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新学期时，十三岁的李承昕返回森林。

休学本来就不在他的家族预期中，从入学以来，李承昕和同侪们向来处得不错，在学校裡有要好的朋友，老师们也十分疼爱他。

一个成绩优异、性情温和，又像洋娃娃般漂亮的孩子，在团体之中向来是很引人注目的。

就连在他不受控制地冒出耳朵和尾巴时，忍不住嘲笑他、作弄他的调皮男孩子们，都是本来就想和他做朋友，对他有好感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的同学。

当李承昕被父母带走时，那些男同学大受打击，哭得比他的朋友们都还要伤心，还有几位在他休学的期间写了信给他。

进入青春期才回到学校，想到朋友们都来到跟屋顶上的大孩子们近似的年龄，李承昕心底其实有一点不安，然而实际回到机构时，他适应得比想像中要快。

学校的教学进度比他的家庭教师还慢，许多实地演练的课程他在家裡也有教练陪同练习过，再加上自学期间李承昕多了很多自由运用的时间，把自家图书馆的书读了大半，课本以外的知识也在团体活动中派上了用场。

学业方面没有问题，而同侪之间的相处，一开始经过一段稍显尴尬又羞涩的时期，李承昕和许久不见的同学们变得生疏客气，彼此都有难以言喻的陌生感。

对于孩子们来说，一年多的时间流速是非常剧烈而漫长的，大家的身高都抽长了、容貌也有细微变化，比较早熟的男孩子变声了，女孩子们也变得像小大人一样成熟，同学之间的氛围也变得和小学时期不太一样。

异性间多了一丝微妙的距离感，下课时聚成一团玩闹的情况减少，同学各自发展出不同的兴趣取向，喜好与性格的差异变得明显，气质迥然不同的小圈子也增加了。

李承昕就像是转学生似的，一回到学校，就变成特别显眼的存在。

幸好他属于受欢迎的那一种新孩子，有许多同学积极又热情地帮助他重新适应学校，提供他上课笔记、找他去食堂吃饭，休息时间也总是有人特地来跟他说话。

而李承昕不知道的是，不仅是跟他同年级的学生，重新復学的狐狸在整个森林学校裡掀起一波小小的骚动。

「啊，看到了！」高中部的女孩经过操场时，兴奋地说道。

走在后方的叶尚典保持着沉默，搭着他肩膀的男同学瞄了一眼，「果然长大了不得了啊。」

小狐狸本来就是个漂亮小孩，到了十三岁，渐渐显露出少年的模样，五官变得越发精緻，抽高的身形透着纤细骨感，穿着白色运动服和短裤，从腰线到腿部的线条都很漂亮，温和秀丽的脸庞总是保持淡淡笑意，像是独自发着光似的显眼夺目。

「不只是女孩子，听说他在男生间也很受欢迎喔。」另一个男同学说道。

他们一群人停下脚步，兴致盎然地聊起来，比起带着奚落，更像是遇到许久不见的亲戚小孩般，话语间有着一丝亲昵。

「他这个样子有点危险吧？」男同学调侃似的对叶尚典说道，「要是你毕业了怎么办？说不定改天半夜就被哪个雄性爬上床了。」

十三岁的李承昕身高还未完全定型，脸型也还没有男性特有的刚硬，柔软纤细的模样有些中性，要不是本来就是家世显赫的显眼学生，可能会被陌生人误认成是女孩。

「就算还没毕业，他现在也不太来找尚典了呢。」比较娇小的男孩说道，「是不是从復学以来，都没有看他来过？」

「以前觉得有点烦，因为他霸佔了尚典，可是真的不亲人了，好像又少了点什么。」同学附和地感叹。

当时在屋顶上，叶尚典周围的朋友们，其实没有人真的对一个孩子怀抱恶意，顶多是替叶尚典被剥夺自由而抱不平，同学们当下只是抱持着看到新奇情景感到有趣的态度，逗弄了慌张又紧张的小少爷。

