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柏看着这混乱的局面,不知所措,脑海中顿时浮现季修含笑的脸,“夫子…找夫子。”当他跑到学堂门口,听着里面稚嫩的读书声和季修清朗讲解的声音,又停下了脚步。
夫子会不会…觉得他给他惹麻烦了…蒋柏害怕季修知道他惹了事,就要赶他走。
“要乖…要乖…不…给夫子惹麻烦。”
头顶上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蒋柏才觉得自己身体的寒意被趋散,“夫子,吃饭…”
蒋柏没有忘记季修收留他的初衷,转头往家里跑。
可是……好难过啊……脸甚至还火辣辣的疼,我就…难过一会。蒋柏躺回床上,抱着枕头,脑袋窝在被子里闻着季修留下的冷香味默默落泪,哭的是头昏脑胀,委屈都宣泄完了,默默下床去伙房做午饭。
学堂中午就休息半个时辰,给孩子们吃饭活动,季修以往中午都是吃些干粮烙饼,这日也是如此。
他从不后悔离开朝堂和家族,如季炽所言他的确是自私的胆小鬼,为了他心中的自由抛弃责任,可是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完成了所要行之事,当朝君主廉政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如今他后半生只想为自己而活,去体验世间山风水月、大漠孤烟。
“夫子!”思绪骤然被打断,他回过神,看到蒋柏提着食盒站在门外。
“你怎么来了?”蒋柏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来给夫子送饭呀,夫子不是让柏柏伺候夫子的餐食吗?”
他只是嘴上说说,没想到蒋柏真记着了。蒋柏打开了食盒,才坐下来。
热腾腾的饭菜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季修觉得自己手上的干粮一瞬间不香了。
“你脸怎么了?”季修看到蒋柏脸上印着巴掌印,眼睛还红肿着,脸上的笑容僵住,声音顿时冷了下来,蒋柏有些惊慌地站起来,那手捂着脸颊。
看蒋柏被他脸色吓到,季修这才放缓脸色,轻声道“别捂,让我看看。”
“疼吗?”
“现在不疼了。”
“可以跟我说说吗?”他不愿强迫蒋柏。
蒋柏沉默着转移视线,紧闭着嘴。
“不想说也没关系,吃饭吧。”他什么时候想说,他都愿意听。
蒋柏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有一种委屈感,但也没说话,静静坐在一旁。
饭后,蒋柏要把餐盒拿回去,季修送他到门口,才道“回去的路上小心,如果再遇到那个欺负你的人,打不过就避着走,等我回家再和我说,知道吗?”
蒋柏也一直点头保证,活像个啄木鸟。
季修才觉得自己婆婆妈妈唠叨半天,他看着蒋柏就像在看家里的小辈,今天看他脸上的巴掌印,生气又心疼,不愿意他受欺负,非要得到再三保证,才让人离开,也没想过蒋柏是从小在这个村里长大的。
散学后,季修关门往家方向走,忽然看见小满娘走过来,“您怎么来了?”“俺来接小满,他还感冒呢。”
三人顺一小段路,便一同走,“夫子,您知道今天的事了吗?”三人一路无言,小满娘便找出这个话题,打破这个气氛,正巧倒倒苦水。
“什么事?”看季修真的面露疑色,一拍大腿,“俺还以为今天早上柏柏来找您了呢。”
得到否定的回答,才开始说起今天早上的事,场面描绘得绘声绘色,细节也补充全面。
“所以,蒋柏今天是被他那个二姑婆打的?”听清事情原委,季修这才找到债主。“是啊!您不知道那个王秋芳骂的有多难听。”
“他们之间有何过节?”
