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试过？」叶尚典注视着他，等待李承昕继续说下去。也许是很意外他实行过这种孩子气的许愿魔法，表露出超乎预期的关心。

狐狸青年微微抿起形状姣好的嘴唇，嘴角朝下，有点困扰地回望着叶尚典。

以前就连每天营养午餐的点心吃了什么水果都要向他报告，现在却彷彿被冒犯了似的，对他的提问保持沉默。

正好管理局发派的公务手机响了起来，打破有点尴尬的僵持场面。

「身体怎么样？需要住院治疗吗？」队长王宗佑亲自来电，让李承昕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医生说一切正常。」李承昕回道，「我也没感觉到不舒服。」

「就算如此，不知道那个东西的源头会是个麻烦。」王宗佑问道，「你真的没有半点头绪？」

「我弄伤的那个人类，管理局跟医院应该还留有他的资料吧？」李承昕探问道，感觉到身旁的叶尚典投来视线，「因为他是我最后遇到的对象，也许真的和他给我的酒有关……我们可以去找他问话。」

不知道为什么，李承昕本能地回望着叶尚典，强调了会是一起去。

当初在酒吧遇上那个男人，聊天的感觉虽然很不错，现在李承昕对于那位男性的印象，只留下衝突发生时，对方惊恐狰狞的神情，以及因为恐惧而想要攻击他的举动。

就连现在想起来不得不出手压制那个人类男性的情况，李承昕都一阵沮丧，其实并不是很乐意再次见到对方。

不过，如果那个人其实并不无辜，先出手对他下药的话，即使被管理局处理掉事发当时几个钟头的记忆，详细盘查仍然能够找到蛛丝马迹。

听到他的想法，电话那头陷入短暂沉默，王宗佑开口道，「哦，那个人类应该没有嫌疑。」

「是这样吗？」李承昕眨了眨眼。

电话那头的声音莫名变得有点微妙，「嗯，叶尚典处理了。」

李承昕呆了一下，抬头望向站在一旁的男人，「……什么时候？」

从那天晚上起，他们几乎二十四小时形影不离。

「事发当天，有让你在侦讯室等了一阵子吧。在医院裡叶尚典有做了一点审问，还把那个人类从安眠状态活活弄醒。」王宗佑叹了口气，「你不会认为那个人类把你带进房间，出了事，你的家族什么都不会做吧？」

李承昕有些瑟缩，始终保持安静等在旁边的叶尚典抬起手，示意他把手机交给自己。

迎着叶尚典看不出情绪的眼神，李承昕摇摇头拒绝，继续对电话另一头的王宗佑询问，「那，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放心吧，我还不至于随便让你们这些大家族动私刑。」王宗佑说道，「只能说他也没有那么无辜，交给人类那边的司法单位了。」

那天李承昕喝的酒确实有问题，不过人类的药物对于他们来说不痛不痒。

虽然有个体种族的差异，总体来说作用很轻微，例如能让受害者不省人事又丧失记忆的‌‍‍‎迷‌‍奸‎‍‌‌药，对狐狸来说大约就是有一点点放松效果，能让心情愉悦。

那个人类男性的随身物品裡面被搜到人类的安眠药与‌‍‍‎迷‌‍奸‎‍‌‌药，在审问之下发现是个惯犯，手机裡还留有一些拍摄过往受害者的犯罪证据。

李承昕陷入震惊的沉默。

「说起来你真的没问题吗？就算没有大碍，你的体内同时有两种药物。」王宗佑的口吻带了一点斟酌。

「不要紧，我很健康。」李承昕连忙说道。

他才刚跑完恼人的检查，可不想回管理局再来一次。

「如果你没有其他的头绪，我们就先调查那隻羊吧。尚典刚才提出申请了，有派车把那隻羊送去诊所。目前只有那裡还有非人类的药物研究仪器，如果也验出来兴奋剂的话真是大麻烦了。」

