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尹离开了那个噩梦一样的城市——遥海城，来到了新的城市，江市。

这里没有那么多世家富豪，城市经济相比遥海城短一大截，应该不会那么快被找到。

确实，姜笙那边很久都没有动静，于恒甚至帮他打听过，听说姜笙已经在公司彻底站稳脚跟，每天公司和家两点一线，女儿的满月酒请了很多人，笑容满面，找不到一点爱人离开后的颓废，好像越活越快乐了似的。

姜笙静默两秒：“挺好的。”

就这样，挺好的。

就当做从没遇见过，从没爱上过，身体里的余温早晚在时间的长河中流逝殆尽。

然后姜笙在这里见到了肖树，姜成武曾经的秘书，姜笙现在的秘书。肖树好像是来投奔的，于恒说多亏了他，不然要带姜尹走的计划可能没那么容易施行。

姜尹没有立即向他表达感谢，那时候他还在一阵恍惚中，直到几天后才亲自买了谢礼。

又一个冬日，两年多没见到的段汶琦找来了江市，他已经大四了，马上要毕业，说实习期想来这边陪陪姜尹，顺便‍‎‎‌‌大‎‎‌‌‍力‍‍吐槽姜笙那个混账王八蛋。

姜尹觉得很对不起这个朋友，让他平白无故担心了两年多。

关于他的秘密，他没有再隐瞒，他接受自己生了个孩子，也接受自己身体的秘密。不是骄傲的告诉别人，只是平静的阐述。

秘密的屏障应该笼罩陌生人，而不是亲密无间的朋友、爱人、家人。

段汶琦听他如此心如止水地说出自己这两年灾难一样的生活，还有个可爱又闹腾的女儿，人都差点炸了！

他无语地说：“他妈的，早知道我就弯一下了，和我谈总比和那个神经病好吧。”

姜尹笑了下：“大概吧。”

他的笑容和以前一样耀眼而漂亮，甚至更多，心态也有了些变化，但段汶琦知道，眼前这个已经生育过，走过人生最痛苦经历的男人，心中早已千疮百孔。

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放平心态，看破人生，像是置身事外的过路人一样讲述自己的故事？

一个心已经死了的人。

在姜尹的劝说下，段汶琦没有来江市实习。

第二年夏天的时候，于恒又一次告白，他其实一直在追姜尹，可是没有明确说过，姜尹也就当没这回事，没有全盘接受他的好，也在回赠的时候无数次表明了不想谈恋爱的想法，但于恒好像感受不到，他的热情让姜尹有些恐惧。

最终，他和银舒商量好后，觉定去几个城市转转，玩一玩，散散心。

银舒当然全力支持，她已经在江市找到了第三春，因此姜尹才能这么放心的去周游全国。

又一年阳春三月，姜尹辗转了几个城市生活，于恒跟了两个城市，最终还是被工作绊住了脚，只能留在江市。

临走前，于恒忍不住问他：“你和姜笙分开一年多了，这么久的时间，还是没忘掉他么？”

姜尹有几个月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除了段汶琦上次来叭叭叭一堆提到了姜笙，在他来之前和来过之后，于恒和银舒都默契的不提起他这段失败的感情。

甚至算不上失败的感情，他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告白和接受告白，分开的时候也没有分手和告别，真要说，他们只能算是‎‌‌‍‍炮‌‍‍‎‎友‍‌‍‎。

姜尹很平静的说：“没有忘不忘得掉的说法，而且，那样的经历我大概很难忘掉。”

想以此打发于恒是真的，说放不下也是真的，但放不下的仅仅是那样终生难忘的经历，至于姜笙……他也是难忘的，毕竟是这个恶俗故事里的男主角。

姜尹觉得，他放不下不是还爱，是还恨，还害怕，所以他不是拒绝于恒，而是拒绝恋爱本身。

他说了难忘后，于恒的表情一言难尽，只说不会放弃，就转身走了，姜尹没怎么放在心上，继续他的游玩。

新的目的地在辽安成。下了飞机，他就算正式踏入辽安城的地界了。

段汶琦最近在这边出差，他在一家报社工作，混了一年，成功混上了老板的经理，他比姜尹前一天飞来这边，在得知姜尹的到来之后，就迫不及待的邀请他一起住酒店，一起游玩。

姜尹同意了。

现在，他提着行李箱等候在机场，张望了半天，没看见段汶琦。

说好十一点见面，看一眼手机，还有八分钟就到点了，这小子不会迟到吧……

再抬头，目光向远方投去，机场门口有个身材高挑，梳着背头穿风衣的男人，狭长的眼里尽是冷漠和散漫，宽大的左手少了根小拇指，其他四根手指牢牢牵着一个短发小女孩，小女孩的眼眶圆圆闪闪的，穿着到脚踝的白毛衣，全身裹得厚厚的，身高只到男人的膝盖，抬头跟男人说话，声音奶奶的，听不太清楚。

