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河君是我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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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河!你看到新闻了吗?”桥下的声音一如既往得充满活力,天色刚刚擦黑,他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的时候,春河甚至觉得自己也跟着精神抖擞起来。
那时春河正吃着所剩无几的红豆沙,看一个很无聊的电视节目。
“什么新闻?”他一边问,一边调了下下频道,桥下的声音就和气象节目重叠在了一起。
“超级月亮。今晚有超级月亮。”桥下说。
“……今年最大的一次超级月亮,最佳观测时间是今天晚上到次日凌晨……”电视屏幕上出现了用特殊仪器拍摄到的巨大的月亮影像。
“出去许个愿吧春河。你不是有喜欢的人?”
手机里传来一阵风声,桥下声音里似乎带着笑意。
因为喜欢着什么人,因为出现超级月亮就跑出去许愿吗?这种赤诚的青春活力啊……春河忽然觉得像回到学生时代。
他笑了笑:“对着月亮许愿也会灵吗?”
“没人知道对着什么许愿会灵,所以就都试一试嘛。”桥下说,“我要去河边啦。啊,真冷啊。你要来吗?河边的视野肯定很好。”
“河边也太远了,我不去了。你玩得开心啊。”春河拒绝道。河边实在是路途遥远,又是这样冷的天气。春河打了个哈欠,感觉自己已经过了会因为想看月亮而冒着寒风出门的年纪。
超级月亮。超级月亮。好像之前的人生里也经常听到这个名词,是每年都有吗?除此之外还有彗星,流星雨,彩虹,甚至还有台风,沙尘,一场罕见的大雨……
好像生活在井底的人们对着一小片天空,近乎绝望地等待奇观降临。春河朝窗外看去。冬天的空气寒冷而清澈,天上一颗孤星,路灯藏在行道树的叶子里,像是被图案繁复的灯笼包裹的烛火,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晚上九点钟月亮会运行到距离地球最近的近地点,此时的月亮视直径最大……”电视里的播音员还在不带感情地描述着超级月亮。
春河拿起外套又放下,最后还是穿了起来。
去散步吧。顺便在便利店买晚餐回来。他想。月亮什么的……看得到就拍张照片吧。
或者……
窗玻璃映着室内的灯光,把屋内的景象和行道树重叠在了一起。春河有些恍惚。十野曾在漫画里说,昼夜交替的时刻是世界最温柔最没有防备的时刻,是一颗蚌张开露出柔软身体和珍珠的时刻,是倦鸟归林而不知林在何处的时刻,是所有人类最为孱弱美丽的时刻。然而这种时候,现代社会的大多数人都只看到电脑的白光。
太阳刚刚落下的时候,人似乎很容易被某种伤感击中。
春河忽然想,或者东京也能看到同样的超级月亮吗?十野也许也在看着月亮吗?超级月亮对漫画家来说会是有用的素材吗?对于十野正在更新的,有魔法元素的漫画……
他的心轻轻颤了一下,在他租住的公寓里,在一个血肉之躯的身体里。也许这就是一颗人类之心能拥有的最温柔美丽的时刻了,但就算对面楼有一个怀揣秘密任务的人夜以继日地监视着他,此刻也只能看见一个略显犹疑的人影。人们都是这样,终其一生困在自己的躯壳里,体验着不为人知的波澜壮阔。
对春河来说,对漫画家的那份爱是他最纯洁最珍贵之物,可是除非在他死后人们可以切开他的灵魂,否则这份爱将永不为人所知。现在他拿起外套,走出公寓去,从各方面的外观上来看,他仍然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在公寓楼下,春河遇见了市原。
“晚上好。”春河说道,那时他还站在屋檐下,还没看到月亮,已经感受到遍洒的辉光。如果是在东京,林立高楼里的灯光会叫嚣着和星星一起争夺天空吧,而在这样的小镇,月亮的变化却能被微妙地感觉到。
“唔,今天月亮一定很美。”春河抬头看了看被屋檐前方树木遮住的天空,自言自语道。说完他就准备抬脚走进夜色,市原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闻言却看了过来:“你是在告白吗?”
“啊……哈?不……”
“我有老婆了。”
……真是奇特的幽默感啊。
春河:“……您也是出来看月亮吗?”
“不是。但我知道最佳观测点在哪里。”市原看了他一眼,神神秘秘地说。
“是吗?是哪里?”春河被勾起好奇心,走上前去。
“哎?现在的年轻人这都猜不出来吗?”市原皱起眉头,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椅,“当然是我身边啊。如果春河你是女孩我一定会这么说的。”
春河:“……真可惜我是个男的啊。”
市原朝他挥挥手:“没错所以爱去哪儿去哪儿吧。啊,但是坐在这里真的不错。刚好能看到月亮。”
真的刚好能看到吗?春河走过去,站在了市原身边。
“眼前有一棵树的话……不是什么都看不见吗?”
“是啊,我没想到你会相信。”
春河:“……”
……他简直觉得在市原身上看到了九牧变成老年人之后的样子。
市原伸手一指:“好像保留颗粒的红豆饼的确也很受欢迎啊。还得谢谢你的建议。”
春河这才看见繁津和几个人一起正在社区活动室门前分发红豆饼。阿井和渡边也在。
春河朝阿井挥挥手,向市原问道:“红豆饼……您喜欢哪种馅料呢?有颗粒的,还是更细腻的?”
“我啊……”市原认真想了一下,“我不吃甜。”
“哎?可是我听繁津婆婆说,最早是您提议一起做红豆饼的……是您妻子爱吃甜食吗?”