王宗佑在另一头感叹，「过度保护有时也会派上用场啊，要不是因为叶尚典，我们也不会发现你身上还有别的东西。」

非人类的毒品早在市面上绝迹已久，李承昕报案当天接受的检查院方忽略了毒品检测，实际上现今医疗单位之中还备有分析精密仪器的，离管理局最近的就是这一间诊所。

当初叶尚典执意要把他带过来时，他还以为是一种另眼相待的特权，发了一顿闷气。

挂断电话后，寂静瀰漫在彼此之间。

李承昕神情复杂，安静许久，才抬眼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还想见那个男人？」叶尚典微微扬起眉。

「才不是。」李承昕没好气地说道，「我本来就是为了调查才提议的。可是，我差点遇到坏人，为什么不告诉我？」

儘管那晚酒醉，李承昕仍隐隐约约记得在酒吧裡聊天时很愉快，他认为那应该不单纯只是因为药效，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是记得那位人类男性的笑脸、有礼的谈吐，李承昕自认出来工作之后，也见过不少人，他看不出来那位斯文的男性其实心怀不轨。

叶尚典默默地抬起手，在他的头上轻轻抚摸，「我不希望你花心力记得脏东西。」

李承昕眨了眨眼，他知道叶尚典察觉到了他心底涌起的一丝后怕，安抚他的神情与碰着他的修长手指都十分温柔，可是好像若无其事地吐出了粗鲁的字眼。印象中，小时候的叶尚典从未在他面前说过不好的用词。

「就、就算是好意，以后还是请告诉我。」李承昕回过神来，连忙说道，「我们是同事，是搭档对吧？如果你隐瞒了一部分情报，也会影响到工作。」

叶尚典看了看他，没有忽略掉李承昕经过思考后才试着沟通的眼神，温和理性的神情透着一丝客气，比起要求他别因为家裡的责任而干涉自己，而是直接强调彼此在职场上的关係。

「我明白了。」叶尚典轻轻颔首。他没有理由拒绝狐狸礼貌的请讬，可是心情却变差了。

＊

回程路上，他们去了一趟血族诺亚‧罗西的公寓。昨晚去巡视的队员们回报诺亚不知去向，管理员表示已经有很多天没有看到这位住户。

管理局将诺亚当作暗巷杀人案的头号嫌疑犯全面搜索，发现他在案发隔天早上银行开门时，到处提取存款，领了数百万的现金，随即不见踪影。

在诊所等待检查时，他们收到特勤队内部通知，晚一点管理局准备发布正式的全国通缉令。

叶尚典将车子停在马路另一头，他们从公寓正门走进大厅，恰巧碰上了正在跟公寓管理员谈话的队员。

李承昕讶异地看向站在柜台旁的林思阳，在一旁等待的王恒乐注意到他们，回过身来挥了挥手打招呼。

「你们也来了啊。嗨，小狐狸。」说完，王恒乐自己顿了一下，观察着李承昕的神情问道，「可以这样叫你吗？」

「可以。」李承昕笑着点点头。

他并不以自己的种族为耻，更确切地说，那天在屋顶上真的伤到他的只有叶尚典。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李承昕来回看了看王恒乐跟林思阳，不可思议地问道。

「哦，从今天开始，我们是正式的搭档。」王恒乐耸耸肩说道，「我本来的搭档在酒吧问话时喝醉闯了祸，被处分调职了。」

李承昕还记得那个在案发现场的巷子裡对他摆脸色的前辈，那位前辈不仅对菜鸟的意见很难接受，閒聊时也会开王恒乐跟队长的玩笑，顿时理解王恒乐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遗憾。

「恭喜你。」李承昕诚心说道，「思阳哥很体贴又能干，会是很好的搭档的。我好羡慕你。」

王恒乐不知道为什么偷瞄了一下他身后的叶尚典，一脸微妙地说道，「这样呀，原来你们认识？」

「我之前跟承昕共事过。」林思阳出声说道，从柜檯边走过来，对李承昕露出微笑，「是我最捨不得分开的下属。」

整个大厅空荡荡的，刚才李承昕充满憧憬的称讚，本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李承昕腼腆地笑了笑，对于林思阳总是毫不吝惜表达的亲昵感到有些怀念，一行人搭电梯上楼时，忍不住靠了过去，开开心心地跟林思阳叙旧。

