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剑小臣依约赠与天启,还望陛下赐予可用之人。”
-----正文-----
灯火璀璨,华服绣锦聚集一堂,气氛沉得如能拧出水来。
最终太子还是选择了妥协,如今被他曾经认为最疼爱自己的父皇推到人前,那焦躁难堪的感觉犹如被架在火上烤,他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明嘉,却又不敢再发一言。
他往地上一叩首,沉沉地应了句“是”。
于是故作镇定地上前,缓慢走向陆川,只见那西祁丞相脸上虽有笑容,但眼神发冷,让人想到殿外冰雪,他伸出双手微颤地接过了他手中的剑。
握住剑身,他目光空洞,盯着剑身伫立良久,才伸出手捏向了剑柄。
一时众人均屏住呼吸,迫切地想知道世上是否真会有此奇异的宝剑。
只见宋敬之铆足了劲,脸色涨如猪肝,双腿都因过分用力而剧烈地颤抖,那柄轻巧的剑仍旧纹丝未动。
他脸色灰败,不死心又用双手调换再试了一次,剑身依旧稳如磐石。
宋敬之面色转变数回,最后停下来的是怒意。他将剑扔给了陆川,像是在甩掉一个烫手山芋,大声讥讽道:“陆相怕是在戏耍我大启群臣,这剑怕不是铸的时候,就未曾将剑鞘和剑刃分开吧?”
陆川了然轻笑:“这剑自是一把好剑。”
说罢他遂又将剑又放入盒内,笑道:“看来我皇的厚礼,天启是无福消受了。”
一时群臣皆寂,针尖落地可闻。
半晌才有天启臣子拍案怒道:
“好啊!你一个西祁丞相,竟敢在我大启除夕之夜戏弄群臣,该当何罪?”
“带刀入内,本就是死罪,可不能因为我皇慈悲就饶了他!”
此时明嘉目光深沉,抬手示意:“慢。”
“太子身体抱恙,无法拔剑也是常理。朕膝下且不止一位皇子,如此厚礼,何不让他们都试上一试,也好知这剑的真假。”
殿下群臣又纷纷附和,直言太子本就不胜武力,要说天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皇子,那当是骠骑大将军二皇子宋武昀。
此刻他正在殿中。
闻见议论,宋武昀起身离席,拱手向明嘉一拜,只恭谨说儿臣可一试。他自幼习武,十五岁便跟随驻边军队历练,六年前与南梁边境战事,他自荐挂帅出征,不出一年就大败南梁铁骑十万。班师回朝当日,就被明嘉封为骠骑大将军,现京城一半守军划归其麾下,深得圣上喜爱。
“好。昀儿,你且去试试。”明嘉淡笑,似乎对宋武昀的表现十分满意。
多年的军队生活使得宋武昀如其名一样孔武有力,他向陆川大方拱手示礼,拿出盒内青剑,双手紧紧握住剑柄和剑身,使出浑身气力拔剑。
良久,剑还是未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宋武昀面色有异,但终究向陆川俯身一拜,不再恋战,对着明嘉如实道,“父皇,恕儿臣也无法将其剑鞘拔出。”便摇头遗憾回席。
此时座下已然议论纷纷,陆川依旧保持笑意,在众人议论半晌后,才拱手道,“陛下,”他盯住明嘉越发阴沉的脸色,一字一句娓娓道,“实不相瞒,小臣此次前来,是想请七殿下来试剑的。”
一语毕,群臣哗然。
一阵唏嘘之后,众人又发现宋宁远根本不在席上。
“陛下,七殿下开宴前身体抱恙,故而提前离席了。”有宫人五体投地跪在殿前,颤颤巍巍地向明嘉禀报宋宁远早已告了假。
明嘉眉头紧锁,脑海中才想起有宋宁远这么一个人,心中不免生出疑窦,这陆川小儿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把老七叫回来。”