姜尹猝不及防地瞪大眼，站在原地犹如雕塑一般动弹不得，男人周身恐怖的威压好像蔓延到了他的身边，甚至是呼吸道，堵得他几近窒息。

姜尹迟钝地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垂下头，提着行李箱转了个方向。

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

那个孩子……是他们的女儿么？

“姜可馨。”男人的声音慢慢走进，他摇了摇看着某处发呆的女儿的手，目光里的冰雪融化，总算有了那么几分温柔：“走了。”

姜可馨被他摇醒，皱了下没几根眉毛的眉头：“爸爸……”

“嗯。”姜笙搂着女儿的腰，把孩子抱近一些，听她说话：“妈妈生木时候肥家。”

姜笙说：“快了，妈妈去旅游了，爸爸很快就把他接回家。”

他对姜可馨的说辞是这样的。

其实一开始，姜笙没有告诉姜可馨关于姜尹的事情，孩子的母体从小就没有陪伴在身边，他不确定什么时候可以把姜尹带回来，让他心甘情愿的嫁给他，更何况公司的问题太多，正好和当时低落的情绪相撞，他甚至没有太多心思去管教女儿。

其实这也是他无能的表现，抓住其中一个，另一个势必就会离开。

他想鱼和熊掌都得到，就得下功夫。

想顺顺利利地追回曾经放弃他的那个人，就不能急躁。所以姜笙没有花太多时间去找姜尹，他只派人去姜尹生活的地方看过，拍过照。

没有拍过本人，没有叫人跟踪过，因为不尊重。

对，不尊重。分开的两年里，他学会了一个词，尊重。

于恒那个贱人不就是靠行为绅士，谈吐文雅加了那么多分么？他不会，又不代表他不能学。

当然，他的尊重是一回事，病态的依恋又是另一回事。这些年姜尹住过的租房，睡过的酒店，里面没带走的东西，他全都拿到手了，放在家里的保险柜里，夜深人静、思念之时，会拿出来看一看，闻一闻，好像姜尹还在身边。

这样病态的感情其实很折磨他，他不跟踪不跟拍不只是尊重，还有另外一层原因。他害怕那天跟拍发过来的照片，是姜尹和于恒或者别的男人吻在一起。

然后他会发疯，会歇斯底里，会不断的想姜尹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多少人，和他分开的期间是不是忘掉他和别人在一起了，是不是跟别人上过床了。

和别人上床的时候也会用含满爱意和无奈的眼神看那个人么？会跟那个人说一些从来没对他说过的情话么？

会说有多爱么？

会主动接吻么？

会主动敞开腿么？

会主动……

不能在想了。姜笙只有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不去管姜尹的社交圈，不干涉姜尹的任何关系，他才能活下去。

只要他不知道，姜尹就不会和别人在一起，不会和别人上床。

只要他想象，姜尹就是只爱他的。

“啊。”女儿的声音让他思绪回收，他顺着姜可馨的目光看过去，机场对面有个穿黑色棉服的男人摔倒了，在形形‍‎‌色‍‌色‍‎‌的过路人里，很明显。

行李箱也是黑的，被慢慢提起来，那双修长白皙的手一出现，就笼罩住姜笙所以的思想。

他把姜可馨粗暴地抱起来，大步向那个男人走去，在那人落荒而逃之前，抓住了那根细而漂亮的手腕。

姜尹身形一顿，他感受到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只有四根手指，紧紧捏着他的手臂。

明明少了一根小拇指，力气还是那么大，那一瞬间，姜尹又有了回到了被囚禁时的错觉。

他吓得忙抽手，死活都抽不出来，四根手指越抓越紧，像是逼近脖颈的刀刃，姜尹预感自己要是不能现在就逃走，等那把刀真的戳穿脖颈，就真的逃不掉了。

“唔……爸爸，唔啊啊啊啊。”姜可馨被吓了一跳，她被抱起来时还觉得新鲜，可两个男人的拉扯间，犹如地震一般晃荡，姜可馨肉嘟嘟的小手下意识抓住他的头发，哭得惊天动地。

姜笙没什么动静，被拽掉几根头发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一直未发一言，而姜尹更是浑身僵硬，完全不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怀里的孩子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引得机场无数人回头，目光全都汇聚在一处。

