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一起吧。

要不我们在一起吧。

“要不”。

听起来像是心血来潮，或者备选方案。

“哎哎哎小伙子，水要满了！”

苏逸猛地回神，赶紧关了水龙头，旁边的阿姨挺操心，一边接开水还一边回头跟他说：“哎哟小心点啊，要是被烫到可怎么办哟。”

苏逸点点头道谢，拎着开水壶从拐角回到病房。

奶奶难受好几天了，一开始还打算自己忍着不说，前一天差点晕倒被阿姨发现才急匆匆送进医院。因为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阿姨也不敢瞒着苏逸，苏逸一看到消息就跟老班请了假，老班没多说什么，只让他路上慢些。

倒出一杯热水之后他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奶奶还在睡，也没到吃饭的点。他坐到床边，盯着输液瓶在脑子里过一遍早上发的理综卷，有一个受力分析他画错了，应该是……

“要不”。

……如果对方要和宋雨晴告白，也会说同样的话吗。

听起来不会是女孩子喜欢的类型，不够浪漫、不够动人，没有什么星星月亮永远唯一的字眼，不太能赚到眼泪。

但毕竟他又不是宋雨晴，所以大概这样就够了。

药水快滴完的时候他起身按铃，护士很快拎着新的瓶子进来，利索地换下空药瓶，又急匆匆地走了。奶奶被这动静闹醒，慢慢睁开眼睛，厚重的眼皮有些令她不堪重负似的，光睁眼这个动作就很疲惫。

苏逸用提前倒好那杯水兑一半热的，小声问奶奶要喝水吗。奶奶神情恍惚，似乎想不起来他是谁，过了一会才完全醒过来，抓着他的手不停叫他回学校。

“没事的，”他先把水放在床头的小桌上，“我请了一天假。”

“不请假，”奶奶用力地看着他，“咱们不请假……回学校，听话。”

“你听话，”苏逸也回握她干燥开裂的手，“好好休息。”

她现在喘口气都费劲，没力气把人推出病房赶回学校，只能哀哀地叹口气，也不再说话，没一会又悄无声息地睡着了。

到了饭点阿姨带了家里熬的粥过来，手里还提一大兜水果，苏逸接过来问她怎么买这么多，她甩甩酸痛的手臂说：“小周买的，我叫他一起进来他说赶着回学校上自习，你出去看看他还在不在把人叫进来坐坐，我硬是没拉住他，这孩子真是。”

苏逸一愣，追出门口的时候不出所料没见人影，拿出手机又想起对方前段时间手机丢了，似乎还没买新的。他在门口站了一会才折回病房。

这人怎么可能赶着上自习，多半是没收到邀请不好贸然来探望。

阿姨帮着护工给奶奶喂粥吃药还擦了身，见苏逸还坐在走廊里，探出头来叫他：“小逸，你回学校吧，奶奶这边没事。”

“我晚上再回。”苏逸说，“反正把晚自习的假也请了，晚点我回宿舍。”

“行。”阿姨知道他自己有主意，也不多说，“那我先回去了，你陪陪奶奶吧。”

奶奶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一转头就见苏逸拿着刀在削苹果，动作不算熟练，但起码皮没断。

“可别削到手。”她忍不住提醒。

“不会。”苏逸看她醒了，手上的动作停顿一下，“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睡饱咯。”奶奶笑笑，“水果小周买的？”

“嗯。”他削完最后一圈苹果皮，又忙活着切小块，“阿姨说用热水烫一下，你也可以吃。”

“我不吃了，吃不下，你吃吧。”奶奶又絮叨起来，“小周真是个好孩子，长得又精神，第一眼就让人特别喜欢……”

原来周泉阳是第一眼就让人喜欢的类型……吗？

他怎么记得他第一次看到对方的时候觉得还挺讨厌的。

高一入学的时候，这人冒冒失失地撞了他一下，害他手上的书全掉到地上，还没帮着捡起来，只回身匆忙地说一了句“不好意思我有急事”就飞快地跑走了。他估计周泉阳已经完全不记得有这件事了。

报完名之后他不想立刻去收拾宿舍，宿舍里挤满新生和新生家长，都站不开了那些叔叔婶婶姑姑大伯还在甩着抹布往里挤。他就一个人，不打算去凑这个热闹，于是捡了个操场边阴凉的地方坐下，没想到又看见这位横冲直撞的新同学，对方正和一对中年夫妻在球场里玩球。

还没正式开学，也不知道哪来的球，听拍地声音感觉有些干瘪，气不够足。那对夫妻看起来应该是他的父母，在烈日下也笑吟吟地和他玩笑似的传球投篮，他低着头钻过来的时候还毫不嫌弃地伸手给他揩去额头的汗，然后故作嫌弃地擦回他身上。

苏逸在旁边坐到他们离开才顺着报名表去找宿舍，收拾完就快要晚自习了，他到教室里挑了个靠后的角落位置坐下，心不在焉地听着讲台上轮流的自我介绍。

没多久就听见一道声音说：“大家好，我叫周泉阳。”

他抬眼看去，不知怎的，在心里落了一个判断。

两个世界的人。

“……你可得帮我好好谢谢他。”奶奶沙着声音说。

“你出院之后自己谢吧。”苏逸听说她不吃就不再切了，就着剩下的半个苹果直接吃，“他是买给你的。”

“你这孩子……”奶奶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他一眼。

病房里九点半就熄灯，苏逸也差不多该回学校了。他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光仔细地帮奶奶扯好被子，然后弯腰在老人耳边轻声说：“奶奶，我先回学校了，晚上有护工阿姨陪着你，有什么事你就叫她。”

“哎，好。”

也许是黑暗让人有些不安，奶奶伸出手来摸索几下，苏逸马上把自己的手递过去，和她的握在一起。

“小逸……”奶奶停顿了半晌才接着说，“就算没有奶奶……”

“你再说我就讨厌你了。”苏逸打断她，呼吸声变得重了一点。

奶奶无奈地笑了笑，她的双眼在这样的光线下已经看不清人了，却还是执着地睁眼盯着眼前一团模糊的黑影，“你不会的。”

小逸她最了解了，小时候虽然总说“我最讨厌爸爸妈妈”，过后也还是会抹着眼泪说“我知道爸爸妈妈不是故意不来的”。是大人的错，知道小孩听话乖巧，就会提出越来越过分的要求。

奶奶不懂。苏逸想，他是真的产生过恨意的。

看看他，无数次答应了又不来接他、无论他考得多好都不会去开家长会、总是只会让他更努力做到更好的父母。

而宋雨晴放学被贴了三个小红花就能得到妈妈欢呼雀跃买的庆祝蛋糕。

他扒着门眼巴巴地看着她趾高气昂地牵着妈妈的手，嘴角还有偷吃蛋糕沾上的甜蜜奶油。说羡慕还是嫉妒太逊了，说渴望爱听起来又太软弱，要恨才能坚硬地保护自己。

“小逸不会的。”奶奶摸摸他的脸。

苏逸沉默一阵，又帮老人掖了掖被子，“嗯，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