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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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春河过得浑浑噩噩。新入职的紧张感消失了，对漫画的期待也消失了。好像工作和生活都同时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棉絮，被机械地填充在他的躯壳里。

春河以一种和过去断绝的决心换掉了画着漫画人物的手机壁纸，卸载了所有和工作无关的社交软件，也删除了那几封来自十野的邮件。

可是他当初买了太多漫画周边，杯子，碗碟，桌面摆件，晾衣架……太多生活用品都充满了《冬月》的影子，想要忘掉只是掩耳盗铃。

十野始终什么都没说，好像他人间蒸发了一样。这种躲避的态度更加坐实了人们对他的怀疑。春河不愿意再看到那些逼迫十野道歉，说他不配画漫画的言论了。即使他知道他们说的是对的，即使他知道在任何行业中抄袭都是绝不可原谅之事，但面对那些话语，他还是不免有种当年的自己也被一并否定的难过。

真傻啊。

在他说喜欢十野，喜欢《冬月》的时候，隔壁那个家伙不知道偷偷嘲笑过他多少次吧？

春河想起东京来。这个时候，东京已经在下雪了吧？过不了几天，圣诞节的装饰就该布满街道了。

如果他不来明西县，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十野对他来说还是遥远而美丽的漫画家，他的整个人生还是会因为漫画而感到幸福……现在一切都被切断了。

——“一定要抱着重回东京的决心才行！”

可是现在即使重回东京也于事无补了。《冬月》曾经带给他的震撼和感动被“抄袭”两个字完全抹杀了。

这时，手机铃声打断了春河的思绪。

妈妈？

春河看了一眼屏幕，顿时脑袋一涨。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和父母说从大公司离职的事情。他没勇气接起电话，转而发了信息。

“妈妈，我已经在公司了，是有什么事吗？”

——事实上他打算半小时后才出门，只是害怕电话里撒谎会被看穿。

“这么早已经在上班了吗？”

“嗯！最近有点忙。”

“没什么事，只是你很久没有打电话来，我们就想问问你的近况。”

“除了工作有点多之外……其他一切都好啦。”

为了增强说服力，春河又加了一个大笑的表情。换工作和离开东京的事……他还是完全没办法谈起啊。

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说，春河的生活迅速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像他在东京的时候，也像他刚刚来明西县的时候。他的手机的通知里只剩下工作邮件，账单和广告，会打来电话的人只有父母，宅配人员和骗子。

周五的晚上，春河随便吃了几颗仙贝，整个人颓丧地半躺在床上。他想起从前的周六是漫画更新的时间，所以他从周五晚上就开始觉得幸福，第二天上午看到更新，就觉得像收到了礼物，现在却只能徒劳地一遍遍刷新视频网站，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却希望外界能满足他的期待。

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春河翻了下购买记录，他最近没有网购什么东西。敲门的人……他第一个就想到了十野。

会来找他的人只能是十野吧？可是十野来做什么？又是捉弄他和奚落他吗？见了十野他又该说什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做邻居吗？和一个他曾经深爱着的漫画家？和一个抄袭者？

在现实中面对面的时候，春河很难真的对别人恶语相向。

更奇怪的是，想到十野，春河心里忽然生出一点期待。十野戴着披肩长发安静画画的模样似乎在他心里留下了很难磨灭的印痕。

真是肤浅啊……那个人无非就是相貌好看一点罢了。春河在心里批判着自己。

也许不是十野呢？也许这一切都是他想多了。也许是管理员渡边先生，也许是社区里的人管理人员来进行用电安全宣传，也许是失物招领，也许只是找错了门……

春河把手搭在门把手上，心里的期待却在那一刻达到了峰值。他无法欺骗自己的是：在这个小县城寂静的冬天里，他希望见到十野。

门打开了。

“哎？市原先生？”

春河心里松懈下来，一阵淡淡的失望弥漫开来。

市原抬手抓住门框，以一种几乎有些强硬的口吻说：“春河，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春河有些惊讶：“哦……您请说。”

“请你带隔壁那个孩子去看日落吧。”

“隔壁……哎？您是说十野吗？”

