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公子,我家主子等候您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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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周与天启边境多山,郑言自离开了太康,便一路朝着群山绵延处进发。途径过好几个大小不一的城池,他都停留了一两日,白日在城内四处闲散,欣赏些民情百态,顺便补给一些干粮,夜里则坐卧在客栈里随便翻阅些新淘的旧书,偶尔也会踱步在城墙上,看看城内灯火和城外苍茫的青山。
此时他正骑着马在山中沙路上缓驰,只听远处群山绵延之中,隐隐有钟声回响,庄严空穆。
倦鸟高飞,盘旋而下,又悉数隐进苍翠的丛林之中。
郑言跟着这钟声的方位延山而行,树林茂密,行到半山,只见前方一座禅寺,墙身斑驳剥落,布满藤蔓,一看便知年代久远,其上匾额三个大字:镜辞寺。
暮色四合,今日只能在此借宿一晚。
吃过一顿简单的饭食,郑言四处踱步观赏,穿过回廊,只见一人一桌一茶具,老者旁若无人地端坐烹茶,是有些世外高人的意味。
见他在身后默默观赏半刻仍未离开,老者回首笑道:
“郑檀越,你也爱茶?”
郑言一笑,眉目平和恭谨,“鄙人仅是有所涉猎。”
老者将他浑身打量一遍,回头倒掉杯中第一道茶水,声音浑厚有力:
“郑檀越既然至此,想必定是上天冥冥有所注定。”
“你身负重任,虽半生坎坷,但终究会有勘破玄机的那一天。”
郑言一愣,缓步走近,“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老者将手中的茶杯递给郑言,自己也缓缓而饮,气度风雅,倒不像荒山野岭的僧庙住持,却是得道高僧的模样。
他平静的眼中毫无谷波,“多的贫僧也不敢再说,天机不可泄露。”
郑言平眉轻蹙,他疑惑地看着老者,但终究还是释然。
“谢大师指点。若他日鄙人真能勘破大悟,定会来拜访添香。”
饮完那杯茶,老者轻捻佛珠,离席而起,口中连叹几声,续而念着阿弥陀佛走出了院门,留着郑言对月空坐沉思良久。
翌日天色微明,郑言临行前又纳了香火钱,告别了老者,牵马走出了寺庙,今日他便可至北周边境的小城——巴弩。
巴弩是虽是北周小城,但其名因此地盛产纯度极高的铁矿,所造刀剑匕首等无论是利度还是耐用性均为四国之首而闻名。也是因此,北周虽是国土面积仅高于南梁且位于最北端气候寒冷物产稀少的小国,因其民尚武加之兵器质量远高别国,多年来在抵御外敌入侵的战役中几乎没有败过。
但奇怪的是,虽拥有强劲的军队实力,但北周百年来从未主动侵略过别国,自建国以来便是一直维持着平安和乐的状态。
行至巴弩城外,郑言见这几日的坐骑黑马已是疲态毕露,不安分地打着响鼻,他略加思索便下马将那鼻缰解去,放在那离城较远的百草丰茂处,拍拍马髯示意他自由了,那马低头吃了会草,才抬头定定地看着郑言步行入了城。
城内各色人群交织,其中不乏壮硕大汉,这与天启极为不同。郑言就着那刚端上的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填饱了五脏庙,思索着要不要去打听一下去打一把好剑以做防身之用,腰间匕首实在不利于远攻。
待跟店小二打听清楚最近就有一家巴弩闻名的剑铺后,他起身前寻。
已是初冬,靠北的巴弩城内显然已是有些寒凉,东方旭日初升,郑言绕着林林总总的建筑绕了半圈,竟开始有些薄汗。
待走近那小二所述的灰黄建筑处,印入眼帘的却是断壁残垣,破落荒败。
他正打量着那不可置信的残破建筑时,灰黄建筑的门口蹲坐了一人,围着斑驳剥落的皮袄,斜着眼仔细地凝视着他。
半晌,那人似有所指用怀疑的语气问道:“阁下前来铸剑?”
