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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瓦碎留玉全(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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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有些醉了,溜出口平日不会讲的胡话。

-----正文-----

穿衣吃饭于江棘而言只是单纯的生理用途。他被收编入江家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并不鲜见。而江钰之这类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吃喝打扮之道则是彰显品位的基础。在江钰之“艺高人胆大”的一番整饬后,江棘对着铜镜自照,竟一下子回忆不起自己原本的模样。

“如何?”江钰之眼角眉梢尽是得意。

“主人真是……”江棘绞尽脑汁思考形容,“妙手回春。”

“……”江钰之憋着笑为江棘理了理鬓边碎发,”你还是别开口了,站起来看看。”

江棘谨慎点头,起身环佩叮当。

江钰之从头到脚审视他,如同口味刁钻的古董商,见到惊艳藏品时绝不能显露赞赏神色,在江棘开始紧张时才赦免他:”尚可,走吧。”

傍晚,都城天光未歇,行人如织。江棘挽着江钰之,强迫自己不因陌生的、箭簇般的目光低头。江钰之嫌他颈环之下胸前太空,一时又没有好看的首饰可充搭配,灵机一动在他锁骨延伸处点了一萼红梅。光天化日的,江棘总感觉那花瓣活了似的往他胸口钻。

江钰之领着他从繁华的街坊拐入一个胡同,又一条小路,直到一处浓荫掩盖的黛瓦白墙。江棘忽而了然江钰之为何会大费周章,让他浓妆艳抹作女子扮相:这分明是烟花之地。

本朝皇帝笃信清教,奉行苦修禁欲,明令禁止嫖妓。但此事属于民不举官不究,哪怕是天子脚下,暗娼窑馆也是屡禁不止,只是不再招摇过市则矣。而且越是隐蔽,越是热闹,招揽大批好事者闲散人一探究竟。其中亦少不了高门子弟。

在纨绔们的圈子里,偏离正统乃至违背律法是门槛和投名状。但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聚会多是知根知底的熟人。江棘落座时迅速扫了一眼,都是熟悉面孔,身侧三两佳人环绕。

江棘想安静当个哑巴皮影,但江钰之难得带女伴赴会,狐朋狗友们不肯放过他,又是起哄又是灌酒。江棘不自在极了:他太擅长在人群里悄无声息消失,却从未习得成为焦点后该有的反应。江钰之在接连逼问下半真半假、装作不情愿地吐露江棘的来历,求饶道:小娘子脸皮甚薄,禁不住兄弟们挑逗。江棘坐在他怀里,从脸颊到脖颈都红得像开裂的无花果,酒气混着浓艳的胭脂香粉,熏得人头昏脑涨。

众人正待取笑,却有个陌生男人随着侍女溜进来:“在隔壁耳闻几位公子高见,特来拜访,不打扰诸位情致吧?”

受空间所限,楼内雅厅皆以珠帘和帷幕隔断,但常客或贵客都挂过名,轻易无人打扰。能来“打扰”的,身份必然不一般。

在座的一细看,倒是都认识来人:浙东王氏庶子王钧,其父三月前才因贪墨受贬至越州。好巧不巧,此案正是经江钰之父亲一手操办。

王钧拿着一盏满满当当的高足酒杯,弯腰与各人敬酒寒暄:“钱少爷、赵二公子……”最后才走到江钰之面前,“江兄,久仰。”

江钰之没有坐在主位,按礼不该是最后一个。他旋即起身道:“不曾听说王兄进京,这一杯就当给王兄接风洗尘了,失礼之处请多担待。”

江钰之与房间内关系最密切的对视一眼,觉得来者不善。王父虽谪迁出京,但长子仍在任上。王钧此时骤然出现,不算奇怪也是耐人寻味。

王钧作谦卑姿态拜了一遍山头,没有立刻离开,却兀鹫般盯着紧靠着江钰之身后的人道:“江兄也好风月?”

江钰之道:“王兄说笑,咱们来这儿是作什么的?”

王钧笑道:“只是觉得江兄眼光独到。我也敬这位小‌‌‎‍美‌‎‍‌人‍‎一杯。”

江钰之道:“不敢当。”而后把自己的杯子递给江棘,江棘羞涩一笑,屈腿行礼,以袖遮脸一饮而尽。

王钧没有怪罪江棘的沉默不语,对其他人又说了些车轱辘的奉承话后才告辞。

不速之客如同往沸腾的饺子锅里浇的一瓢冷水,使得满桌流光溢彩的饮馔失了兴味。

不过订一回位也不容易,散场后几个公子哥都要留在此处过夜。江钰之借口不想再与王钧碰见被寻晦气,一面抱怨一面脚底抹油带江棘离席。

头顶一轮圆月惨白,瘦长云影浮动似虫。深夜巷中阒寂,枝叶繁茂的树木如鬼影幢幢。

江棘发髻上的玉钗金钿历经两三个时辰已是摇摇欲坠,江钰之索性一把扯下,扔进路边灌木丛中。

青瀑流泻包住江棘的脸,只露出红艳的耳尖。江钰之忽然问:“你们平时不会喝酒吗?”

江棘怔了片刻,才意识到江钰之是问他从前做杀手时。他摇摇头道:“我们并不熟络,平时连交谈都很少。”

“那多无聊。”江钰之点评道,他好像有些醉了,溜出口平日不会讲的胡话:“还是和我在一起长见识吧?你不同意?也是,和那群人一块也没什么意思。”

“有心眼的想巴结你,愚钝的不堪入目。都不如在家躺着数头发……唔?”

“主人恕罪。”

江棘遽然捂住江钰之的嘴,拉住他转过一栋屋脚。

江棘气音道:“有人跟踪我们。”

“那怎么办?不,让我想想会是谁?”

“主人,别着急。”江棘握住江钰之肩膀,轻手轻脚推着他靠紧墙壁,“抱我。”

“哦……哦。”

“然后像,方才那样……”江棘突然支支吾吾。

“方才?”江钰之糊涂了。

“就是在酒桌上……他来了。”

“在……”哪?

江钰之两个字还没说完,便见江棘疾冲的白鹤一般脚尖一点飞了出去,视野里只剩裙摆的虚影。

兔起鹘落,江棘几招夺了对方的匕首,掰断手腕,膝盖顶着他的颈骨按在地上。

江棘冷声问:“谁派你来的?”

身下人抖如筛糠,牙关紧咬。

江钰之第一次目睹江棘身为杀手的能力,几乎忘记呼吸。直到江棘制住歹人,他又等了好一会才敢近前。

“麻烦主人检查他身上有无信物。”

江钰之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翻看其衣襟腰带。不想这贼人趁江棘心神一时分散,竟以内力冲断手臂,击向江钰之的百会穴。

江棘立刻甩出匕首,拦下残肢钉于地上。但他没能控制好气力,身下俘虏喉骨也被瞬间折断。

江钰之受惊坐倒。

江棘连忙伸手欲扶:“抱歉主人,吓到你了吗?”

“主人?”

江钰之摇了摇头。他只是一时为江棘脸颊上的血滴而目眩神迷。

他恍然大悟:那才是最适合他的胭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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