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版
首页

搜索 繁體

本篇:瓦碎留玉全(7)

热门小说推荐

“一体双魂?”

-----正文-----

7.

江棘拿起江钰之散在榻上新近读的书,将它们一一收拢到博古架。

江钰之在他身后抱怨:“读了几车经史子集,现在却让我看账簿、论盐铁?”

江棘跟着江钰之参与过不少世家子弟高谈阔论、曲水流觞的聚会,依然对江钰之每日打交道的圣贤书仍然一窍不通,无法像江钰之的同龄人一般附和或品评。他只能沉默以对。

江钰之不期待江棘能给出他满意的回复,但连句顺心的安慰也全然没有?他心道,江棘果真人如其名,是个不通人情的木头,可圈可点的仅有刺都被预先拔掉,不会有扎手的危险。

江钰之意兴阑珊,起了新话头:“明日我要出趟远门,你无需陪同。”

江棘不解:外地比京城危险得多,怎么反而不让他随从?他少有地在为江钰之守夜时失眠。

翌日,江钰之等江棘给他系好腰带,掸了掸袖子,不慌不忙解释江棘孜孜不倦的问询:“我带了其他人。”

“其他人?”会比我好?

江钰之食指点上江棘开阖的唇:“异议到此为止。”

江棘恍然大悟似的,立刻跪下:“是我失言。”

江钰之捻了捻骤然失去温度的指尖,瞟了江棘一眼,迈出门槛。江棘跟着他,扶他上了马车。江钰之挑着帷裳,居高临下地望了江棘一会,说道:“别乱跑。”落下几个赏金般的字,他转身进了车厢。江棘吸进一口马蹄蹬起的飞灰。

江大人轻易见不到面,偶尔路上碰见也总是行色匆匆。江棘特意去请示问询,他在江钰之离开的五日该做些什么。须发皆白的老人面色阴沉,不耐烦地盯着一封折子,晾了江棘好一会,才嘱咐一句可以自由行动但不要乱逛,守好江钰之的屋子。

仿佛他是个不受看管就会作乱的危险人物。

江棘悻悻告辞。

要去哪?要做什么?江棘努力回想他做暗卫前打发时间的经验,惊讶于自己竟能仅仅在街市、郊野、茶肆流连,甚至陪巷口孩童游戏,便虚耗一日、又一日。

那些游手好闲之事,两个月后,他想起时都不由自主地鄙夷。失去主人的命令,他是空无一物的破旧茶杯,前尘蒸发殆尽,只留下肮脏的印渍。

江钰之离家的第三日,江棘照常在日出后醒来。他双腿蜷缩靠坐在床脚,盯着食指指根上半颗米粒大的“江”字。江钰之那天不知用了什么墨水写的,他没有刻意搓洗,也没有刻意不去碰水,每次着意看时都还在。

江棘知道江钰之许多所作所为不过是逗弄他。江钰之喜欢他单纯,他无妨表现单纯。但又不能无知做作过头,江钰之同样会不高兴。任谁发现正被愚弄都会不高兴的。江棘不敢有愚弄主人的意思,只是她尚且不能对进退的程度掌握纯熟。这可能演变为一个无限猜忌的漩涡,如果不是他和江钰之都对他的忠心毫无疑虑。所以大多数时候,江钰之有几分幼稚的逗弄与靠近,江棘妥帖的顺从,仿佛成了他们心照不宣、你进我退的表演。

保护江钰之的任务实在太过轻松。江棘一开始还绷紧神经,把江钰之身边出现过的所有非亲非故之人都纳入审视范围。没多久他便发现,他是在白费力气。以他多年面临危险的经验和触觉,根本无法感知到江钰之身边有什么威胁,或是潜伏的威胁。

第一个目标的砝码轻了。天平发生偏移。偏移到江钰之的命令,大大小小的要求,细枝末节的喜恶。

他属于江钰之。

江棘每一日每一刻都比前一日前一刻更深刻的领悟此意。把自己献出去,为另一个人的快乐而活。

日头顺着窗棂,从东向西摇过。江棘不知饥渴,身体凝固般一动不动,手指绞在一起,关节间或弹出脆响,惊醒一室寂静的尘。

仰头望不见太阳时,江棘拿着刀出了门。江家宽阔繁冗的庭院后门外几步远接着一片竹林,据说曾有无辜者在林中横死,冤魂久久不散。因而江宅几次扩建时也没有把这片林子顺势塞进来,而是将围墙打了一个又一个弯。