他们都没有想过，那种玩笑会造成难以抹灭的裂痕。

这时，有一小群在操场上活动的国中生注意到铁丝网另一侧的高中生们，纷纷疑惑地看了过来，李承昕也顺着其他人的视线，抬眼对上他们的目光。

不知为何，七、八个学长学姊之中，他恰好不偏不倚地和叶尚典四目相交，李承昕抱着球的身体细微地瞬间一僵，很快地撇开了视线，转头走开。

李承昕接到私人诊所通知，健康检查的报告出炉。

他本来打算这天上午跟叶尚典分开行动，自己去看报告就好，可是叶尚典表示这是属于公务范围，也要和他一同前往。

李承昕坐上车时，还腹诽着叶尚典太过一板一眼，寸步不离的相处数日，连半天的自由时间都不肯给他。

然而，坐在老医生的诊间裡，拿到报告时，他坐在诊疗椅上久久没有回神。

「──兴奋剂？」

「虽然浓度不高，从你的毛髮裡有验出来。」老医生让他们看印出纸本的数据，上头各种专业医术用语的简写，李承昕有看没懂。

「我没有吃过那种东西。」李承昕急急地解释。

管理局严格管制的律法之中，刑罚最严重的就是药物滥用与吸毒。

一旦被发现染上毒瘾，直接被处决都有可能。

毒品会影响中枢神经和判断能力，戒断症状也会引起情绪不稳定，而在这个非人类需要小心翼翼融入人群之中的时代，失去控制造成的代价过于庞大。

比起在暗巷杀害一两个被害者，在这种资讯传播快速的社会，要是因为吸毒而神智失常，不慎让非人类的身分当众曝光，会为整个群体带来麻烦。

「就算你想吃，要弄到手也不容易吧？」

这个年代，就连擅长调製魔药的妖精都封起了传统技艺，一来是不想招惹管理局，二来在重刑伺候之下，鲜少会有脑子正常的非人类以身试法。

毒品生意毫无市场可言，即使有钱也未必买得到。

「你身体裡的含量不高，各种健康指标数据也看得出来没有成瘾，不需要通报。」老医生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你没有毒瘾也不会被逮捕，不用担心。」

站在李承昕身后的叶尚典发问道，「会对身体有不良影响吗？」

「单就这份报告来看，承昕少爷非常健康。」老医生沉吟半晌，「不过，类似成分的药物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以前是作为战场上的强化剂使用，能提高体能与五感敏锐度，作用在神经上，强行刺激原始本能，后续因为副作用而影响控制力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是在早年，跟活下来相比，日后出现一点小小后遗症不足挂齿，然而在这种满街监视器与手机都能录影的和平年代，李承昕这个辈分的年轻人都不曾接触过这种药物，对于被兽性影响太过陌生，数据太过稀少，难以推断后果。

「如果只误食过一次，药物本身已经代谢掉了，可是精神压力过大跟心理状态也会影响控制力。」

「这种影响，有可能持续一个月以上吗？」叶尚典问道。

确认李承昕的身体没有问题，顺带问起了近日调查的对象。

「你们提到的那隻羊，可能是第一次服用药物时，遭遇的状况留下太强烈的印象，后续再碰到类似情景时，压力值升高，精神受到衝击而无法维持化形。」

小铀虽然生活糜烂，社交生活却十分如鱼得水，不仅有很照顾他的非人类朋友，也曾经跟人类交往过。这代表小铀不仅是不擅长肢体衝突的草食性动物，在人类世界的适应程度很高，相当习惯文明生活。

外表可爱又活泼亲人的小铀，在被下药的状态下还经历了性暴力，即使成功反击脱困，想必还是留下了创伤。只不过小铀也把注意力放在化形上头，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对人类与‍‍‌‎性‌‍爱‌‌‍时会产生压力。

