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很快地帮他们安排了一个小包厢，环境精緻舒适，与楼下吵吵嚷嚷的氛围截然不同，儘管隐约能听见外头音响的震动声，却不需要扯着嗓子说话。

「本来还以为兔子开了无聊的玩笑，没想到是真的啊。」

他们在沙发上坐定没多久，就陆陆续续进来三四个朋友，包含寿星圣莉在内。

这群老朋友事先都被知会过，看到李承昕时都不惊讶，却难掩眼底的新奇，空间裡带有一种特意关照的氛围，简单打过招呼后，他们便不再理会李承昕，将注意力放在老同学的叙旧上。

李承昕感到有点紧张，包厢裡这些成年‌‌‍男‍‎‎‌女‌‍‎‍都有点面熟，是多年前在森林裡常和叶尚典一起行动的那些少年少女，也是那天在屋顶上的大孩子们。

如今已经是大人的他们看起来更为干练、更为游刃有余，举手投足都带着成熟的从容感。

成年后的圣莉是个有着强大气场的大‌‎‍美‌‍人‌‎‍‌‍，比青春期时多了一丝沉稳，单手拿着威士忌杯，像喝水一样喝着。

「今天为了庆祝圣莉生日，我们有另外自己带酒，就这间包厢的人偷偷喝吧。」兔子得意地拿出一支包装精緻的粉红香槟，另一个朋友也介绍起自己带来的珍藏威士忌，彼此半开玩笑地互相讽刺对方的礼物。

这群认识多年的好友之间有着某种默契与熟稔，虽然是在外面的空间，彼此却透着一股像待在家的舒适感。

请服务生送上干净的酒杯，举杯庆祝时，李承昕总感觉自己像走错了房间，只有他格格不入。

入口的香槟气味甜美，李承昕低头喝酒，不时感觉到视线落到他身上，他能感觉到叶尚典的朋友们虽然热络交谈，却常常偷看他一眼，显然没有忘记聚会裡又混进了一隻没受到邀请的狐狸。

这时，坐在他身旁的叶尚典抬手环住他，宽大的手掌轻而易举地覆盖住李承昕的脸。

「你们带伴侣出席聚会时，我从没有一直打量人家。」叶尚典的声音一如往常温和冷淡，却透出坚定的警告意味。

包厢裡顿时陷入安静。数秒钟后，此起彼落的轻笑声响起，朋友们都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即使是成年后，叶尚典在这群人间还是有着一定的影响力，李承昕察觉到他们总会不自觉讨好他。

「你看也不看，是因为根本不关心也不感兴趣吧。」只有圣莉反唇相讥，随意的语气并不认真。

「我对你们的伴侣感兴趣做什么？」叶尚典遮着李承昕脸的手放下来，将手环在他腰侧，「如果要谈论隐私，我比较想知道你们选择这间店庆生的原因。」

「是跟前阵子的案子有关吧？听说管理局忙得不可开交。」圣莉立刻反应过来。

「加班好几週了，有时甚至没办法回家，都睡在局裡。」王恒乐苦着张脸说道。

「要来这裡不是我的主意。」寿星圣莉不太介意让他们谈论公事，和其他朋友一起把目光落到那个粉红色头髮的青年身上。

「我是常客，几乎每个礼拜都会来。」兔子说道。

「这裡离你的生活圈有一段距离吧？」王恒乐困惑地问，他知道兔子的工作地点和住处都不在这个区域。

「所以才会过来呀。这间店是这附近有名的‎‌‎‌‍一‍‎夜‌‎‍‍情‌‌圣地，无论是想要约炮，或是想花钱找服务都很方便，有很多漂亮的男人在店裡找金主。」

粉色头髮的青年一脸平常地说道。众所皆知兔子是发情期频繁的种族，性需求强烈。

「不过这裡也不只是找人上床方便，餐点和酒单水准也很不错，包厢隐蔽性又高，我才会提议在这裡庆生。」

「说起来，你认识那个通缉犯吧？」坐在兔子身旁的友人出声道，脸上浮现讪笑，「诺亚‧罗西。」

突如其来的情报让李承昕坐直了身子，只见兔子微微变了脸色，而几个知情的朋友发出调侃笑声。这几乎激起李承昕不好的回忆，胃部感到紧绷，叶尚典放在他腰侧的手不动声色地摸了摸他，像是安抚。