十野。短短几个月，这个名字从理想中的女性变成了隔壁那个奇怪的邻居，又变成了受人唾骂的抄袭者……春河心中五味杂陈。他甚至有些羡慕一无所知的市原。

市原点点头：“没错，请你救救他。”

“救……？为什么说……”

“他可能快要死了。”

“……什么？”

在春河家里，市原开始讲述起他的生平。

“虽然我这一辈子没办过什么大案要案，但是我也为这个县城做出过贡献的……”

“那个小偷真是狡猾，竟然带上一只安全帽就躲进市政施工人员的队伍里……”

“还有繁津丢失的乌龟，你猜最后在哪里找到的？在她家的沙发底下！”

“对了，你见过小黑吗？就是有一撮白毛的小黑，那只猫啊。小黑有一次爬到空调室外机上下不来，还是我拴上安全绳把它抱下来的。当时我妻子还特意给我们俩拍了合影……”

“请问……”春河忍不住了，“抱歉打断您，请问这和十野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说完。新世代的年轻人真是没有耐心。”市原清了清嗓子，神色严肃了许多，“这些年我在河边救下过十多个有轻生念头的人。就像缉毒警察能靠肉眼辨认瘾君子一样，现在我一眼就能将怀抱轻生念头的人从人群里辨认出来，因为他们脸上往往有着相似的神情。”

说完，市原猛灌了一口水。

春河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第五杯水了……

“几天前，我在十野那家伙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神情。”

“……”

竟然是这样虚无缥缈的理由。

果然就不该相信这个人啊。

十野他根本就是因为抄袭的事被大家发现了所以很郁闷而已吧。而且这些天那家伙什么也不回应，就只是躲藏起来，简直懦弱到可恨的地步了。

画出《冬月》的人竟然是这样的人……春河心里的不忿又增添了几分。这几年包括他在内的所有读者都是被他欺骗了吧？

“十野他可能只是为着某些事而烦恼。”春河勉强解释道。

“不要质疑警察的判断。”市原不满道，“那家伙很喜欢你吧？”

“不，那是……”

“所以你带他去看日落，对他来说意义肯定是不一样的。”

“您误会了……”

“虽然有很多人决定在河边结束生命。但也有很多人看到日落就放弃了。毫不夸张地说，我们河边日落的风景曾经救下过很多人。”市原看向窗外，好像透过鳞次栉比的建筑看向了明西县尽头的河水，“你明白那种感觉吧？看着太阳一点点沉入河里，看到阴影先是深深浅浅地落在草丛中，接着被稀释了，变成笼罩所有一切的雾蓝色，星星开始亮起来……这种时候会觉得能存在于这样的世间，本身就是一种奇迹了。那些痛苦其实也只是像河水流过河床一样，是不断消逝的东西啊。”

“……这对我来说好像太遥远了。”

无论是对这日落产生的觉悟，还是关于生命的思考，都令人觉得遥远。甚至就地理位置而言，那条河本身就离这栋公寓很远。

“而且十野根本就是在捉弄我罢了。”春河补充道。

市原又喝了一大口水，他脸上微微泛起些红晕，好像他喝的是酒一样。他醉汉似的忽略了春河的话，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妻子去世的那一年，我也常常去看日落。按理说到了我这个年纪应该能够更加淡然，年轻时当警察的人也应该更勇敢才是，可是我归根结底还是懦弱的人，实在很害怕再失去什么人。所以……”市原换成了土下座的姿势，冲春河低下了头，“请你带十野去看日落吧。拜托了。”

“啊，您不用这样……”

春河有些惶恐，他连忙想去扶市原，市原却已经抬起头来，微微眯着眼，换了一副神情：“另外，你养了狗吧？是大型犬吗？你知道我们公寓是不允许养大型犬的吧？”

“哎？！”

这话题转换也太快了吧……

“这是贴在你门上的告示。”市原拿出一张硬卡纸来。

春河凑过去看，只见卡纸上画了只小狗，正张着嘴汪汪叫，有种故作凶狠的气势。卡片上面还写着四个大字：内有恶犬，请绕道而行。

这熟悉的画风……

春河做了一组深呼吸，还是没忍住：“十野！！你给我出来！！”

……………

十野：从前叫我十野酱，现在叫十野。从前说无论如何不会生我的气，现在对我大吼大叫。呵，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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