江棘是没资格亦没闲心害怕鬼怪的。而江钰之对自家后院缺乏少爷们普遍拥有的好奇。他们却是从未涉足过此处。

江棘的刀,见过的人都觉得和他本人相似,也相得益彰。刀身轻盈,刀柄缠着干净的白布,他做杀手时,每次任务结束后都会更换。

明亮似水的刀锋切下竹叶如雨。越往竹林深处走,青翠、笔直又高大的丛竹间,同样高大的、丰茂的橘子树像藏在芦苇荡中的莲蓬搬显露出来,深绿的橘子是沉沉缀着的莲子。

同样显露的是一个人,江棘本不该看见的人。

那是一个清俊少年,立在在简陋的小屋门口,直勾勾地盯着江棘。不知已站了多久,看了多久。少年单衣散发,墨蓝日暮下真似游魂厉鬼。

他长着和江钰之——至少江棘从十步外一眼望去——一模一样的脸。

他们一同沉默,目光沿着对方的五官和衣角寸寸灼过。

“你是谁?”

江棘终究沉不住气问出口,握紧了手中利器。

少年的眼神落在刀尖上:“刀锋正对主人,你可知该当何罪?”

江棘眼睫鸟羽般簌簌地颤,而手与刀延成一条稳定直线。

“你不是主人。”

“那我是谁?”少年向前走了一步。

江棘几乎在同时向后退了一步,又觉得何必凭白煞己方威风,补救似的向前走了两步。

“兄弟?”

与陌生的诡物离得比预想中更近。少年听见江棘的喃喃自语,嗤笑:“我有没有兄弟,你还不清楚么?”

他清楚主人五服之内的亲属关系,这是当然。

“妖怪,恶鬼?”江棘眯了眯眼,又眨了眨眼,越过少年向更远方眺目,“还是我的幻觉?”

“你又忽略显而易见的答案。我是你的主人。”少年微笑。

“你如何证明?我的主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此时此刻。”

“你走近些。”

江棘本应即刻返回,禀告江大人他所见的异象;再次,也应保持镇定,静观其变。但在少年开口命令他之后,江棘鬼使神差地按照他的话去行动了。仿佛少年的确是他的主人。

如果不仰头,视野内江棘只能看到少年微张的嘴,淡色唇瓣上方的绒毛分毫毕现。面对面的距离中,他紧咬牙关,表情如静止无风的湖面,只有瞳孔急切地搜寻不属于江钰之的细节。

无数的疑点,和无数不能证明的疑点。江棘开始怀疑,他脑海中关于江钰之的模样究竟是他的臆想,还是现实的拓片。

少年拉起江棘未握刀的手,让江棘冰凉的指尖落在他涌动着血液的颈侧。一同落下的,还有刀与地面相击的钝响。

平直的锁骨。沿着凹陷处划过,再向下走。几条深浅不一的疤痕。江钰之说是他儿时顽皮爬树摔的。江棘在这张名为“江钰之”的地图即将伸展到胸口时,惊醒般脱出桎梏。

“确认了吗?”

不对,不对。哪里不对?

“你为什么和主人长得一样?你有什么目的?谁派你来的?”

少年扑哧笑了一声,转身迈过门槛。

江棘紧跟着他进到这个仿佛突然冒出来的草屋里。小屋从外看破败不堪,里面还算干净整洁,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壶水与一个食盒。是个上等牢房。让屋子更像牢房的是,少年脚腕连着的粗大锁链。锁链随着少年移动,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

“你——”

“我与‘江钰之’共存一体,我是他,也不完全是他。如此,你相信了吗?”

少年神色狡黠,狡黠中却有一分忧悒。

“你是说……一体双魂?”

幼年流亡时,他的确曾听人说过所谓离魂之症。难道主人是罹患此疾?

江大人是否清楚?不,江大人一定清楚,否则也不必授意锁着他。

江棘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撞见了不得了的秘辛。他同时陷入思维上的混乱:要像听主人的话一般听“他”的话么?

“在主人面前,你会自然而然地服从,就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不会质问造化的规则。”

江大人如是言。

“现在你知道如何做了么?”

少年在床沿坐下,似笑非笑地看向江棘。少年的目光轻盈、戏谑、沉甸甸地从江棘头顶压下。

江棘毫不犹豫地俯首跪趴在地。埋伏在地面的冷气迅速渗入手心和小臂,有如跗骨之蛆。

“主人。”冷意霎时刺入胸口,这一声仿佛为神秘所知的某种背叛,令江棘感到莫可名状的恐惧。

少年猛然放声大笑。

“真乖。”“江钰之”称赞道。

-----

最近更新小说

最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