「在同一家店出入的非人类，当然会彼此多看几眼。」兔子板着脸说道，「可是我和那个死不了的老东西没什么交情。」

「他勾引过血族，结果被拒绝了。」坐在一旁的朋友忍不住爆料。

兔子青年翻了个大白眼，「又不是只有我被拒绝，血族本来就是自视甚高的种族，他从来不和我们混在一起。」

「你常常看到他吗？他来这裡时，有固定碰面的朋友吗？」儘管不太抱期望，李承昕还是询问道。

「他的名声本来就不太好，每次都跟不同年轻男孩见面。」兔子果断摇摇头，脸上浮现一丝轻蔑，「据说他宁愿花钱买人，也不想跟上床对象閒话家常。而且他偏好弱小的种族，大家都知道他专挑人类玩，还有那些血缘淡薄到几乎没有力量的杂种。」

这个包厢裡的成员全是来自名门子弟，血统一个比一个纯，因此兔子毫无芥蒂地吐露出政治不正确的贬低用语时，友人之间都没什么反应。

儘管知道这是因为出身与环境造成的差异，身处特权阶级的种族们没有恶意，在公所见过许多一般弱势的李承昕还是感到有点不自在。

「你这几个月来店裡时，有听说什么奇怪的传闻吗？」叶尚典问道。

除了诺亚的案件外，有人固定在这裡对非人类下药，常客间应该会有风声。

兔子回视他，认真思索了一会，「毕竟是夜晚场所，怪事从来都不会少。你们是想调查暗巷裡的事吧？这次纯粹是因为犯案者是非人类，又在公众场所，才能引起关注。不然平时遇到衣冠禽兽的机率也不低，人类伤害起同族，有时手段更凶残。」

兔子误会他还想继续探问诺亚的情报，显然身边并没有非人类受害。

「你认识其他常客吗？」叶尚典问道。

「当然，我晚一点介绍几个朋友给你们吧。」兔子青年爽快应允。

虽然是在叙旧的场合，叶尚典追问公事，这几个朋友都很乐意帮忙，显见这个团体直到现在都还有着很好的交情。

儘管平时在管理局裡也能见到各式各样有着良好教育的菁英，叶尚典的这群朋友明显处于不同阶级，从谈吐到衣着，使用的用字遣词都透着截然不同的气势。

作为不需要帮忙家业的老三，李承昕向来不需要参与社交场合，已经很久没见到森林裡出身的天之骄子，显然成年之后，他们都过得很不错。

「我去一下洗手间。」李承昕轻声说道，便起身退出包厢。

包厢外的昏暗走廊能听到楼下传来的流行乐曲，以及一间间包厢裡隐约传出的欢笑声。

二楼的空间充满隐蔽性，很难掌握所有房间的动静，即使特地上楼，也很难与其他客人有所接触。

李承昕观察着动线与紧急出口，一边真的朝着厕所走去。厕所是夜店与酒吧裡，时常发生各种交易的热门场所。

他还没有走几步，身后的包厢门又重新打开。

「我也想去。」跟着出来的是王恒乐，他稍微加快了脚步，跟上李承昕。

李承昕眨了眨眼，看了眼被阖上的门扉。

「尚典很久没和他们聚会了，比较难脱身。」王恒乐说道。

李承昕张了张口，「他们看起来很要好，却不常见面吗？」

他突然有一种欲望，想要了解分开这些年来叶尚典的私生活。

王恒乐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嗯，尚典不是会积极维持友谊的类型。」

「……那感情呢？」李承昕问道，却突然又胃部一紧，不是很想知道叶尚典的感情史。

不太重视朋友与人际关係，有时未必是社交障碍，只不过是单纯没有这种需求。有些人更习惯将所有的情感交流投注在交往对象身上，将经营伴侣关係看得更重要。

李承昕有一个混血叔叔就是如此，完全没有同性朋友，恋爱对象却一个换一个，身边总是有个伴，生活也过得惬意充实。

「不就是你吗？」王恒乐露出诧异的表情，反问道。

「──我们不是那种关係。」李承昕眨了眨眼，没有想到就连与叶尚典十分亲近的王恒乐都会误解。

然而，此话一出，王恒乐露出更为惊讶的表情，「尚典都向大家介绍你是他的伴侣了。」

「他只是为了方便行事才这么说的。」李承昕哭笑不得地说道。

前几天叶尚典确认过李承昕没有交往对象，在他同意之下，刻意默认他们的关係。

他能感受到叶尚典在特勤队上的影响力，原本之前会以轻佻言行和意淫的目光看待李承昕的那些队员，现在都明显收敛不少。

李承昕认为王恒乐不仅仅是他们的同事，能够划分到朋友的范畴，因此干脆地揭露真相。

然而，听了他的解释之后，王恒乐打量李承昕的神情十分微妙。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即使光线昏暗，空气的质感也变得截然不同，他能从突如其来的静默，察觉到王恒乐压根不相信他的说词。