自肃贵妃产下九皇子后,宋宁远便很少再参加过宫宴。他的生母出身卑微,只是浣衣局的一位婢女,生下他之后不到半日便血崩而亡,后来他被膝下无子的肃贵妃抚养,可惜好景不长,不到二年,肃贵妃诞下皇子,他便从此彻底没有了人关心照料。
宫宴本就是显赫之人听取吹捧的场所,境遇凄惨之人,本就无人邀请,自行赴宴,反而只会徒增悲切伤感。
长大之后,若非郑言在,那他几乎每一次宴席都不会现身,当然碰上如除夕宫宴这种强制要去的,他也会谎称抱恙提前离席,一般也不会有人发觉。
这次是他第一次在离席后又被叫回来。
宫人毕恭毕敬地引着他往回走,一柄白色拂尘垂在地上轻晃,宋宁远目无一物地跟随着他走进殿内,只见群臣皆寂,都用又惊又疑的目光盯着他。
宋宁远虽心有疑惑,但也只是一步步踏上绫罗红毯,面色镇定无虞。
群臣百官、妃嫔佳丽,都齐眼望着他一步步走到殿中,神色或好奇、或讥笑、或揣度、或忌惮。
他神情自若地穿过众人,束发玉冠清润冰冷。明嘉头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这个儿子剑眉深目,冷漠俊美,倒是让他想起那个仅仅见过几面的他的母亲,她当时应当跟他拥有一样相似的眉眼。
宋宁远缓步走到殿中停下,只见座下站立着一位紫袍公子,着的是西祁文臣官服,星眸玉冠,月朗风清,眼中带笑,但看不出任何情绪,目光锐利地看着他。
他俯首上前,跪下朝着殿上端坐的明嘉叫了声父皇。
“老七,陆丞相手中那把剑,你且去一试。”明嘉帝微眯双眼,面上是惯常的宽厚仁和。
“是。”
宋宁远转头看向青剑,瞳中如墨,他扬手握住剑柄,冷淡地盯住陆川,微微一笑。
“哗——”随着一声清亮的摩擦声,青剑划破凝滞的空气,隐隐带了哨响,它出鞘了。
“这怎么可能……”
“难道这是那七皇子串通敌国的阴谋……”
“七殿下当真好胆识……往日还是轻看了他……”
群臣脸皆惊变。以往他们从未注意到过这个低贱的皇子,甚至有人也曾在他受欺辱他时出言附和过,但如今,他竟然能将名震西南的骠骑大将军都无法拔出鞘的剑轻松抽开,宛如穿衣饮水般举重若轻。
明嘉帝表情微顿,袖下双手握住龙椅扶手末端,眯眼看着殿下的二人。
是老七串通陆川小儿的把戏?
是机缘巧合?
还是……
宋宁远用手试了试剑刃,果然锋利无比,双刃间还有青色的虎纹,纹路突出明晰,却丝毫未减剑刃弧度。若是有人一旦被该剑刺中,虎纹便会将血液导流而出,顷刻间血流如柱,药石难医。
当真是把好剑。
“恭喜陛下!”
陆川率先反应过来,微微颔首表示庆贺,“此剑小臣依约赠与天启,还望陛下赐予可用之人。”
他嘴角带笑,眼中却是一片凛冽。挥手示意,身后的男子将剑盒递与太监,二人悄然下殿回席。
宋宁远将剑插回鞘中,放进盒内,立马拱手恭谨跪地。
“父皇,此乃西祁进献给您的贺礼,儿臣不敢也不愿收受。”他低下头,面色如常,身体却尽数趴在地上,墨色长袍覆盖住冰冷的地砖。
“既然是进献给朕的,就是天启万民百姓的。”明嘉眼中带笑,似乎他与宋宁远之间一直是如此父慈子孝的关系,“今夜在殿下只有你能拔剑出鞘,朕自当将他赐予你。即便你贵为我的皇子,那也是天启子民,不是吗。你可否愿意?”
宋宁远眼神微动,最终还是叩首称是。
“好了,你下去吧。”
宋宁远依言起身,遥遥看向殿下正在饮酒的西祁使臣,那人正在独自饮酒,见到他的目光,笑着举高酒杯示意庆贺。
他脊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回座下,却是再也不能贸然离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