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周泉阳起床的时候吓了老周一跳，老周也刚从房间出来，迷迷瞪瞪惊疑不定地看他，“怎么这么早起床？通宵了？”

“没有。”周泉阳轻声说，心想自己这形象在爸妈心里是有多差，“我出门晨练呢。”

老周回头看了一眼落地窗外还有点夜朦朦的天色，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行吧。”

周泉阳一路晃悠到学校门口，找了个早餐摊坐下。周末还在学校附近出摊的不多，他也不挑了，一言难尽地咽下皮厚肉少还冒肉腥气的小笼包，要了瓶矿泉水咕嘟咕嘟冲到胃里去，忍不住又去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一条口香糖。

薄荷甜味嚼到尾韵的时候，传说中那两个人果然出现了。

宋雨晴和苏逸一起从校门口走出来，不知道是约好还是凑巧，都穿了白衣黑裤的运动服装扮，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对。

“啪”。

吹起的泡泡胀大破裂，瘪成一团。

周泉阳把口香糖包在纸巾里扔掉，看着对面公交站的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等车，当然，多数时候是宋雨晴在说话。

周泉阳硬了——拳头硬了，这家伙居然对女神爱搭不理！

没多久公交车就到站，看两人上车之后周泉阳也拦一辆出租车跟上。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他一眼，用孜然羊肉味的外地口音笑着说：“干嘛小伙子，追姑娘啊？”

周泉阳也笑，“交给你了师傅。”

自诩依然能跟上年轻人潮流的司机师傅跟他眨了眨眼，“没问题！看我的！”

他拿出手机看时间，才七点半，刷微博都刷不出几条新内容，于是只好百无聊赖地打开斗地主玩人机。

其实他也觉得自己太无聊了，苏逸和宋雨晴是什么关系严格来说也不关他的事，但就是莫名地很令人在意，他也说不上缘由。

——应该就是出于知己知彼的原则，探查一下情敌所处的位置。

应该就是这样。

他给自己找了个听起来很合理的理由。

路程还挺长，跟着公交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看见那俩人下车，天光大亮，阳光甚至有点刺眼。附近已经靠近郊区了，但还挺热闹，往前一看才发现是因为有个农贸市场，人流量很大。

周泉阳付个钱的功夫，跟踪对象已经拐进街角，他赶紧跟上去，发现里面是弯弯绕绕岔路极多的住宅区。因为不知道下一条巷子的长度以及是不是终点，他也不敢走太快，这种地形对于生人来说实在太不友好，才拐了两个弯就只能看见前面一个弯闪过的衣角了。

他一慌，连忙三步并两步跟着拐弯——

周泉阳：额。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布局。

他一转弯往上冲两步差点冲进别人家院子里，现在在场的人外加一条狗都看着他，雪上加霜的是狗见到生人还狂吠起来。

前脚跨进门口的苏逸也意外地回头，发现周泉阳脸色僵硬中带点呆滞，整个人完全宕机的样子，不由得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

还是家长会上见过的那位阿姨先反应过来，还以为这俩小子是一起回来的，“哎？小逸带朋友来玩啦？这可是头一回。”

她身后头发花白的奶奶也探出头来，“哟！小逸的朋友啊！快进来快进来！”

周泉阳摸摸鼻子，抬脚跟上苏逸，起码贴在认识的人身边可以缓解一下尴尬。

苏逸看他一眼，三两步就走到大人面前，听他乖乖地喊一声阿姨和奶奶，又自顾自地进了屋里把书包放下，再出来看见奶奶正递给他一个巨大浑圆的红苹果。

周泉阳连忙道谢接过来，苏逸过来接一句：“不想吃可以不吃。”

“啊呀，小周不喜欢吃苹果啊？”奶奶一拍大腿，“叫小逸上街买点你喜欢吃的去。”

周泉阳连忙说：“不用了奶奶！我特别喜欢吃苹果！”