「这傢伙来这裡的时机太不凑巧了。」王恒乐也很自来熟，搭着林思阳的肩膀加入他们的谈话，「为了阻止这个血族，最近特勤队大家天天加班，到现在都没帮他办欢迎会。」

「等破案之后，办庆功宴也不迟。」林思阳微笑着说道。

林思阳取出跟大楼管理业者商借的钥匙，打开诺亚的公寓大门。

虽然昨天有队员过来巡察，还没有正式进入屋内搜索过。

「大楼的警卫说诺亚时常深夜外出，有时会外宿，一两天没看到人也没有太在意。」

诺亚的住宅位在市区内高级公寓顶楼，两户打通的房子佔地百坪，从进门就能看见富丽堂皇的水晶吊灯，被循环音响包围的酒红色皮製沙发，客厅地板铺着一大块灰色仿真毛皮地毯。

「真血族的风格。」王恒乐看了看奢华的公寓，感叹道。

吸血鬼不是原生种族，都是由人类转化而来，因此他们的文化品味更接近人类，在漫长的寿命中往往会对于生活品质变得更为讲究，也喜欢接触各种艺术与美丽的事物来打发时间。

在他们眼裡，其他非人类族群都像动物般野蛮，而看在大多数非人类族群裡，则觉得血族就是一群傲慢又做作的有钱老傢伙。

客厅有面墙上挂着许多镶着银边的相框，有的是诺亚与他人的合照，也有他本人自己的独照，照片横跨了不同年代，看得出来刻意挑选过，有诺亚本人出现的都是比较近代的场景。

李承昕没参加到早上的会议，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诺亚的长相，照片中的血族是一名外貌年龄约三十岁的俊美外国男性，一头华丽的暗金色头髮、带着笑意的深邃灰蓝色眼睛，五官俊俏，嘴角带着好看的弧度，透出玩世不恭的气质。

「这些人不知道还有几个活在这个世界上呢？」王恒乐也走到他身边来看照片墙，拿起手机翻拍了几张近期的照片，似乎是打算从血族周边的熟人着手。

李承昕注视着其中一张黑白照，服装风格大约是二十世纪初，裡头开心笑着的外国少年大概已经过世了，凝视着镜头的眼神看起来与掌镜人很亲密。

看着这些照片，李承昕心裡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奇怪感受。

「他就这样抛下一切，直接失踪？」

这幢房子确实气派奢华，同时间却也散发着浓浓的居住者气息，就好像主人只是出门喝一杯，没有刻意带走任何东西。

「他是念旧的傢伙，收藏了很多老骨董。」王恒乐理解李承昕的意思，环顾着屋子说道，「不过惹上大麻烦时，性命最重要吧。毕竟不只是我们，血族那边也开始找他了。」

林思阳直直朝着屋子深处走去，打算从卧室开始搜索，李承昕在走廊上打开一间有隔音门的房间，裡头是放着撞球桌的遊戏室。

「真老派。」跟在他旁边的王恒乐探头看了看，立刻摆出一副倒胃口的表情，「他家裡有这些东西，何必还要跑去那种地方鬼混啊。」

遊戏室裡还有一个上了透明亮漆的木製小酒吧台，后面的柜子裡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酒，其中有不少都是极为珍稀又昂贵的品项，李承昕也在老家的酒窖裡看过。

「可能是担心随便带人回来会有麻烦，听说他有一些感情纠纷。」李承昕看着吧檯上摆着的漂亮玻璃杯，想起那一间餐厅。

擅长製作药物的妖精──正当他脑海浮现某个念头，放在口袋裡的手机响了，显示的名字恰好就是他想起的对象。

「我接个电话。」

李承昕转身走出遊戏室，随便打开一扇门推门而入。

裡面是独立的衣帽间，大约十坪的长方形空间裡，左右两侧挂着大量的时髦衣物，置物架摆着各式鞋款，中间的压克力长桌裡陈列着各式配件，房间底部还有穿搭的镜子与小型沙发椅。

每一个衣架都塞得满满的，各种大型旅行袋与包包也有独立的收纳空间，没有看到任何打包的迹象。

他按下接通键，另一头立刻传来略带冷硬的质问声，「你是管理局的？」

看来正式的通缉令已经发佈。

服务生的语气不像先前那般充满‍‌‍诱‎‎‌惑‌‍与甜蜜，李承昕却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你很担心他？」李承昕的问题几乎像是肯定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服务生没有花时间辩驳，而是继续询问，「他惹了什么麻烦？」

