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不明白什么叫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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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谁又欺负你了吗?”
十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走了出来,看起来像刚睡醒。
“这是不是你画的?!”春河冲出屋去,把那张卡纸拍在十野肩头。
十野接下卡纸:“哦,这个。是啊,我为了提醒自己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市原赶紧凑过来问:“所以春河真的养了大型犬吗?”
“那倒不是。”十野说,“因为他在生我的气。'愤怒比恶犬更可怕。'有个名人说过这句话吧?所以我提醒一下自己要绕路走。”
“……”
这种歪理他居然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原来只是比喻啊。”市原只关心公寓安全,他不再追究,随后推了春河一把,“咳咳,对了,春河想和你一起看日落。”
“……”
春河几乎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日落?”
“我知道你不想去。”春河别过脑袋,“你当我……”
——当我没有说过好了。反正只要发出邀请就已经算履行诺言了,春河想。反正他本来也并不想和抄袭的漫画家一起看日落。
十野看了看他:“那我拿件外套。”
“……哈?”
十分钟之后,两个人双双被困在了沿街的雨棚底下。
“我……”
作为“看日落”活动的发起人,春河艰难地开了口。
他哪里能想到会突然下雨啊?虽然今天天气一直不算特别晴朗,但也不该这么背运才对……
明西的冬天……怎么一直是这样湿湿冷冷的。
十野双手插在口袋里,转身看他:“你是不是不明白什么叫日落?”
“……”
要不要这么刻薄……真是完全为“恶劣”两个字而生的人。
春河正要开口反驳,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抱歉……”他把手伸进口袋,但手上沾了些水,空气又潮湿,好几次手机都滑脱了。
等到把手机拿出来的时候,已经不小心和对面接通了视频电话。
“哎?妈妈?”春河这次毫无防备,那感觉甚至像是逃课被抓了个正着。
“唔,你和同事在一起吗?”
“同事?啊……”春河看了看十野,生怕他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
十野倒只是礼貌地点点头:“您好。”
春河把镜头对准了自己,迅速回应道:“没关系的,是很相熟的同事。妈妈是有什么事吧?早上不是也打给我了吗?”
对面的母亲笑了笑:“其实也不算什么重要的事。葵那孩子今年要毕业了。你还记得葵吧?她也想到你们公司去,说是之前在分公司实习过,但还是想到东京总部工作。河村叔叔特别过来找我,想拜托你在工作上照顾她啊。”
东京……总部的大公司……
春河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了。
感觉到十野若有若无的视线,他半边脸颊都有些发烫。妈妈的话无疑摊开了他的虚荣和胆小。而这种境况下,他还要被迫在十野面前继续撒显而易见的谎……真难堪啊。
“我知道了。我会……会留心的。”春河硬着头皮回答了几句就匆忙挂断了电话。
窄小的雨棚下充斥着尴尬的沉默。雨水源源不断地砸在头顶的玻璃上。
“……谢谢你没有拆穿我。”春河按灭屏幕,小声地说。
十野不置可否,只抬手看了看手表:“我有点饿,你吃晚饭了吗?”
“……我吃过一点仙贝。”
所以……十野还没吃晚饭吗?
没吃晚饭但还是答应了和他一起看日落吗?那条河离得那么远。如果不是遭到这场雨阻挡,他们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
春河一时间有些心情复杂。
十野微微一偏头:“想喝啤酒吗?”
临近周末的居酒屋很热闹。在这里,人的色彩,灯笼和装饰画的色彩混在一起,交谈声杯盏声乐曲声也混在一起,好像一幅有生命的,涌动着的浮世绘,不断收集着人间的种种残影,丰富着自己的图案,企图以人世的温度和冬夜寂静对峙。
一走进居酒屋,暖黄色的灯光就迫不及待将春河与十野也染上古画的颜色。
而春河却回过头去,不那么情愿快速落入这温暖的色彩的流域中。
因为十野说饿了,所以他没法拒绝……因为在十野面前撒谎,好像一个把柄抓在人家手里,所以他没法拒绝……还因为……
如果和十野一起喝顿酒,也许就能把这个人当作普通邻居而不是神秘的漫画家来对待了吧?对于他犯下的错误也能抱有更平常的心态了吧?
坐在居酒屋里,春河不断地为自己的不拒绝找着理由。
十野坐在他对面,忽然开了口:“葵?”
“哎?什么?”
“是女孩子?青梅竹马的关系?”
“哦……那倒算不上。小学的时候是邻居,后来我们家就搬走了。”春河没有在意葵的事情,经此一事他倒是觉得自己对十野的要求也许太苛刻了。明明他自己也在逃避。
他握着玻璃杯的手被冰啤酒沁得发冷,寒冷带来的轻微疼痛却让他下了决心。夜晚借由道旁树木将一道冷色阴影落在他鼻梁上。
“十野!”
十野微微挑眉:“我知道自己叫什么,你不用这么大声。”
像是要增强气势一般,春河把酒杯在桌上磕了一下:“虽然我到现在也没有和父母说明自己的情况,没有说到来明西县的事情……但是我会说的……不久之后就会的!我会面对这件事的!你真的不打算面对你的事吗?你要一直躲起来吗?”
十野喝了一口啤酒:“有什么不妥吗?还有你一定要在喝酒的时候说这么令人讨厌的话吗?”
春河瞪大眼睛,继续坚持下去:“躲起来是最不负责任的做法!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要好好道歉,痛改前非,争取被大家原谅……”
“我想过剖腹谢罪。”十野平静地说。
春河一愣:“那倒是……也没有必要……”
十野脸上泛起古怪的笑意:“虽然没有必要,但会很有趣吧?如果漫画家死后人们才发现他是被冤枉的,如果漫画还没完结漫画家就率先去世了……凉宏那家伙会被人们打死吧?真可怜啊。到时候怀有愧疚和愤怒的人都知道该把矛头对准谁了,人们会前所未有地团结,然后凉宏死后他们又会寻找新的讨伐对象。”
听起来像个恐怖故事了……
“你……不对……冤枉?难道说……”春河抓住那个词,就像被点燃了希望,他几乎要站起来了,“那位漫画家……所以凉宏是在污蔑你对吧?果然是污蔑对吧!可是'世界第七'的画作又是……”
“凉宏这个人根本不重要。没有他也会有别人。人会厌倦仰视和感激,也习惯蔑视得不到的东西。”十野看了看窗外,“稻草人站立一整个夏天之后,秋天就到了该被乌鸦啄烂的时候。”
“不对……”春河一时间以为十野是喝醉了,“和乌鸦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有没有……”
十野打断了他:“你要不要换一部手机?”
“哈?”
“什么消息都收不到,是买了商场的模型玩具回来吗?还是被导购当作傻瓜欺负了?”
“消息?”
十野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手机推了过来。社交网站的聊天框上显示着春河的ID。
“是给我的信息?”春河不明所以地把手机搂到自己跟前。
信息的发送时间是几天前,用的是一个不久前刚被春河删掉的软件。
一共有两条消息。第一条是:“别哭了。我是十野。”
隔了几个小时又有一条:“还在哭吗?”
而发信息的人……
“世界第七?哎?哎?!所以……所以……”
十野点点头,肯定了春河的猜测:“好几年前用的账号了,后来换了号码就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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