然后隐晦瞪苏逸一眼，才张嘴咬一口苹果。其实他平时还真不怎么吃苹果，说不上不喜欢也说不上喜欢，但手里的这个意外地脆甜多汁，果汁溅出来沾在嘴角，痒痒的。他吞咽完嘴里的果肉之后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舔了舔，糖分高得汁液异常粘腻。

阿姨正在榨豆浆，门廊摆了张折叠桌，大概是因为屋子背光，屋里总是阴阴凉凉的，老人家不爱待，所以一些七零八碎的东西都摆在门外或者院子里。

泡过的黄豆和水一起装进榨汁机里，榨好了隔一层网布倒到大盆子里，最后还要上锅去煮。苏逸洗了手就过去帮忙倒豆浆，周泉阳被安置在一把小竹椅里和奶奶聊天。

老人家还挺健谈，跟他说东说西，从农贸市场的小鸡说到收音机里的戏曲，最后还是落在乖孙身上，问他苏逸在学校是不是特别不听话。

周泉阳有些惊讶，一边啃苹果一边回答：“没有啊，他年年都是三好学生。”

“这孩子，表面上看不出来，其实特别认死理。”奶奶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听到周泉阳的话，干瘦脸上唯一鼓起的部位苹果肌都快飞上天去了，“自从……唉，算了，不说这个。”

周泉阳甚至怀疑他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咔咔嚼完一大口苹果才说：“我们老师天天夸他呢，这次期中考也是第一名，阿姨之前还去开家长会了，奶奶下次你去开就知道了。”

奶奶笑起来，连带着咳几声：“上次我就想去，可惜身体不争气，又到医院里折腾了几天，真是。”

周泉阳安慰道：“没关系，还有很多机会。”

把苹果啃完之后肚子都有点涨了，他四下看了看都没找到垃圾桶，湿漉漉地拿在手里。

“扔那边菜圃去，”奶奶给他指了指墙根那一小片围起来的泥地，“天然肥料。”

“好嘞。”周泉阳走过去扔了，就这么一小会果芯就已经氧化成浅棕色。

院子里的小土狗以为有什么好吃的，巴巴地甩着粉色的舌头朝他跑过来，也不敢跳进菜圃里，只能摇着尾巴围着他的裤脚打转。

他到水井旁边压了点水出来洗手，甩掉手上的水珠就迫不及待地揉摸毛茸茸的狗头，小狗也不怕人，像团微微泛黄的棉花糖，用脑袋拱他的手心。

周泉阳简直忍不住傻乐，他小时候就一直想养只狗，可惜老周对动物毛发过敏，就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阿姨看他跟小狗玩握手玩得不亦乐乎，转回来又看见一张冷冰冰的脸，忍不住笑叹一口气：“你这朋友可比你开朗多了。”

苏逸一边挤滤布里的豆渣一边抬眼看已经开始和狗对话的人，“……你希望我这样？”

“不好吗，既活泼又有礼貌。”阿姨榨完最后一壶，“谁不喜欢？”

苏逸不说话了。

榨完了豆浆要端到厨房里去煮，周泉阳主动请缨，一端才发现比自己想象中要重，赶紧偷偷运气，结果注意力都拿来假装若无其事了，跨进厨房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脚步一个趔趄。

“卧槽！”他赶紧端稳死重的盆，装了八分满的豆浆还是掀起一层浪，噼里啪啦地拍出来，还有些溅到他的衣服裤子。

连跟在后面的苏逸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周泉阳心虚地回头，看到苏逸称得上无语凝噎的脸。

两个人：“……”

周泉阳梗起脖子：“就洒了一点点而已。”

“放那里。”苏逸让他放到灶台旁边，用勺子舀进锅里开火煮，又出去给他找了条干净毛巾擦擦身上的豆浆。

奶奶看见他一身滴滴答答，让苏逸直接带他回家换衣服去。

周泉阳一顿。

这个说法乍一听挺奇怪的，回家？这里不就是苏逸家吗，回哪去？

苏逸一边擦手一边扭头看周泉阳，“要吗？”

