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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深深震撼了克埃朗,他拿着画笔的手悬空了很久,停滞了很久,终于垂下了,他难以再画下去。他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在他从门内看她的时候就有这样的预感,而现在是完全地肯定,但他依然久久难以平静。他从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从安黛莉昂娜的母亲的口中听到安黛莉昂娜的过去,和大家心知肚明又难以接受的未来。他感到他无法抑制的情绪波动,他怕了,这个不折不扣的酒鬼拿起手边的酒瓶,将里面的液体断断续续倒入他的口腔,划过他的喉咙,麻痹他的大脑,让他不必面临这些隐秘的痛苦。
我深深厌恶我的身份,我们这些人就是吸人血肉的怪物。人们对我们阿谀奉承,背后有恨透了我们。先生,我不想我的女儿成为我们中的一员,这是不对的,我们的法兰西不该有这样的未来。但我不得不怀疑,这样的未来是不是需要无数的牺牲?我的孩子,她在给我的告别信中说让我等着瞧,瞧他们青年人革命的胜利,让我们这些迂腐的贵族好瞧。
德伏瓦夫人的声音抖得愈演愈烈,她本应冷静下来,但这样的时刻,谁又能从容地说出这些话来?克埃朗画不下去什么,开始端详夫人的脸庞,她的眼圈已是一片她脸上本不多的脂粉所掩盖不住的红色。
“她竟然说我迂腐”,她忽然哑了一般,什么都说不下去了。空气中只有窗外飘来的硝烟味和微乎其微的抽咽声在狂舞,它们的裙摆交织在一起,压抑住了这空间里每一个人的心。
巴黎的夜对于当地人有着迷雾美人的美誉。而今晚,夜空中没有一颗星,浓密的云笼罩了月亮,从远处传来一阵阵风声,好似这迷雾美人为牺牲者和即将死去的革命者哀悼的呜咽。
他不再端详这个端庄美丽的妇人,他与她一同,穿过狭小的窗,望向窗外,一座街垒在那里,仿佛永远屹立。他在看他的美人,他的信仰。他很快就不会再见到了,也或许并不代表神祗毁灭,而是他将永远追随她。她在看她即将凋零的希望,她可怜的独生子,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她的心如刀割。
终于,克埃朗还是完成了那幅画,在凌晨街垒被攻破后不久。那妇人站在那,俨然默哀的雕像,泪痕氤氲她脸上的脂粉,现在早已干涸。当然,她见证克埃朗的最后行动。
夫人,容我告诉您,我的爱人在街垒里。她……她是一个好领袖。现在,或许到我握住她的手的时刻了。
克埃朗在一夜的沉寂后终于从他那小破沙发上站起来,唐突地站立倒使她的身体不太适应,这不得不让她多站了一会。他看了看这位贵妇人,她正盯着他看,他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几分吃惊。但渐渐地,那点震惊的精灵从她的眼眸了逃掉了。德瓦夫人轻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凝固在她的脸上,就好像绝望的土壤里开出一朵痛苦的希望之花。漫长的一夜,德瓦夫人好像阳光普照下又燃烧起来的画纸,流逝的时间和寂静的幻想又点燃了这个美艳的中年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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