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连清看着面前断了气的师傅,一时间说不清是悲是喜。
他是忘尘山山主楚鞘的大弟子,在过去十年间,也是楚鞘唯一的弟子,直到三个月前,他多了一个小师弟。
小师弟性子讨喜,他性格孤僻。
小师弟黏人怕黑,他无所畏惧。
小师弟甜言蜜语,他一言不发。
……
如此。
师傅偏心小师弟也是理所当然的。
楚连清试图说服自己,果然失败了,他就是看不惯,看不惯自己当年上山时战战兢兢,日夜苦修,生怕哪一日再被赶下山当乞儿,练到骨头断了,都硬生生忍着不敢说,生怕给师傅添麻烦,生怕惹师傅不喜。
慕然却嘴巴一撅,泪水一涌,轻轻松松得到了一切偏爱。
他怕黑,师傅便为他招来三千流萤,夜夜照明。
他怕热,师傅直接取来万年寒冰,放置在他的床下。
他怕孤寂,师傅便带着他下山参加灯火会,回来时欢声笑语地讨论,把旁边练剑练了一整天的楚连清衬托得像个小丑。
楚连清常听人说凡间写的画本子里,那些清冷的仙君师傅,最终都要被一个天真纯洁又活泼善良的小女徒打动,然后冰雪融化,师徒连理。
为此他一直防着女修。
他是万万没想到,连男修也要防,而且根本防不住。
楚连清便想下山。
他八岁被师傅带上山,此十年间,日夜熬着自己苦修,就怕下山,就怕被赶下山,而如今他什么都不怕了,他不想再见到师傅和师弟欢声笑语的样子!
今日本该是下山之日。
他八字不好,所以合该他倒霉,下山的日子竟和魔教攻山的日子撞了,忘尘山和其他十七座山峰乱成一锅粥。
他和师弟慕然都被魔教抓住用来威胁师傅。
楚连清被绑在旗杆上,往下看到师傅焦急的样子,却没有半分感触,反而很想问一问:若是让你在大弟子和小弟子里选一个,你会选谁?
他没有问。
反倒是旁边同样被绑着的师弟慕然发了声,高喊道:“师傅,你不用管我,我用血祭术把师兄换过去,你记得为我报仇!”
平时那么怕疼那么娇气的一个弟子,现在却勇敢无畏地动用血祭术。
师傅一定心疼死了,骄傲死了吧?
楚连清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露出冷笑,总之他心里是嗤了一声,很不屑,不屑让慕然救自己,不屑看到师傅心疼小师弟的样子。
于是他在慕然叽叽歪歪说遗言时,一言不发地用了血祭术。
他不要谁救。
谁也救不了他。
楚连清还清清楚楚记得,师傅上一秒满眼心疼痛惜地看着慕然,下一秒却被一声巨响吸引,目光落到了他这里来。
他动用了血祭术,浑身似朵血花般炸开,而在这之前,他没有说一个字,没有像慕然那样絮絮叨叨地交待遗言,然后他就要死了。
他以前是觉得自己与师傅两个人在忘尘山上相依为命。
后来小师弟来了,他便不敢肯定自己在师傅心里的分量了。
索性炸了。
炸了这个世界,炸了他自己,做不到前者,他总能做到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