他还在想奶奶那句话呢，呆愣地“啊？”了一声。

“哎呀去吧去吧。”奶奶看不得年轻人这么磨磨唧唧的，直摆手让他们动起来。

苏逸也就不废话了，走进屋里拿好书包示意他：“走吧。”

周泉阳还没进入状态，稀里糊涂地跟着他往屋后绕，那里有一扇后门，穿过去之后竟然是另一个院子，和奶奶那边是轴对称的布局。

周泉阳跟到门廊的时候犹豫一下，没有跟进去，厅里的案桌上毫不避讳地摆了一个香炉，后面供奉着一张黑白遗照，是一对中年夫妻。

他没盯着看多久，背过身去贴着门边站。

苏逸很快就拿了一身衣服出来，见他在门外罚站，走过去把衣服递给他：“你打算就在这里换？”

“不太好吧。”周泉阳挠了挠额角。

苏逸给他指了卫生间的路，他经过厅里的案桌时忍不住再看了那照片一眼——确实和苏逸有几分相似，特别是那位女士——再出来时香炉里已经点上了新香，烟线丝丝绕绕地往上飘，然后消散。

他没有在屋里见到人，走出门廊一看，苏逸正像奶奶一样阖眼躺在藤椅里，椅子还能前后慢悠悠地摇，看起来很舒服。

周泉阳垂眸看他一阵才开口：“我还以为那个阿姨是你妈妈呢。”

苏逸睁开眼睛看他，没有立即答话。

“那天家长会还问我你的座位在哪里。”周泉阳耸了耸肩。

“如你所见，邻居而已。”苏逸说，“不过她是宋雨晴的姑姑。”

他墨色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周泉阳，像只正在观察人的猫，“宋雨晴不在这里。”

周泉阳下意识挪开目光，又觉得自己的动作太欲盖弥彰，又挪了回去跟他对看，“我又不是来找她的。”

苏逸闻言勾出点浅淡的笑来，周泉阳敢保证那不是什么善意的笑，大概带点嘲讽和“我听你瞎扯”。

不是找宋雨晴难道是来找他的吗？

周泉阳没法解释，干脆闭嘴。

苏逸倒也没有继续奚落他，从口袋里摸出MP3又插上耳机。周泉阳看他一边听歌一边躺摇椅舒服得快要睡着了，自己还像个保镖一样站他旁边，不悦地用鞋尖踢踢凳脚：“给我坐会。”

苏逸眼睛都没睁，“不要。”

“……！”周泉阳气结，“小气！”

他又回去奶奶的院子跟小狗玩，拎着只有他半臂长得小奶狗问奶奶：“它有名字吗？”

“有啊。”奶奶点点头，“小黄。”

“……倒是一点不意外。”周泉阳一边笑一边挠小狗的下巴。

“小周！”阿姨从厨房里出来，“去叫小逸过来喝豆浆啦！”

“好嘞。”周泉阳直接搂起小狗过去，中途突然想到点什么，伸手去沾了点水。

苏逸还在椅子里，安静得像睡着了。

小狗见到苏逸高兴地呜咽几声，周泉阳赶紧嘘它，悄悄走过去，用湿漉漉的手在苏逸脸上抹出几道湿痕，“苏逸，阿姨叫你去喝豆浆了，快醒醒。”

苏逸睁眼就是一只吐舌龇牙的狗头，口水几乎要顺着嘴角滴到他身上，他一翻身从椅子里站起来，周泉阳抱着狗看着他傻乐。

傻子和傻狗。

他在心里定义。

随即又感觉脸上凉凉的，目光惊疑不定地在人和狗之间穿梭，想伸手摸又及时制止住自己，“……你别告诉我……”

“没错，”周泉阳特别开朗地抢答，“小黄舔的。”

结果就是苏逸差点把脸洗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