“她一年前去世了。”
“唔,抱……抱歉……”
市原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人总是要有一点值得骄傲的事。”他看着社区活动室前方拿着红豆饼拍照的人,笑了笑,“老了之后更是这样。”
“所以您是想要把红豆饼赠送给大家,才做了这些事吗?”
“被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好人啊。”市原好像忽然被自己打动了,“不过也是为了自己快乐而已。看到大家很热情地说谢谢,我会觉得很骄傲。会想起年轻时的事情来。”
“年轻时的事?”
市原坐直了身体,理了下领口:“那时候我是个警察。”
“哎?好厉害!”
“哼。”市原得意地轻哼了一声,“依我看你们根本不是兄弟吧?”
“哎?什么……兄弟?”
市原眯起眼睛,打量犯人似的看着春河。
“一看你们两个就没有平辈兄弟之间的亲密。年轻人想欺骗老年人,还是太自大了点。”
“哦……您是说……”是在说九牧和他的关系吧,“我们确实……”
“是叔侄吧?他是你叔叔吧?”市原十分肯定地说。
“啊……哈?”
还真是……挺让人猝不及防的……是真凶听到都会惊讶的程度啊。
“我就知道。”市原志得意满地说,“偶然间听那小子说漏嘴过。明明是叔侄却说是兄弟。哼,在我们那个年代,这样拿辈分开玩笑可是要被狠狠训斥的。”
“叔侄?”领红豆饼的人不多了,繁津闻言走了过来,“我看才不像。我猜他们两个是同事吧?”
……能算是同事吗?
他和九牧……如果一起喜欢十野也算一起做着某件事的话……
“可能……勉强能算……某种意义上的同事吧。”春河说。
“哎?真的是同事啊?”繁津惊呼道,“春河你也在风俗店工作吗?”
“风……什么?!”
……九牧这是对邻居撒了多少奇怪的谎啊?
春河刚要解释,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猜错了哦。”
春河回头看去:“九……”
“是我喜欢的人。”九牧忽然揽过春河的肩膀,“春河君是我喜欢的人。”
这下子繁津和市原都瞪大了眼睛。春河心里“轰——”地一声,忽地变成了一片空白。
市原眼神在他们俩之间转了好几个回合,终于清了清嗓子:“你确定吗?我怎么觉得春河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是我单方面的喜欢嘛。”九牧说,“对您来说很容易看出来吧?”
“那……那是当然。我当然一早就猜到了。”市原又理了一下衣领。
“嗯,我就知道,叔侄的说法一定是在诈我们吧?果然是瞒不过市原先生啊。”九牧满脸懊恼。
“那当然。”市原又理了理袖口。
“那我们走啦。我还有些告白的话想说呢。”九牧一笑。
“喂,我怎么觉得春河不愿意跟你一起走?”市原充满正义感地站了起来。
“他很愿意。”九牧自顾自地带着春河往前走。
“喂!”
“他只是比较害羞罢了。”
九牧说完就接过春河的拐杖,搀起了他。而春河的心还在疯狂地跳着。
——“是我喜欢的人。”
这句话从九牧口中说出来,为什么忽然间让他的心跳得这么快呢?
是因为那双眼睛吗?那双无限接近他想象中的十野的眼睛?春河想起他的徽章,可是那一刻竟觉得徽章上女孩的脸已经面目模糊了,只剩下一双眼睛,一双明明无心藏意含情,却深静得让人想要停留的眼睛。九牧的眼睛。
难道他已经分不清九牧和十野了吗?怎么会……十野是他喜欢了很多年的,会画世界上最好的漫画的女孩,但九牧明明只是个邻居……虽然他有着能迷惑人的外貌,可归根结底只是一个脾气古怪,靠女人生活的男人……
“九牧。”春河停下了脚步,“你刚刚……”
九牧松开春河,又往前走了几步,闻言并没有回头。
“无论是开启还是终结话题,恋爱故事都是最好用的,不是吗?”
“哦……哈哈……”春河挠了挠后脑勺,不自觉加快了语速,“确实是这样。真的是……我差点答应了呢。那个……你是出来散步吗?我看新闻上说今天有超级月亮可以看,还是……你出来见阿井?”
“是让人开心的满月啊。”九牧放松地仰起头,“我出来听大家说话。”
“听大家说话?”
“是啊。”九牧朝马路上看去,“那对情侣在拍月亮。刚刚走过去的小孩子想要一辆新的脚踏车。婆婆在抱怨蔬菜涨价。”他顿了顿,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春河,“人生是不断重燃希望的过程。我重新看了一遍《冬月》,那只猫没有说过这句话。”
“不可能。绝对是说过的。就在第十五话!”春河十分肯定地说。
“绝对没有。”
“一定有的,你没有认真看。”
“我没有认真看?真是笑话。”九牧又往回走几步,重新搀起了春河。
“你就是没有认真看。”
“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蠢话吗?”九牧看了他一眼,搀着他的手臂微微用了些力,几乎是把春河架了起来,“不谢谢我吗?你已经不想跟那两个人聊天了吧?从社交场合救人的伟大程度堪比从匪徒手里救人吧?”
“真的很谢谢你送我回家!”春河像被绑架一般重新走进了公寓楼,他抓住了单元门,“但是我本来是想出门的,我要去看超级月亮的!”
“哦……”九牧顿了顿,松开了手,“这我倒是真没想到。”
…………
市原:九牧啊,扶老太太过马路的事你干得好熟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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