“哎呀,王秋芳就是个心眼小的,两家之前关系好,但后来一次过年分肉的时候,嫌柏柏他爹分的肉少。她以前天天去他家,也是想占人家小便宜,看人家过的好,又不给自己分,心里不痛快。但俺寻思人柏柏他爹冒着风险去捕猎,凭啥分给她啊。”
到分别的路口时,还滔滔不绝拉着季修讲王秋芳一家子的事。
季修听完属实是被一个人的厚脸皮程度震惊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厚颜无耻。但他也不想让蒋柏白挨一巴掌。
“他们家的老人现在安置在哪?”“被扔进一个破屋里,他们也不管 就王秋芳时不时过来逼问他们地契在哪,想趁早过户,不然等两个老人都过了,就得和小姑子分地产。”
新帝重视儒学,推崇孝亲敬老,王秋芳家里有个儿子,正是准备科举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时事,不过是仗着老人不知时事,以为仍是不公道、无处诉苦的前朝而肆意妄为。
他回了家,“在做什么啊,好香。”一踏进院子,香味从厨房里传出来,勾起了他的馋虫。
“夫子,油烟大,快出去。”蒋柏被气味辣的咳嗽,转头看见他,就要赶人。
“没事,我来帮你。”锅里正烧着两条鱼,还放了辣椒当佐料。
“鱼哪里弄来的?”季修边问边蹲下去推柴火,他饭不会做,看火却十分拿手。
“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河里潜着好多鱼,就顺便捞了两条。”
“柏柏好厉害。”
晚上两人坐着吃饭时,季修对那盘鱼赞不绝口,他喜欢吃辣,蒋柏烧的又极好。“你快尝尝自己的手艺呀。”他看蒋柏一直不动那盘鱼,便让他试一试。
“我…不能吃辣。”
“那你怎么还放辣?”季修狐疑地看着他。
“上…次看到夫子爱吃…”蒋柏脸颊微红,似是有些羞涩。
季修下筷的手顿住,知道他喜欢吃辣,所以想做他喜欢的菜,也不管自己吗。季修心里五味杂陈,有些食不知味的放下筷子。
“夫子,怎,怎么不吃了?”蒋柏正扒着饭,看季修放下筷子,也赶忙把碗放下,加快嘴里的咀嚼。
“蒋柏,我不需要你这样,你既然不能吃辣,就不要放辣椒,有了两条鱼就全都拿来放辣椒做给我吃,是显得你很无私,但是如果我没记着你的好呢?蒋柏,人有时候还是要自私点,先爱自己好吗?”季修不是想指责他,只是希望他凡事不要以人为先。
但落在蒋柏的耳里就是在责怪他的意味了,夫子的语气好凶,眼里蓄满眼泪,要落不落的,“我,我只是想让夫子能开心,让夫子知道我不是没有用的。夫子还凶我。”
听着他抽抽搭搭哭诉,季修很自责,缓着声说“我从来没有说过你没有用。”“可,可是别人都说我是累赘,而,而且我连头发都束不好。”
季修看他默默抽泣,心顿时软了,“柏柏这么乖,今天中午都知道来给我送饭不让我饿肚子嘞,抓鱼烧饭又很拿手,不会束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可以一直为你束发。只是,你以后要优先为自己想,知道吗?”蒋柏这才红着眼睛点头。
“柏柏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今天的事吗?”他想趁此建立蒋柏对他的信任。
蒋柏刚才自觉被季修责骂一顿,又被他说乖,就想维持这个形象。事无巨细道出。“柏柏想报仇吗?”“一开始很生气的,但是后来就不想了,而且今天婶子还揍了她一顿。”他眼睛还红着,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看着蒋柏孩子气的表情,轻笑起来。
季修抽空去找王秋芳的公婆,眼前的木屋看起来摇摇欲坠,甚至屋顶都是茅草铺盖,风一吹就能掀起一扎,屋里还不时传来咳嗽声,季修拧着眉,轻叩柴门,来应门老人脸色蜡黄,骨瘦如柴,肋骨清晰可见,不时还重重的咳嗽,风一吹都能吹倒。“你是?”老人浑浊的眼睛眯着眼想看清他,但还是热情地请季修进屋。
室内,“后,后生,你说的是真的吗?咳咳咳,太好了。”老两口已经没有了劳动力,连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有,还得靠同村人的救济,挨饿受冻已经是常事,身体更是日渐虚弱。
听季修把前来的原因道明,老人听后很高兴,浑浊的眼睛湿润起来,拄着手里的拐杖敲地“嗐,家门不幸啊!”
先皇在后期时,沉溺于长生之术,朝政荒废,官官相护,各地的地方官也不理政事,大肆加赋敛财,活脱脱是土皇帝,财主欺男霸女,百姓告官无门,偷盗抢劫罪盛行,治安混乱。老两口已经好几年没有出过门,对于京城帝皇的更迭和世事变迁毫不知情。
季修见这个屋子已经摇摇欲坠,继续住人实在危险,决定先带老人回家。
蒋柏在屋里就听到远远传来的咳嗽声,还有夫子的声音!“夫子!”他跑去开院门,见季修搀扶着一个老奶奶,还有一个老爷爷拄着拐杖缓缓挪动,不用季修示意,他就主动跑去后面搀扶那个爷爷,老人浑浊的眼珠看向他,打量一番,嗫嚅道“这,这是柏柏吧?”
蒋柏不知道他是谁,有些不敢回话,默默地搀扶着。“是,他是蒋柏。”走在前头的季修替他回答。
老人点点头,看着他感叹世事变迁,“都这么大了,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蒋柏记不起来,也不好意思说话。
季修把两个老人安顿在为蒋柏准备的房间,蒋柏跟他睡一起,熄灯后,蒋柏想问两个老人的事,又怕季修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可是他真的好好奇啊,感觉身子静不下来,也睡不着,就不停转动身体,翻来覆去,才别别扭扭慢慢挪到季修旁边,忍不住问“夫子,他们是谁啊?”
季修早就知道蒋柏的那些动静,斜睨看在黑暗中眨着大眼试图看清他的样子,被逗笑了,“是王秋芳的公公婆婆,应该是你的表爷爷表奶奶?”
“啊,我没去过他们家诶。”
“你们家之间有矛盾,不知道也正常。”蒋柏没有再问了,隔壁传来低沉的咳嗽声。
两人一晚上没怎么睡好。一大早就醒了,季修为他束发时,说“柏柏今天中午不用给我送饭了,我中午就回来,柏柏去村里的大夫那抓点药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