郑言遂确定此人定是这剑铺中人,欲上前询问,却看其眯眼盯着他腰间微微露出的水玉匕首打量。
他不动声色地拿出匕首,状似无意问道:“尊驾识得此物?”
那人咧嘴一笑,露出常年打铁熏炭形成的黑牙,眼中闪过精光,“是个好器物,只可惜,”他上下打量了下一副文弱书生模样的郑言,丝毫不见豪爽粗犷男人的霸气,语气颇为不屑,“想不到竟流落至此。”
说罢他便兀自闭着眼晒着太阳,似不再理会郑言,却又似在等着他的发问。
“尊驾何出此言?此匕首可有何典故?”
郑言知此人识得此匕,便诚恳发问。这把水玉匕首是父亲在他出生那年微服游历天启偶然所得,见其柄端水色玉石温润可爱,便送予他防身之用,少时他还用此削过竹剑同宋宁远玩耍,不想也是把好剑。
“此匕名炽玉,”那人仰面对着高升的朝阳,“质源首山,铜炼非常之温,淬昆山之泉,”他又复盯住郑言手中的匕首,意味深长地笑道:“相传与珩渊同炉炼造。”
珩渊?
那不是江渊不远千里送到天启,最后只有宋宁远能拔出剑鞘的天下名器吗?
自己手中这柄其貌不扬的匕首,也有如此来历?
江渊不是曾说,自己手中的匕首名曰珩,难道这又是他故意欺骗?
一时间只余下郑言眼神复杂地盯着手中的水玉匕首呆看,那人不似诓他,但从小视若杂刀,看起来并不名贵精致的匕首是把名器,这倒让他有些不可置信,“尊驾此言当真?”
那人不再搭理他,气息沉稳有序,似已然沉睡。
郑言不好再自讨无趣,只好沿着原路而返,暗想明日去淘来几本巴弩名器谱细细查阅对证,铸剑之事也就作罢。
北周都城兴安,位于北周中部低矮平原中央,相比北周西部北部大部分的草原,兴安是不可多得的土肥地阔、河网交织之地,其与西祁都城应业襟河带谷,一脉相连,更是北周唯一的大型都市,聚集了国内四成以上的百姓。
日色西沉,郑言抬眼远远地看着城墙上高高耸立的旗帜,上面是一个大大的“周”字,迎着西风飘扬而起。
一入城郑言便立刻知晓了北周与别国的不同,商贩沿街叫卖,并无市坊的划分,每隔不远便有小亭供行人休憩,亭内张贴着圣贤之语,意欲作教化之用。
“三日前天启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下诏补贴全国上下读书人,按乡设书院,适龄学童按需入学,按年度进行考察,名列前茅者可按律给予奖赏!”经过一亭,有几位书生模样的少年正置酒畅谈,言罢几位书生纷纷附和,“听闻科举一年二次,不限世族,天子亲自命题,考官与阅卷者随机抽调,强制隔离互不接触,这对贫寒出身学子是一大利———”还未说完,有一人揶揄道:“那去年兴安城中武员外的痴傻呆儿怕是再难中会元了!”
众人作一团哄笑,郑言眼神微怔,原来宋宁远这段时日早已顺利举行登基大典,革新旧令推行新政,若刚刚所言未虚,此番改制确实煞费苦心。
天启建国虽仅有三十年,但已然开始存在门阀世家垄断朝堂的局面。郑言虽为贤王世子,但一直刻意远离朝政,旁观者清,他知晓天启急需一股年轻势力涌入。
郑言低头沉思,三年来他虽偶尔打探宋宁远所为,但确实不知其手握兵力如何,朝中支持者何数,但宋宁远此时便推行新政,足以见得其根基颇深,先皇大限前必对此新政早已有所准备。
天启在他之手,却也比二皇子、徳昭太子之流强上一些。
倏地有一人轻拍了他的后肩,他转身欲擒之,却见其人眉中带笑,亲近平和,正是江渊身后的主事薛峰。他恭敬地拱手,口中呼他“郑公子”。
“我家主子等候您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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