：“真难过。”

对方的情绪到底是怎么回事，乐凌寒不好判断，只道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再看着这人平静的神色，于是说——

“看不出来。”然后乐凌寒推了一盏茶过去，“看累了？喝口茶歇会儿。”

沈流光没和他客气，接过就喝了，还说：“有点苦。”

乐凌寒也喝了一口，说：“是有点。”

他没说自己推过去的是上好的碧螺春，且冲泡合理，应有的是花果香味，而非苦涩。

但或许，其实这些于此刻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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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p：碧螺春好像其实不适合身体虚弱的人喝。

这边沈流光咯血归咯血，身体其实挺好的（诚恳。

类似于，他虽然自带体弱buff，但是因为一些原因，体弱只是外表，不然照他这个咯法早得两眼一闭眼前一黑了（轻轻。

原因会在后面提到（可能会有点隐晦），鱼鱼们有兴趣的话可以先猜猜？

虽然按照现在这个剧情，好像没有太多的线索（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