「我的病患是少爷，空谈不在场的对象没有太大意义。」老医生话锋一转，「你那天发生了两次，第二次时做了什么？」

「在睡觉。」李承昕瞄了身侧的叶尚典一眼，「……他突然从后面抱我。」

说起来当下李承昕确实受到很大惊吓，而且跟久未见面的叶尚典共处一室，精神本来就相当紧绷。

老医生抬眼看向叶尚典，「你们睡一起啊？」

「只有那晚临时睡在休息室。」叶尚典神色不变，一脸正经地说道，「他会认床，我在哄他睡觉。」

「也有陌生环境的因素。」老医生瞭然地点点头，拿笔在报告上写着纪录。

李家和叶家都是这间诊所的顾客，老医生知道叶尚典的职责，对于他们两个之间的亲密行为没有表露出任何意外。

「保险起见，再检测一次吧。」诊所的贵宾体内验出罕见的毒品，老医生不敢大意。

李承昕又重新跑了一次全身精密检测，叶尚典则趁着等待空档，先打电话向王宗佑报告验出兴奋剂的结果。

做完一系列检查，李承昕坐在走廊上的椅子休息时，一个眼熟的漂亮助理经过。

「啊、妳好。」李承昕主动出声打招呼。

长髮的美丽助理看到他，表情有点紧张，停下脚步鞠躬致意。

「妳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李承昕仔细看着助理恢復血色的面庞。

「托您的福。」女助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上次给您添麻烦了。」

之前来做检查时，知道他是稀有的白狐狸，助理们试图要拿取他的毛髮，叶尚典本来想严正抗议申诉，被李承昕拦了下来，没让他们丢了工作。

李承昕还记得是因为情伤，张了张口想要关心，又觉得可能会让对方感到负担，所以直接从口袋掏出昨晚睡前准备好的东西。

「那妳是不是不需要了？」李承昕手拿着一小搓用橡皮筋绑起来的白色毛髮，另一手搔搔脸颊，「虽然可能没有什么用，我捡了一些废毛。」

助理瞪大了眼睛，久久说不出话来，「您、您要给我？」

「如果妳不嫌弃的话。」要送出自己的毛，李承昕有点害羞，「虽然可能没有什么实际效果，要是妳能打起精神就好了。」

看到曾经很有魅力的大姊姊因为情伤而整个人丧失光芒，李承昕感到有点哀伤。

他能够理解那种太过喜欢一个人，存在的世界彷彿被动摇的感受，即使理智上知道不应该，身心却都无法控制地受到影响。

助理盯着那一束散发着光泽的漂亮白毛，愣怔好半晌，才诚惶诚恐地用双手接过，「这么贵重的物品，我真的能收下吗？」

李承昕点了个头，竖起一根手指抵着嘴唇，「不过要请妳保密，如果流言传出去，我担心妳会有危险。」

闻言，女助理顿时面露紧张，连忙小心翼翼地将那束毛收进胸前的口袋。

「我会好好珍惜的，非常谢谢您。」助理再次朝他鞠躬致谢，这次说话时音量都压低了许多，唯恐被人发现她身上有稀兽的珍宝。

叶尚典从走廊另一头走来，女助理点头致意后匆匆离开。

回到他身旁的叶尚典瞥了一眼女助理离去的背影，开口问道，「为什么要给她？」

好不容易找到空隙还是被当场识破，李承昕装傻地笑了笑，「这种毫无根据的乡野传说，现在大家都不会太当真了吧？就当作送她一个幸运物。虽然实际上没什么用处，能让她心情好一点也好。」

虽然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提醒了女助理不要声张，否则要是有奇怪的盗猎者认为她能够找到白狐狸，可能会惹祸上身。

叶尚典沉默片刻，「你怎么知道毫无用处？」

白狐狸被认为是上等魔法药材，理由掺杂着许多集体共同的渴望，例如爱情、美貌与青春。即使不想触法食用肉身，或是冒险吞下秘製的魔药，白狐狸的毛本身就能够拿来许愿。

据说在满月的夜晚放在枕头下，睡前想着心仪对象，能为恋情带来好结果，因此光是狐狸毛就能够卖到很好的价钱。

「我亲身实验过。」李承昕耸耸肩说道，「根本没有效啦。」

以前他总是在叶尚典的床上掉了满床的毛，也没看到叶尚典有多喜欢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