姜尹冰冷的心居然生出几缕荒谬的哭笑不得。

这下好了。

真的逃不掉了。

“哥。”过了好久，姜可馨没有停止哭泣，姜笙的声音却在哭声里清晰传来：“她一直哭，我不会哄。”

－

机场的咖啡厅。

姜可馨被小蛋糕哄好了，姜笙拿着勺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熟练得不得了。姜尹目光垂落在小女孩张开的嘴，两三颗洁白的牙齿又小又可爱，嗷呜一口咬住蛋糕，再一截粉色的小舌头舔舔嘴皮。

说什么不会哄孩子，其实是为了骗他过来吧。

“上周来这边出差，刚要走就遇上了你。这两年你过得还好么？”

完全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不知为什么，姜尹松懈的同时，竟然觉得失落。

他收敛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淡然而简短地回答：“还好。”

姜笙点了下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怀里的人，说：“要抱抱看么？”

说完又无奈一笑：“看我说的什么话，她本来也是你的女儿。”

男人的眉眼和姜家上一代家主越来越像了，气质也一脉相承，但面对女儿时的温柔不知道比上一代家主好了多少倍。

姜尹抿了下嘴唇，深吸一口气，才伸手从姜笙手里把孩子抱过来，以为没有蛋糕吃，她会生气，会闹，但却乖乖坐在姜尹怀里，趴在桌上，圆圆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姜笙——面前的蛋糕。

这孩子长得像姜尹，姜笙的视角里，就像是看到了幼儿版的姜尹，一大一小坐在同一个位置，大的抱着小的，两张呆滞而面无表情的脸都显得温馨。

姜笙时用左手抱着女儿的，先前的手一直放在桌下，看不到，这会儿女儿到了姜尹手里，他就把修长的手指攀上桌面，屈指轻敲了两下，把姜尹不太礼貌地直视打断：“怎么了，哥？”

姜尹想问，那根手指不是放到桌上了么？怎么没有重新接上。然后又像是刚刚才把脑子里的水倒出来一样，忽然清醒。

他当时用的安眠药可不少，姜笙醒来的时候那根小拇指指不定都凉成冰块了，哪儿还能接上。

“她……”垂头看向怀里的人，试图找个话题，姜尹只张了下嘴，又不知道能问些什么。

“她？”姜笙笑了下，把姜可馨这两年的情况说了出来。最后，他慢悠悠地说：“既然在这里遇到了，也算是缘分，我打算再留几天，这几天，你能来陪陪她么？”

“陪陪可馨。”姜笙不等他说话，笑容渐渐收敛，眼里只剩下了无边的忧愁和无奈：“上次可馨从幼儿园放学，她说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她没有。”

姜尹拒绝的话到嘴边，他想象不到一个小女孩用怎样的眼神去问自己的父亲那样的话。

他只能用沉默面对怀里的小孩。

姜可馨正乐呵呵地摇晃着两条小腿，根本没听懂她的两个父亲再说些什么，像是忽然感受到头顶的视线，炽热到姜可馨好奇。

于是小女孩仰起头，看到抱着自己的人眼里的悲伤，她笑容依旧，麦芽糖一样甜，圆嘟嘟的脸和小手也是可爱得不行。

孩子是这样的，懵懵懂懂，姜尹勉强笑了下，捏了捏姜可馨的脸蛋。

半晌，再姜笙期待的目光里，他后背渗出冷汗，小声说：“好。”

半个小时后，两人加上了联系方式，然后分开走的。

姜尹觉得自己脾气变好了，他和姜笙面对面坐着的时候居然没发火，也没有甩脸色。

他以为再见到姜笙的自己，会表现得很反常，他也以为姜笙会威胁自己回到他的身边去。

但他错了，不但他没有歇斯底里，姜笙也没有继续强迫他。

曾经最亲密的两个人，连接吻都会黏黏糊糊喊对方名字的两个人，即使之后闹得那么难看，居然还能那么平和地面对面坐下喝杯咖啡，聊聊两人共同生育的孩子……

一般夫妻离婚后也很难这样吧。

姜尹觉得可笑，他又难以抑制地想起那只缺了一根手指的左手。

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为什么……姜尹深吸一口气，想退房换个城市玩，估计也不会玩的太开心了，但是他已经答应姜笙要去看女儿了。