「我们还在调查。」管理局似乎没有直接公布暗巷命案的细节，李承昕陷入犹豫，斟酌着要如何问出想要的资讯，「诺亚这个礼拜有没有带人去过你们的餐厅？」

「没有。」服务生有点不高兴地回答，又补充道，「自从他发现那些男孩会找我麻烦，就不再带人过来了。他偶尔会自己来喝杯酒，不过这个礼拜还没有来过。」

「那你知道他会去的其他店家吗？」李承昕锲而不捨地问道。

服务生冷冷问道，「你认为我是打电话来出卖客人的吗？」

「抱歉，这很重要，关係到他的人身安全。」赶在对方挂电话之前，李承昕抢先说道，「我们需要在其他血族之前找到他，不然他可能会被同类制裁。」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安静，李承昕耐着性子等待时，衣帽间的门再度被打开，叶尚典走了进来。

儘管叶尚典开门的声响近乎没有动静，李承昕还是对着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边有点不高兴地抿起嘴唇。

叶尚典站在门边，静悄悄地凝视着他。

正当李承昕担心服务生会因为听见这头有声响而提高警戒时，另一头传来一句，「为什么血族会想伤害他？」

听见那试图保持漠不关心的语调，却明显带着担忧的嗓音，李承昕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血族本来就没有同类意识，会结成家族是出于利益，或者拥有同样的『父母』，其他的血族只是和他们抢食物的对象。」

李承昕解释道，「虽然现在有合法的血液来源，没有划分地盘的问题，可是一旦闯祸让人类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可能会让教会又开始大规模狩猎吸血鬼。他们有自己内部的规矩，会排除造成麻烦的血族。」

另一头的呼吸彷彿停滞了一瞬，服务生再次开口时，声音变得和缓，却透着一丝沮丧，「我看顾客向来很准，知道你不是坏人，可惜我帮不上忙。他最近很少来我们餐厅。」

「他有没有亲近的朋友能够接济他？」

「据我所知，他是个无可救药的胆小鬼，没有朋友。上个恋人八十年前过世后，他就再也不敢跟别人深交了，只会找找床伴，享受短暂的肌肤之亲。」服务生说道，「他喜欢去热闹的夜店猎豔，因为那些地方大家都有共识不会发展成长久的关係。」

服务生说了几个店名，李承昕连忙掏出纸笔抄下。

「按照规定，我不能透露客人隐私的。」服务生叹了口气。

「很感谢你的协助。」挂掉电话之前，李承昕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如果他有去找你的话，希望你能立刻告诉我。」

「放心吧，我和他的关係才没有好到能窝藏他，替他挡其他的吸血鬼。」

听到服务生的保证，李承昕噗哧一笑，承诺有进展会通知对方，便结束通话。

电话挂断后，衣帽间顿时陷入寂静。

叶尚典一直在不远处等着，在这密闭的空间裡，手机通话的细微回音相当清楚，他听见了全部的对话。

「你和那个服务生交换了联络方式？」叶尚典打破沉默，盯着李承昕说道，「要询问这种情报，只要正式请对方来管理局接受调查就行了。」

「我认为打好关係，他说不定比较愿意开口。」李承昕说道。

就像对方观察了他的为人，在厕所外的走道与服务生谈话时，李承昕也察觉到对方是个心软的人，才会愿意进一步交流。

「你不可能每办一个案子，就跟案件关係人保持联繫。」叶尚典朝他走近，在狭长的衣帽间走道裡，彼此之间的距离变得有些压迫。

「反正我是给公务手机的号码，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就会缴回了。」李承昕仰头说道。

也许是因为密闭空间，他能嗅闻得到叶尚典的气味，他们距离近得像是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体温。

叶尚典看起来还是有一点不满意，李承昕察觉到叶尚典的视线停留在他的手机好几次，似乎很想替他删掉服务生的联络方式。

要不是李承昕亲眼见识过小叶尚典被父亲教训的样子，明白这是叶尚典的职责，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有个控制狂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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