王恒乐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你知道狼的一生只会认定一个伴侣吧？」

李承昕眨了眨眼，「狐狸也是呀。」

走道另一头传来说话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他们不约而同将注意力放到吵闹声的来源上。转角处有几个喝醉的客人抽着菸，或站或坐地聚集在洗手间旁聊天。

「客人，请不要在走廊逗留。」一名经过的服务生正劝导着那群醉鬼。

「蛤？我们还有朋友在厕所裡，等他不行吗？要是他醉倒在裡面，出事了你能负责啊？」其中一名醉鬼气势汹汹地反呛，其他人也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似笑非笑看着服务生。

「我们可以提供协助，请告诉我包厢号码，待会能派人送他回去。」服务生不慌不忙地说道，态度冷静有礼，又不失严肃，显然具有丰富的应对经验。

李承昕扫了一眼那群客人，虽然裡面混有几个魔物，却也有着人类同伴，对服务生呛声的男子就搂着个人类女孩，似乎没有插手的必要。

他和王恒乐从那群醉鬼的身后经过，走进洗手间。

二楼的设备环境都比楼下要来得讲究，洗手间内的装潢豪奢，触目所及的吊灯、镜子边框与洗手台都有着亮闪闪的镀金，窗明几净，一字排开的隔间厕所有着深色厚门板，每一间都宽敞得像是更衣室，容纳三五个人走进去都没问题，怪不得会有人选择在这裡办事。

今晚的厕所似乎没有可疑的动静，李承昕在洗手檯边洗了把脸，照了照镜子，许久没有喝酒，一点酒精就让他的脸颊染上淡淡红晕，从衬衫露出的白皙脖颈有个蚊虫叮咬般的痕迹。

注意到那些小小红点，李承昕有点在意地拨弄了下衬衫衣领，希望后颈的咬痕不会太过显眼。

一名年轻男子从厕所深处走来，身上飘散着酒臭味，踏着虚浮的脚步晃到他身旁的洗手台。

对方不是人类。

李承昕能感受到对方也在打量他。

年轻男子大概是某种类似于妖精的生物，大概是判断李承昕没有什么威胁性，抬眼从镜子裡毫不遮掩地注视他。

「你是……」男子倏然瞳孔放大，满脸震惊。

李承昕也被吓了一跳，赶紧认真端详男子的面容。

那是一张还算好看的脸，不过没有太过突出的特征与优点，不是容易留下印象的长相，李承昕不记得对方。

对方看起来有点慌张，猛然退了几步，双手沾着的水珠都溅湿了衣服。

「怎么了吗？」李承昕不解地问道。

这时，从厕所门口传来一道呼喊，「承昕？」

面前的年轻男子像是触电似的，瞬间满脸惊恐。

叶尚典还是跟来了，快步走进洗手间，迅速来到李承昕的身旁，挑眉看向陌生男子。

不知为何，叶尚典身上的气息比平时还要冷冽，透着一股敌意。

「……好、好久不见，尚典。」男子试着露出讨好的笑容，却不太成功，因为酒精而有些涣散的神情裡透着一丝神经质的惊恐。

「你找他做什么？」叶尚典问道。

「没有，这是巧合，我只是刚好碰到而已。我不知道你们今天也会来。」男子慌慌张张地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像是逃走般匆忙走向门口时，方便完的王恒乐走过来洗手，瞄了一眼那个男子的背影。

「那傢伙也来了啊，兔子真是什么东西都约。」

李承昕观察着有些诡异的气氛，开口问道，「他也是森林裡的朋友吗？」

此话一出，空气霎时静默。

王恒乐偷偷瞄了一眼叶尚典的脸色。这让李承昕感到意外，他很难想像性格温和的叶尚典会与人有过节。

「是同学。」叶尚典若无其事地回答他，语气和表情都很平和，要不是空气中残存的冷意，李承昕大概真的会相信没有什么事。

那个年轻男子才踏出门口没多久，外头就传来骚动声，那群酒鬼还没有离开，似乎跟酒吧的员工们起了争执。

服务生呼叫来负责维持秩序的保全人员，两名人高马大的西装男子前来支援。

其中一名保全态度较为强硬，伸手拽了那群酒鬼中带头争论的傢伙，似乎打算直接把人拖离公共走廊。

那个醉鬼客人脚步没有丝毫动弹，还反过来伸手抓住保全衣领。

叶尚典和王恒乐不约而同衝了出去，以超越常人的速度衝向闹事的人群中心。透过长年的经验与直觉，他们一眼就识别出那个非人类有着攻击的意图。

下一秒，走廊上传来淒厉的惨叫声。意外发生只要一瞬间，还是太迟了。

那个非人类扯掉了保全的整条手臂。

──

一个只有小狐狸觉得黑狼很温和的世界观（？