而且段汶琦还等着他呢。

他提着行李箱慢慢悠悠地离开机场，打车离开。

一辆黑汽车就停靠在街边，距离姜尹不远的位置。

小吉原本正在发呆，不明白老板怎么就不上飞机了，还要他开车在这儿等着。

等谁啊，真是……

妈的，等前老板娘。

小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熟的身影，下意识看向后视镜。后视镜里的老板在看他前老板娘，眼神直勾勾的，神都要被勾走了。

车窗里看见的世界是黑糊糊的，看不真切，姜笙把车窗摇下来一点，外面的冷风呼呼往里灌，他从那个窄小的缝隙里，仔细打量分离接近两年的前男友。

算不上前男友，前‎‌‌‍‍炮‌‍‍‎‎友‍‌‍‎吧。谁让姜尹根本不承认他们的关系呢。

所以到头来，他连句分手都他妈没捞着。

－

当天晚上，姜可馨发烧了。

小吉头都焦大了，忙前忙后，结果他老板还要问：“你给我哥打电话了么？他来么？”

你只关心老婆，不关心女儿？小吉咽下一口唾液，“啊，他说马上。”

姜笙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是懒得说。今天确实是他开窗看太久，风把女儿吹感冒了。

小吉一脸“你真该死”地看着他。

他前老板娘前脚走，老板后脚就搞了个女儿出来，虽然说是试管的吧……哎，但是怪让人误会的不是？

小吉总觉得老板要是解释一下，这老婆还能追不回来么？但老板实在是太要面子了，他说了好几次，老板只是冷冰冰的看着他，就像现在，一副“你再他妈多管闲事就滚去刷厕所”的逼样。

小吉敢怒不敢言，给老板女儿量体温。

姜笙全程抱着哭闹不止的姜可馨，一直“宝贝宝贝”地哄，很真诚的样子。酒店房间的门铃响了一下，小吉正要去开门，怀里一重，他老板把孩子扔给他亲自去了。

“哥。”姜笙打开门，满脸忧愁：“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发烧了。”

“你先让我进去。”靠太近了，姜尹刚抬手，姜笙已经退了一步，退到合适地为止，让他进门：“快进来吧，外面很冷。”

姜尹走进去，一眼看到了小吉，他把关心的话全部噎回喉咙，“……有人还叫我来？”

“她需要妈妈。”

“……”

妈你妹。姜尹有一瞬间想骂粗口，他好歹是个男人。

那只左手忽然拍上他的肩膀，“哥？”

姜尹全身哆嗦一下，快速往前后退了两步，转身抱着胳膊躲开，感受到身后灼热的视线，他后背紧绷，憋着没回头：“我看姜可馨好像没那么严重……我先走了。”

那样的眼神太眼熟了，和从前别无二致，甚至比以前还要痴迷。

痴迷到了新的高度。

快逃，快逃！

姜尹觉得腿软，根本跑不了，他刚要往前一步，就被人狠狠拽住肩膀用力抓回去，根本来不及躲，男人的呼吸吹在后颈：“哥哥，你跑什么啊？可馨还病着呢，我只是请你来看看，是请。”

“我还不至于饥渴到和请来的人上床的程度。”姜笙淡淡地说，然后松手示意自己不会随便碰他。

这一刻，身为姜家家主的威严侵蚀了所有空气，姜笙明明只是抓了他一下，就让他觉得自己被包围了，紧密而森严。

即使他这样说，姜尹也没有放松警惕，他不断抚摸着自己的后脖颈，脸上的恐惧之色清晰可见。

姜笙转身走向床边去看被子里高烧不断的小女儿，在无人看得见的地方，轻轻捻着指腹。

他心里舒服的舒了口气，真是……太想念了。

－

姜尹慢腾腾地挪过去之后，小吉接受到了老板的眼神讯号，说：“我去给小姐买点药。”转身就走。

姜尹：“喂……”

就这样，房间里只留下了两个人。

姜尹觉得，小吉不会回来了。

他确定以及肯定。

因为身后的男人已经靠近了，揽住他的腰，故意在他耳边呼气，看他疯狂挣扎想要逃离的表情，漫不经心地微笑：“哥哥，你害怕我？”

“你怕什么啊？我又不会再把你关起来。”

手指已经掀起他的T恤，“摸一下而已。我太想你了哥哥，我说过我爱你，所以你不能害怕我。”

姜尹煞白着脸，双手被紧紧抓在胸口固定住，两条腿软得像棉花，被轻松抱到了沙发上。

“你疯了……你女儿还……”

“她喝了药，睡一觉就会好。所以哥哥要小声点，千万别把我们的宝贝女儿吵醒了。”

姜尹被捏着下巴撬开唇齿。

他想，他不应该觉得，恶鬼还能脱胎换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